第13章
放下電話,出了格子間,李萬亭有一絲的恍惚。
剛才那中年婦女的聲音還在他的耳邊回蕩:“家裏都挺好的,你不用惦記着。你爸今天又上鎮上送菜去了。等他回來我和他說,你往家裏打電話了。兒子,你可別想家,別和同志們鬧矛盾。訓練盡力就行了,別太逞強了。”
殷切的聲音,放不下的割舍,與自己的母親一樣。這也是一位思念孩子的母親。如今歸期難料,可能一輩子就在這具身體裏回不去了。那麽那位母親,與自己母親一樣的、一心惦記孩子的母親,就是自己應該一輩了孝順的人。
不讓家裏人擔憂,這是每一個離家孩子最先想到的事。家裏時刻牽挂着遠行的孩子,也是每一個父母的常态。離家的孩子,想讓家裏人放心,除了時時報平安以外,就是做出成績來,用成績說話,說明自己已經長大了,能獨立地在部隊立足。
李萬亭四處望了一下,并沒有小毛兄的身影,應該還沒有打完電話吧。也不知道他會與家裏說什麽,會不會說他自己背不下條令的事。應該不會,小毛兄也是一個要面子的人。
一邊想着,一邊找了個小毛兄出門就能看到自己的地方站着等他。李萬亭經過幾天的适應,對這具身體今後如何發展,開始進行第一次規劃。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要想發展自己,當然要先給自己設定一些目标。
訓練是一定要跟上的,還得不時的出點彩,又不能與原主相差得太多,免得引起別人過多的關注。中間這個度如何拿捏,李萬亭覺得自己可以用溫水煮青蛙的辦法來完成。那就是一點點地改變大家對他的看法,其實這幾天他就在做這件事,效果也十分不錯。
之所以要出彩,是因為李萬亭知道,新兵連不過是軍旅生涯的第一步。接下來的新兵分配也十分關鍵。男兵連與女兵連還不大一樣,女兵的去處就那幾個:通訊連、衛生隊、打字室。可是男兵分配起來卻五花八門。那可不光有戰鬥部隊,象是什麽修理分隊、勤務分隊,也都要有新兵補充呢。
而人人想去的戰鬥部隊,就只願意接收那些訓練成績好的新兵。當兵扛槍,不到戰鬥部隊走一遭,那還叫當兵?當時做女兵的時候去不成是沒有辦法,現在有了機會,李萬亭一定要争取!新兵下連時分配到戰鬥部隊去,就是他給自己設定的第一個目标。
不過李萬亭覺得,他現在這個身體底子還是有一點的,不求多鶴立雞群吧,分到戰鬥部隊去的問題并不算大。畢竟他是有過一次訓練經歷的人,相當于有作弊器在手。只要他能跟上後面的訓練,再把這個身體練習得更結實一點,更強壯一點,能有七八成的把握。
可是!這世界上怕就怕可是二字。李萬亭現在最大的可是,就是他無論多麽理智,多麽克制自己,潛意識裏,還總是把自己算成誤入男性社會的女人。這個,很可能成為他前進的障礙。
“想什麽呢,喊你老半天了。”張小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李萬亭轉身看時,發現小毛兄眼睛有點發紅,看來也是想家了。也不揭穿他,只是有一搭無一搭地說道:“想着剛才我娘說的家裏的事兒呢。”
張小毛低下了頭:“我娘說,我爹的病又重了。”
是了,張小毛離家時,他爸爸查出來了肝硬化,還是晚期。當時他對還來不來當兵就有些猶豫,還是他媽不肯耽誤孩子的前途,自己硬拉着他去武裝部報了到。
“沒事兒的,”李萬亭只能這樣蒼白地安慰自己的同伴:“聽說肝硬化并不是什麽大毛病。讓你娘帶你爹到大城市裏的醫院好好查一下。”
“查什麽?”李锴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
見張小毛沒露出不能說的意思,李萬亭就把張小毛的煩心事兒對李锴簡單地說了一下。這個李锴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只是安慰了張小毛幾句,就問他們去不去服務社。
小毛沒有心情,可是李萬亭卻想起了昨天餓肚子的事:“要不還是去一趟吧,你回去也是自己發呆。咱們去買點餅幹放着,省得再和昨天似的,餓了只能喝水。”
那兩人就象看怪物一樣看着他:“一個大男人,餓能餓到哪兒去。”
張小毛理念是警告他:“李萬亭,咱們家裏條件都差不多,可不能把爸媽給的錢亂花。你想想,咱們還一回津貼都沒領呢,花的是不是都是從家裏拿的錢?”
就是李锴都說:“要不你們兩個回班吧,我就是買袋洗衣粉。”
好吧。千算萬算,沒算出人家這些人都不覺得一個大男人會忍不了饑挨不了餓,居然有自己藏餅幹的想法。甚至為了防止他亂花錢,連服務社也不讓他去了。
“那要是,買點水果行不行?”李萬亭有些不死心。雖然食堂每天中午會提供一個水果,可是不是蘋果就是桔子,他是真想換換口味了。
得了,現在人家已經覺得他就是個怪物了。怎麽就這麽饞呢。發現他不去一趟服務社不罷休,只好暗中下定決心,一會兒得看住了他。
服務社裏人滿為患。不一會兒李萬亭與小毛兄他們被擠開了。其實裏面大多都是生活用品,也有幾樣煙,酒卻沒有蹤跡。李萬亭找了一會兒,才找到賣水果的地方,竟然是在最靠裏的牆邊上。
李萬亭從人群中一點點擠過去。越是靠近裏面,人越少,等到了水果櫃前,只有幾個小女兵在那裏挑撿着。沒有一個男兵。李萬亭乍見女兵,竟無端地有些別扭。
明明應該親切的,明明應該覺得找到了組織才對,怎麽還別扭上了?可能是他的眼神太過直接,那幾個小女兵紛紛擡起頭來看了看他,你碰碰我,我碰碰你,相互使着眼色。然後又都低挑起水果來。
李萬亭定在原地,去選些水果不是,再退回來又有些太突兀了。那些女兵已經有人低低地笑了起來。李要買亭不想再引起別人的注意,随意拿了一把香蕉,向收銀臺走去。
“真能吃。”有女兵在身後輕聲說。
又有低笑聲傳來:“少說兩句。說不定人家是一個班的人一起吃呢。”
李萬亭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拿了一整把香蕉,難怪人家把自己當成了吃貨。對面不相識呀。李萬亭嘆了一口氣,相當初,他也曾是軍營中這樣驕傲的存在,走到哪裏都是萬衆矚目的存在。可是現在,卻成了觀望者中的一員。
他不知道自己剛才在別扭什麽。難道是這幾天與男兵在的時間長了,所以真的開始在心裏接受了自己變成了一個大男人?還是因為自己明知無法再重回女兒身,卻仍然對過去懷戀不舍?
手裏的香蕉越來越重。李萬亭自己心裏做了做鬥争,還理智取得了勝利。他走回水果櫃臺,把那一整把的香蕉放回去,挑了一把只有六七角的離開。
不是沒有留戀,不是沒有不舍。可是他得走,他現在是一個男兵。部隊對男女兵的交往十分敏感,尤其是在新兵連的時候,大家常常一起訓練三個月,卻連名字都不清楚。
回頭再看了那幾個女兵一眼,就象是在看自己的曾經。回頭再看一眼,就當是與自己告別。從此只是須眉,可能那巾帼才是一場夢。就當是在此刻,回答了他剛才在電話間前的那個“可是”。
活在當下,這話是誰說的來着,李萬亭想不起來了。不過他卻知道,自己應該珍惜當下,把當下的生活,過得如過去一樣精彩。
交了錢,他才有心思尋找李锴與小毛兄。誰知剛一擡頭,就發現那兩個正在服務社門口,沖着他擠眉弄眼呢。
李萬亭來到兩人身邊,把香蕉一人分了他們一角:“你們兩個這是怎麽了?”
李锴向他豎起了大拇指:“高,實在是高。要不人家說會咬人的狗不叫,說的就是你這樣的。”張小毛也在一邊吃吃地笑了起來。
“香蕉也堵不住你們的嘴。”李萬亭不解起來:“就買根香蕉,值得你們這樣陰陽怪氣的。”
張小毛卻一邊剝着香蕉皮,一邊低頭說道:“我說你非得要來服務社呢。剛才怎麽不明說,要是明說了,我們還能攔着你?”
“你到底想說什麽呀?”李萬亭做勢要把香蕉從他手裏奪過來。張小毛轉身一躲,早把剝好的香蕉放進了自己嘴裏。一邊還對着李萬亭唔哩哇啦地說着:“那個,那個。”下巴示意着剛出服務社門的女兵。
原來是為了這個。想歪了吧。李萬亭給了小毛兄一下子。不過卻沒有什麽反感:都是大小夥子,異性相吸是十分自然的事情。而且他們也不過是對女兵純粹的欣賞,又沒有惡意。這一點,他當女兵的時候就知道得十分清楚。
看,現在他再想起自己是女兵的時候,已經不再如剛開始時候那麽心潮澎湃了。現在他的思維,正一點點地向着一個真正的男兵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