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李萬亭坐在學習桌前奮筆直書,他要把自己打好的腹稿寫到紙上。人往往是如此,在打腹稿的時候十分順暢,覺得這個內容也可以寫,那個題材也可以用。可是下筆時卻發現,那些內容與題材頭緒雜亂,沒有章法。必須用筆把它們一一梳理出來。

原本的李萬亭,就曾經吃過這個虧:那時覺得自己知識儲備不差,就算是不打草稿也能游刃有餘。誰知一上了臺,到場的人又多、環境又嘈雜,一下子卡了殼,出了醜。這次演講比賽,可是他自己争取來的,不能再出現那樣的場面。

好在他一向有快刀手之稱,五分鐘的演講,準備兩千多字的稿子就足夠了。期間的用語,李萬亭決定就走平實路線,可是個中該煽情的地方,他也不打算放過。

正寫着,白興川神神秘秘地走了進來,還把門給關上了。大家不知道他要搞什麽名堂,都看着他不說話。他也無意吊大家的胃口:“我聽我一中隊的老鄉說,今晚可能有緊急集合。”

大家紛紛給他一個白眼,有時候報告壞消息的人,在別人眼裏就是個壞人。何況這緊急集合的消息,每周都會有那麽一兩次傳得有鼻子有眼,大家漸漸習以為常,不再和剛開始的時候一樣,吓得覺都不敢睡實。

“真的,真的。”白興川見大家不信,有些發急:“當時來視察的首長,在和大隊長他們說晚上要拉動的時候,正好經過自衛哨。當時我老鄉正上哨呢。”

這就有可能了。大家一下子重視了起來,紛紛檢查自己的裝備。李萬亭也無心再寫稿子,把東西收進學習桌抽屜,站起來掂了掂自己的水壺,又看了看挎包:雨衣在。

想了想,他提起一個暖瓶,拎着水壺要去水房。張小毛不解地問:“你拿水壺做什麽?”

李萬亭說道:“打水呀。”

“打什麽水。”雷紅星說:“灌水多沉呀,到時真要跑起來,可有你受的。”

李萬亭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們:“你們想想,要是真是首長要檢查的話,還不得把裝備都看個遍?到時發現咱們水壺是空的,肯定得挨批。”

張紫陽也贊同李萬亭的想法,提起一個暖瓶要與他一起去打水。可是雷紅星他們卻覺得,首長就是看一下,到時大家集合的速度快、背包打得好,肯定能讓人家滿意,就不用再看裝備了。

兩派各有各的道理,除了張小毛要與李萬亭保持一致外,別人都想着能省些力氣就省些力氣,沒把張紫陽他們的話當回事。

熄燈號響起,班長并沒有回班。白興川小聲而得意地問:“怎麽樣,我沒說錯吧,現在班長還沒回來,肯定是等着集合呢。”

雷紅興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同樣壓低了音量:“那你們說,咱們還脫衣服嗎?”

白興川說:“我聽我老鄉說,他們班裏都不準備脫衣服。這樣速度快,着裝還整齊。到時首長肯定高興。”

李锴接話:“那咱們也別脫了,要不別的中隊的人都不脫,肯定顯得咱們的速度慢。”

好幾聲贊同的嗯聲響起來。李萬亭有些不放心:“一會兒還得查鋪呢,萬一讓發現了,可就糟了。”

大家都在黑暗中沉默下來。脫,還是不脫,成了四班的難題。白興川再次開口:“我不管,反正我不脫了。就算是真查鋪,值班員記挂着緊急集合的事,也不可能一個一個掀被子看。”又有好幾聲嗯,在附和着他。

李萬亭不看好這個主意,可是他也沒有再說什麽。人們有時能聽進去勸,不過是你勸的恰巧是他願意聽到的。既然大家都有些僥幸,那萬一成功了,他豈不是再次拖了後腿?

要說李萬亭為什麽不看好這個主意,是因為他覺得,這個消息來得太過确鑿了。想想吧,首長說要對新兵進行拉動,怎麽能恰好在自衛哨面前提起。而且還是好幾個中隊都知道了。新兵中老鄉多,互相交流的頻繁可以理解,可是好幾個中隊的新兵相互傳話,班長和中隊、大隊幹部一無所知,這正常嗎?

真當那知兵愛兵只是一句口號不成?所以李萬亭在黑暗中把自己的外衣脫下,拉起被子安心的去與周公約會。就算是真有緊急集合,他只管加快些速度就是。

李萬亭想的沒錯,此時的大隊部裏,副師長正一臉揶揄地看着大隊長:“不愧是你帶出來的兵呀,這份小聰明都學得十成十。”

大隊長則有些讪讪:“誰知道這幫小子膽子這麽大。”

教導員只說:“這周的理論學習上大課,講一講保密的問題。”

這個提議副師長當然贊成,以為和平年代,防間保密工作就不需要了?才怪。而豎立正确的保密意識,更是要從新兵抓起,而今天的事情,正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還能順便教育大家,正确分辨所得信息,做到不信謠不傳謠。

“行了,一會兒去查鋪吧。也不用太嚴厲了,畢竟都才入伍不到一個月。”副師長對大隊長與教導員說道。

不過大隊長還是安排下去,四個新訓中隊,每個隊今晚的查鋪,都有一名大隊幹部參加。然後才說:“副師長,那您休息吧,我現在就和教導員到各中隊去。”

副師長搖搖頭:“我和你們教導員,一起去二中隊看看。”

睡得正香的李萬亭,猛然驚醒。就聽見班長地低低地吼着:“睡覺怎麽不脫外衣?”

是來查鋪了。聽聲音,來的不是一個人。肯定有中隊或是大隊的幹部跟着。一面慶幸自己的決定是正确的,李萬亭一面繼續做“熟睡”狀,不過卻把身子一翻,面向牆去了。

連着聽見林克幾聲問話,顯然四班不是一個人睡覺沒有脫外衣。其餘跟着的人并不說話,可是屋裏的氣氛卻明顯緊張。

就在此時,李萬亭覺得有人在掀他的被子。幸虧他提前轉了身,要不這時說不定又得大叫一聲。他在心裏默默念:我是男的,我是男的,查鋪掀被子很正常,很正常。

這次林克沒有說話,而是替李萬亭把被角掖了一下,離開了他的鋪。李萬亭一個沒忍住,動了一下——林克那被子掖得,真讓人不舒服。

腳步聲遠去,四班又響起了一片脫衣服的聲音,好一會兒,才恢複了平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的緊急集合哨聲,在各樓層響起。剛剛進入夢鄉的新兵,朦胧中有人小聲說了一句:“還真緊急集合呀。不對,快點。”

屋裏的人都在緊張地忙碌起來。李萬亭的外衣,被他按順序放在了床頭,大大節省了穿衣服的時間。其他人就沒有他這麽有條理了:本來大家每日入睡前,也和李萬亭一樣把外衣放好的,可是昨天因為想取巧,都穿了外衣。正好睡時,卻被查鋪發現,只好在暗中脫掉,可是卻忘記按順序放好了。

所以今天的李萬亭,是第一個沖出中隊樓的,與上一次用時差不多。可是等了差不多半分多鐘後,才有第二個人跑出了中隊樓。

李萬亭很顯眼,在中隊長與班長的注視下,他還能淡定,可是等大隊長陪着上午來檢查的首長從中隊樓裏出來,他就不能那麽淡定了。

“剛才查鋪沒查到他?”大隊長問樊文輝。

樊文輝搖了搖頭:“大隊長,他是四班唯一脫了外衣的那一個。”

副師長點了點頭,問中隊長:“平時他的速度,在中隊能排多少?”

中隊長想了一下:“中等偏下。不過上一次五公裏越野人時候,他下來的速度就不慢。”

副師長看了看手裏的秒表:“兩分二十四秒。看來是你們平時的速度了。也行,一會兒再把裝備檢查一下。”

“是!”大隊長繼續黑着臉,看着一個個跑下來的新兵。

中隊幹部們也都黑着臉,看着一個個跑下來的新兵。

班長們看着自己手裏的秒表,記着本班戰士跑下來的時間,臉也都是黑的。

整隊之後,副師長下達了檢查裝備的命令。

裝備檢查的結果可想而知。不理想,十分不理想。有一半的人,水壺裏就沒有一滴水,還有一些人,沒有帶毛巾,另有一些人,背包打得松松垮垮,只要一跑步,肯定得散開。

新兵們的眼神,不敢與自己的班長和中隊領導對視。他們發現,自己的那點所謂的小聰明,原來都是人家玩過的把戲。這事兒有點打擊他們的自尊心,可是也給他們提了個醒。

訓練,從來不是為了給別人看的,而是為了讓那些動作成為自己的本能。只有踏踏實實将訓練內容化成本能的人,才不怕任何時間、任何方式的檢驗。小聰明,能蒙混過一時,卻無法永遠得逞。

這教訓不是誰用理論說教得出的,是他們自己明悟來的,只有這樣得來的教訓,才能更深入心靈,讓他們終身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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