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那天之後,我就不跟我媽一起住了,我和周沿江一起住在奶奶家裏。

以前只有讀高中的周沿江住在奶奶家,現在我也住在那裏。

我覺得我有些倒黴,因為奶奶其實也不太喜歡我,她覺得我長得像我媽。

她有一次偷摸念叨,也說是我克死了我爸。

我也想不通,為什麽這事兒能算到我頭上。

我說,你怎麽能和劉叔一樣呢?

她盯着我半天,從此之後再也沒說過那樣的話,待我雖然不及對周沿江熱切,但也比以往親近不少。

後來她死的時候,留給周沿江一個存折,叮囑他,裏面有一筆款項是專門留給我讀大學用的。

她不相信劉叔會供我讀大學,她只相信周沿江。

她說,“你把錢收好啊。”然後就沒了聲音。

我躲在門外,心裏擰巴,想進去,又不敢——她不讓我進去,也不讓我叫她奶奶,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周沿江那一年要高考,他瘦了很多,黑發長了些,遮住眼,襯得臉也是白的。

他穿短袖的白襯衫,清瘦的學生模樣,卻已經有了成年人的成熟穩重,奶奶的葬禮上,他牽着我的手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可靠得像一棵筆直的樹。

我那個時候才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原來以後就真的只有我和周沿江相依為命。

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做壞人——但我只有一個周沿江,他對我那麽重要,我沒辦法控制我自己要占有他的這種想法。

我控制不了。

我想要他。

我不清楚我對他的這種病态的渴望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可能是更小一些的時候。

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如果我的生命哪有哪怕一瞬間的圓滿,那麽周沿江這塊拼圖一定必不可少。那時候的我完全忘記過去思考周沿江願不願意鑲嵌進我的生命這件事。

我十五歲的時候遇到了夏天。

她說我一定是愛上周沿江了。

我說你簡直是在放屁。

我言之鑿鑿,我怎麽可能會愛他?他是一個硬邦邦的男人,而且還是我的親生哥哥。

夏天向來是一個離經叛道的女孩,寬松的校服外套下是貼身的碎花洋裙,毫不介意地展示自己豐盈的身體和柔軟的贅肉。

我覺得她這樣很可愛,但不代表我覺得她的瘋話也可愛。

她用那雙琥珀色的瞳孔看着我,問,“那如果你不愛他,可以和我談戀愛嗎?”

我吓了一跳。

夏天說,她覺得要和我談戀愛,最大的阻礙就是周沿江,但是既然我死鴨子嘴硬,那麽她很樂意接收一下我。

我只是猶豫了幾秒鐘,然後說,好。

我覺得夏天其實不喜歡我,至少不是那種男女之間的喜歡。

我也覺得我不喜歡周沿江,至少不是那種戀人之間的喜歡。

夏天說我對于我不喜歡的人的感情狀況能看得很透徹,遇到自己的事就抓瞎了。

我一開始當她在放屁,但是在我們私奔失敗被警察叔叔遣送回家并被記者報道登報的那一天,我發現夏天很可能沒有騙我。

那天我和夏天像是兩只鬥敗的小公雞,坐在警察局的長凳上等待家屬認領,然後我眼睜睜看着周沿江走進來。

穿過玻璃門,慢慢地朝我走過來。

他的每一步都讓我覺得很奇怪。

我心裏産生一種很微妙的情緒——我不願意讓他看到我這幅樣子,我不願意讓他看到我和別的女孩這麽親密。

我不願意他站得離我那麽遠,我不願意他看我的時候表情嚴肅不帶半點笑意。

後來我把這份奇怪心情寫在我有生之年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日記上,寫了洋洋灑灑三千字。我把這看作是個一個秘密——看,我至少還有一點良心,我把它藏起來,不讓人知。

寫完日記的第二天,我又可以輕松地去和夏天約會,她從她們家後花園裏翻牆出來,我在外面接住她,她開始喜歡穿蓬松的連衣裙,旋轉的時候裙擺撒開像一朵盛開的牽牛花。

這份悖徳的愛意被揭露是在我十六歲的夏天,我媽偶有一天心血來潮為我收拾房間。

老天爺,就算我爸還活着的時候她也不會有那份閑心,那天卻不知道哪根神經不對,提着兩瓶新買的空氣清醒劑堂而皇之地推開了我房間的門。

那時候我正在和夏天比賽吃刨冰,并不知道回到家後等待我的是什麽。

是一場暴風雨。

傍晚天氣變得陰沉,我把夏天送回家,然後一個人走回了家。那天是暑假的第一天,周沿江馬上就要回來。

我心情蠻好,因此回到家看到我媽的時候我也沒有太在意,和她打了個招呼就進了房間。

然後入目的是一片狼藉。

當看到地板正中間那張被撕成碎片的紙,我渾身的血液都凝固。

那晚上我沒等到周沿江回家。

我媽先是讓我跪下,對我破口大罵,抄起手邊一切夠得到的東西砸向我。那時候我心裏竟然有一絲解脫,像是終于解下了一個背負在身上的重物。

我把背挺得很直,默不作聲地承受她的怒火。

她于是更加憤怒。

“我怎麽生出你這麽個狗東西來!”

“你還要不要臉!你知不知道這是病啊!你是精神有問題嗎?”

“你怎麽能!你怎麽能!”

她還說了些什麽我忘記了,只是忍不住笑,第一個認證我不齒的愛意的人竟然是我的母親,我覺得這簡直有趣。

我無意流露的笑意成了壓倒我媽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尖叫一聲沖進廚房,出來的時候手握一把菜刀。

那是我和周沿江一起去買的。

他教我做菜,第一件事是教我用刀。他站在我身側,手掌包住我握着菜刀的手,輕言細語。我恍惚間只記住了他貼近我身體的體溫,回頭的時候鼻梁撞上他的鎖骨,他低聲地笑,聲音充滿磁性。

他說,你還小。

我那時候迫切地想要長大,想要長大到能和他匹敵的高度,最好一回頭就能吻住他的嘴,只要伸手就能抱住他。

可我還沒有來得及。

我媽說不定是想和我同歸于盡——這樣的話,周沿江是可憐了一點,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但是至少清清白白,不用擔上一個和幼弟有染的污名。

我媽對周沿江真好。

那也是我第一次産生了赴死的想法。既然她能為周沿江殺人,那麽我為什麽不能為了周沿江死去呢?我的愛不會輸給她。

對,我必須承認,是愛。

我對周沿江的愛不會輸給一個對我們漠不關心、只顧自己逍遙快活的女人。

“你殺死我好了,”我說,“你殺了我,我也愛他。”

我媽愣住了,手上握着的菜刀落下來,在地板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她眼角墜下一滴淚,喃喃道,“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我看着她流淚,看着她崩潰地坐在地上,被打的傷口很疼,心裏也是一樣。

我親愛的媽媽,也許我生來就是如此,如此不堪、如此讓人疲憊,你實在是不應該為我這樣的人流淚。

因為我不會改,我永遠不會改。

我媽那一日的辦事效率非常的高。她當機立斷找人把我送上了山。

這多虧了劉叔在我們當地還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又實在是有幾分閑錢,同時他對我媽也十分的言聽計從,特別是在對付我這件事情上。

他們找了三個壯漢押送我進山。

我自然是試圖反抗過,最後卻還是被繩索五花大綁綁成一條毛毛蟲扔在後備箱裏。

山路險阻,路途颠簸,颠得我頭暈腦脹打幹嘔,我一開始甚至以為他們要把我抛屍荒野。

最後車停在半山腰,山頂浮雲缭繞中,有一座紅牆灰瓦的寺廟若隐若現。

他們竟然是要送我到廟裏去修行。

我被從後備箱裏拎出來的時候很震驚,正是暈車難受的時候,他們又随手把我丢在地上,腦袋磕到石頭,加上塵土飛揚,迷了我的眼,恍惚間看到古寺羅剎,以為自己入了轉世輪回。

那麽這一輩子,我一定不當人,我要當個沒有愛欲的蟲蟻,不去想這浮世種種。

然後一陣山風襲來,我回過神,意識逐漸清醒,看到我媽站在車邊打電話,劉叔在另一頭抽煙,三個黑大壯分立在我身側,像是三根定海神針。

我媽打了電話後拿着手機走到我身邊,把手機貼在我耳側,那邊傳來周沿江的聲音。

不知道媽跟他說了什麽,他語氣聽上去很平靜。

我媽瞪我一眼,“好好說。”

好好說?說什麽?有什麽可說的的。

手機那頭傳來周沿江清淺的呼吸聲。

“哥,”我拖長音喊他,掩飾我的鼻酸,“我好想你啊。”

我媽臉色突變。

于是我就只留下了這麽一句話,然後上了山。

【作者回憶錄:本來童年有好大一段,但是寫得我太傷心了就簡略了,日子那麽苦,就不要一直回想了。(這裏沒有删減!是寫的時候就只寫了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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