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周沿江過來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擋在金洲面前——他肚子上還有傷,這要是被周沿江揍了,那還不得出點什麽事兒啊。

我還算有點良心,知道不能讓周沿江一個五講四美的良好公民手上沾血。

但我顯然忘記了,在周沿江的世界裏,無論他面前有多少個人,罪犯除外,他永遠只有打我這一個選項。

拳頭落到我臉上的時候,我想起來了。

在我和周沿江扭打在一起的時候,我不忘記催促已經被吓傻了的金洲趕快逃離案發現場。

“快走快走!”

“名片你還沒給我……  ”

“名片在我那件外套包裏。”

他摸出名片,一邊慌忙地套着衣服褲子一邊擔憂地看向我。

他可能也怕自己攤上人命官司。

的确,只要見過周沿江打我的場面,沒有人會懷疑他就是抱着想要打死我的決心動手的。

在周沿江被我扭住胳膊的瞬間,我扭過頭,拼命地沖金洲大喊:“快走啊!”

頗有幾分悲壯色彩。

偏偏這時候周沿江又踢了我兩腳,啧,正踢在我的胫骨上。

媽的,我又被迫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回和周沿江對打這件事上。

等到聽到門砰的一聲被關上後,我松了一口氣,側身躲過周沿江的一記虎虎生風的拳頭,他反手來勾我的衣領——謝天謝地,剛剛脫得比較完全,我身上就沒有半拉子能讓他拽的布料。

我得以泥鳅一樣從他胳膊下滑出去。

就是這個蛋給我晃得有點疼。

但是這躲來躲去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我只有在床上的時候體力好點,下了床,我就是一條鹹魚,而周沿江,從戰鬥力和兇殘程度上來看,大概是只鯊魚,還是特暴躁的那種。

因此我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先投降——在周沿江抄起我房間裏的電腦椅之前,我一個鹞子翻身,從床上跳到他腳邊,雙腿一軟,膝蓋咚咚落地。

我順勢抱住周沿江的大腿,大喊,“哥!你聽我解釋!”

男兒膝下有黃金,我喻舟膝下有我城牆厚的臉皮。

沒人比我更了解周沿江,他從小就吃軟不吃硬,因此非常吃我這一套。伴随着我的一聲大吼,他提着椅子的手松開,包了塑料頭的金屬椅子腿落在地板上,彈了兩下,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乖乖,這要是落在我身上,那簡直了。

周沿江扯扯嘴角,垂眸看我,語氣生硬,“你說,我聽着。”

我頭皮發麻,清了清嗓子,“其實吧,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我看到的是哪樣啊?”

鬼知道你看到的是什麽樣的,但從打我的力度來看,估計多半是以為我不僅閑散度日在家招妓還他媽召了個男的走了一遭後門。

“……我能不能先穿件衣服?”在我想出合理的解釋之前,我首先提出了這個小小的請求。

光着屁股發言對我來講還是有點心理負擔。

周沿江掃我一眼,我不敢動,任由他掃描儀一樣打量我。

他視線停在我肩上,手掌放上來按了按,很有壓迫感。

他聲音冷冰冰的,“喲,玩挺野。”

我後知後覺,那裏好像是有點疼,側頭去看,原來是被金洲抓出血了。

周沿江把腿從我懷裏抽出來,走到床邊坐下來,從床上随手撈起幾件衣服扔給我,道,“穿吧。”

我于是在周沿江探照燈一樣冷酷無情的眼神下默默地穿衣穿褲。

穿好衣服後,我覺得我又重新撿起了我的尊嚴。

我盤腿坐在地板上,想想自己是一個得道高僧,試圖和周沿江講道理,“周沿江,剛剛那個是我的同事,不是什麽野男人,我們剛剛也不是在亂搞,充其量就是同行業的朋友間以身試法,一起鑽研這個、性服務的發展空間……”

說着說着我感覺有點不對,不是覺得我太能瞎扯,而是突然疑惑——我有這個瞎扯的必要嗎?

剛剛真是被吓糊塗了,因為從小生活在周沿江的淫威之下,條件反弄地想認錯,但仔細想一想,這有什麽可認錯的?

我就是帶個野男人回來亂搞又怎麽樣啊,他要是看不慣直接把我扔出去好了,我難道還會賴在這兒?

想到這,我挺直了腰杆,改口問,“周沿江,你他媽幹嘛對我動手?”

我越想越荒謬,“就因為我在跟一個男人做?你反正早就知道幹我們這行的都很随便啊,和男的做還是和女的做,區別大嗎?你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你能接受你弟弟是個做鴨的,幹嘛不接受他偶爾也?反正都是那檔子事兒。”

周沿江冷冷看着我,“是沒什麽區別。”

我震驚:“那你還打我?”

“看你光着屁股發情的那副欠打樣兒,我一時手癢,沒忍住。”

啧,這該死的周沿江。

他站起來,往門外走去,“把你屋收拾下,出來吃飯。”

“門給我帶上。”

“還有,”他關門的手一頓,回過頭來,“我從來沒接受過我弟弟是個做鴨的。”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地關上。

我愣住了,反應過來後随手抄起一本書砸到門上,對着門外喊,“那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弟弟啊!”

回應我的是客廳裏碗筷擺盤的聲音。

這該死的周沿江。

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屋裏的東西,把垃圾裹在髒兮兮的窗簾白紗裏扔進垃圾桶,然後推開窗。

窗外清冷的夜風吹進來,把屋子裏充斥的液體和汗水的味道吹散。

我靠在窗口看了看窗外已經變成灰藍色的天空和夜幕下漸漸亮起的盞盞燈火,發了會兒呆,等到周沿江又叫我的時候,推門出去。

客廳裏他擺了一桌子的菜,基本上都是我愛吃的,除了鹵味熟食之外,還有幾盤家常小炒,可能放了會兒,已經有些涼了。

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

所以在我和金洲被翻紅浪的時候,周沿江竟然在廚房裏做菜嗎?廚房和卧房隔得遠,他要是一回來就鑽進廚房,再加上那抽油煙機一開,轟隆隆的,确實可能沒聽到我那間側卧裏發出的浪叫。

但也不能怪我,誰知道他突然回來,再說了,誰知道他會給我做飯。

周沿江在盛飯,叫我去洗手,我應了一聲,繞過桌角的時候看到桌子對面的板凳上露出一截衣角,我以為是我看花眼了,等從洗手間出來之後,我繞過桌角,愣住了。

我算是知道周沿江為什麽打我了。

周沿江這時候剛好從廚房出來,斜我一眼,“看什麽看,吃飯。”

和我大眼對小眼的某個小崽子歡呼了一聲,從椅子上爬起來,笨拙地拿了筷子等開飯。

“周沿江,”我問他,“你把你兒子帶來做什麽?”

我第一次見這小崽子的時候他才一歲不到,是個醜陋的紅猴子,現在倒是順眼些,有了點人樣。我掃他一眼,再對照周沿江的外貌,發覺他們竟然有幾分相似。

心裏湧起一股果然如此以及竟然如此的複雜感情。

周沿江說小崽子學校放了個春假,呆在家裏沒事兒做,正好給我作伴。

“周沿江,你剛剛說,誰給誰作伴?他還沒我小腿長,你讓他陪我,你不怕我一個不留神把他坐扁了?”

“你敢坐扁試試看。”

小崽子斯斯文文地夾了一根豆角吃,發現我在看他,猶豫了一下,把還沾着口水的豆角夾到我碗裏。

“小魚吃。”

我懷疑我聽錯了,“你叫我什麽?”

小崽子眨眨眼,仿佛聽不懂我說什麽一樣。

“別吓唬小孩,”周沿江說,“好好吃飯。”

第二天周沿江一早出門,順便把我從被窩裏扒拉出來,讓我帶小崽子去冰場溜冰。

我困得要死,“你讓他在樓下滑旱冰不行嗎?”

周沿江,“不行。”

我把被子蒙在頭上,拿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我不去。”

周沿江沒有生氣,沒有打我,他甚至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隔着被子摸了摸我的頭,然後出去了。

這倒是蠻少見。

十分鐘之後我再也睡不着,掀開被子,看着天花板發呆。

這時候門被敲響了,小崽子從門縫裏鑽出個頭,很有禮貌地問我,“我們什麽時候出門啊?”

一個小時後,我蹲在冰場邊看他像個小炮彈一樣在冰面穿梭。

他滑了兩圈後,強烈邀請我和他一起。

我閑得沒事兒幹,租了冰鞋和他一起上冰。

“誰教你滑冰的?”我們在冰場邊緣打轉,他想沖到中間去,我把他拉住了,裏面全是些大孩子,他這麽個小不點進去了實在是太危險。

他鼓起腮幫子,對于我不讓他到場中央的這個行為感到不愉快,因此也不回答我。

一個人小大人似的,背着手在我前面滑。

“喂。”

他停住,轉身沖過來,抱住我的腿,差點把我撞翻,他仰頭問我,“你怎麽對我一點都不溫柔。”

我慢慢後退,帶着他滑到冰場邊緣,問,“我怎麽對你不溫柔了?”

“你叫我喂。”他皺起小鼻子,像只耗子。

我覺得有點兒意思,彎下腰捏他的臉,“誰叫你爸老欺負我。”

他更委屈了,“我又沒欺負你。”

有道理。

“那好吧,那我以後注意,對你溫柔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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