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096 沒想到他們還能夠有再相見的一
冰雪砌成的小院中, 銀杉樹作景,桌椅都是簡單地抹了棱角的冰塊,顯得空靈輕盈。銀發雪衣的聖女在正中落座, 寬袖滑落,玉白的指尖輕擡, 示意他們自己找位置坐下。
不是雪就是冰, 沒什麽差別, 幾人客氣了幾句就墊着披風坐下了。先時一驚一乍還不覺得,如今屁股下就是冰,霍南霜哆嗦了下, 自己也分不清是緊張,還是凍出來的。
“雪人族都姓白,你們可以喊我白詩華。”聖女銀白的眼眸瞥向了簇擁着他們過來,遲遲不願離開的雪人們,薄唇輕觸,“出去。”
圓滾滾的白雪球熙攘了下,紛紛抗議:“聖女,為什麽不讓我們聽?”“我們要看崽崽!”
更有甚的,扯住方弘濟的袖子:“我們要和他做朋友!”
“那你們和他一起出去。”白詩華面無表情地道。
“為什麽我也”然而方弘濟話都還沒說完, 就被一群雪人倏地扛走了。
“???”
他一個金丹中期,面對憨憨的雪人竟然一點還手餘力都沒有!
霍南霜幾人都看呆了, 握劍的手心發了虛汗。
他們打得過嗎?明顯打不過啊!救命,師父師伯師叔, 他們被雪人包圍了!
白詩華白的透亮的手托着腮, 仍然以毫無波瀾的語氣開口:“雪人族雖外形憨厚,但天生抗揍。我們的戰力界定,跟你們外界的不太一樣。”
“聽着聖女似乎對外界很是了解?”容钰試探道。對比其他雪人的十萬個為什麽, 這個女人用的是肯定的語氣,他聽着生疑。
白詩華半合着眼眸,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你也出去。”
容钰:“?”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是吧!
不等他拔劍,風風火火沖進幾個雪人把他也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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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詩華轉向了霍南霜。霍南霜抱着玄狐,咽了口唾沫:“我自己出去?”
白詩華思索了下,點頭:“可以。”
不等雪人進來擡,霍南霜朝柳舒言眨了眨眼,先抱着玄狐主動沖出了屋門。
只剩柳舒言和汲星洲了。
少年心一橫,伸長手臂把旁座的柳舒言抱到自己的懷裏,環緊她的腰:“我不走!”
白詩華:“”她沉下了臉,這也是相遇開始柳舒言第一次看到她的情緒變化。
“你,出去。”
“不要。”
一群雪人聞聲沖了進來,但看着兩人像連體嬰一樣抱着,撓着頭不知從哪裏下手:“崽崽,我們帶你去玩啊。”“我們抓魚給你吃!”“摘花花給你戴”“陪你去堆雪人?”
“不要。”汲星洲把下巴擱在柳舒言肩上,眼尾微挑,意帶挑釁地瞥向白詩華。
“你就由着他?”霜雪為衣,松木為骨,冷豔絕塵的女子橫了柳舒言一眼,一掌拍在桌子上:“出去!”
“完了,聖女生氣了!”雪人們吓了一跳,趕緊撒着大長腿跑了,有幾個跑得急摔了,也趕緊滾起來,順腳把門揣上。
“”明明是很嚴肅,甚至可能危及性命,但柳舒言莫名想笑。她靠在汲星洲懷裏,拉住了他的衣角。
“覺得他們很傻是吧?”出乎意料,這句話竟是出自白詩華之口,女子銀眸半垂,看向自己拍紅了的掌心,似乎好久沒說過這麽多的話,她一開始說得慢,停頓也多。
“雪人族的強大武力,是用智商換的。他們心性純善,戰力強悍,雖有辨識人心的能力,但又極易相信他人。所以先祖才會設下結界,把雪人族隔絕開來,隐世而居。這是為了不讓他們,被人利用,為的是保護他們。”
“我來這裏不是為了把他們帶走。”柳舒言不知她為何要解釋結界的由來,只能根據自己的理解先行解釋。
“我知道。”白詩華擡起頭:“不是所有雪人族的血都能開啓結界,歷代只有受過雪神祝福的聖女和長老才能做得到。”
柳舒言眨了眨眼,好像有點懂了。她下意識靠在汲星洲的懷裏,聽着他胸腔處傳來的平穩的心跳,才漸漸找回自己的聲音:“我阿娘也曾是雪人族的聖女,對嗎?”
白詩華定定地看着她,點了頭:“白淩薇是雪人族的前任聖女。”
“那她為什麽”眼角被汲星洲溫熱的手輕輕抹了抹,看到他指尖的水漬,柳舒言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了。
太突然了,她未曾預料會在這裏聽到阿娘的故事。
她印象裏的阿娘明明只是一個普通人,美麗端莊,溫柔賢淑,會在哥哥沒分寸地逗她時揪着耳朵教育他,會在她失眠時哼歌哄她睡覺,會給她縫玩具沙袋,會給大手大腳的她存零花錢。
她不在乎阿娘是不是人,她只是沒做好準備。
“阿娘她是不是還活”對上了白詩華抱歉的眼神,柳舒言未問完的話哽在了喉頭,埋首在汲星洲的臂彎裏,握緊了他的手。少年心疼地抱住她。
“聖女天生雪心,不懼酷暑,是雪人族最特別,最聰慧,但同時也是戰鬥力最弱的人。雖然有着漫長的生命,但無法修煉。所以聖女一般是不會離開雪人族的。”白詩華想安慰,但又不知如何開口,這時候她倒慶幸沒把那個少年趕走,否則換她來都得急得掉雪。
汲星洲把人抱緊了,手輕輕落在她背上,藍得發黑的眼眸帶着明顯的嫌惡地睨向白詩華:“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白詩華難得噎了下,她也不清楚自己明明經歷過摧折人心的事,卻會被一個少年的眼神吓住。就好像他清隽的皮相下藏的是什麽千年惡鬼。
“我帶你去見見你娘?”她斟酌了下,小心翼翼地開口。
“?”柳舒言猛地擡起頭,話都不會說了,“帶我見、見什麽?”
她爹娘的墓也不在這裏啊。
汲星洲也愣住了,眼神乖了起來:“就這樣去見?”
他什麽都沒準備啊!
“反正他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不用在意那麽多。”白詩華當先站起來,示意他們跟上。
“”柳舒言揪起的心又落了回去,腳一軟跌落到汲星洲身上,這樣的大悲大喜又大喜大悲,她心髒再好也扛不住。
汲星洲把人抱在懷裏,眼尾都氣紅了,沖着白詩華喝道:“你有什麽毛病?天天對着那堆雪人對傻了?你以為自己很幽默嗎!”
白詩華也來氣了,又是一掌拍在桌上,手都拍紅了:“知道我沒修為,你又覺得自己能了是吧?”
柳舒言捉起汲星洲的袖子抹了把臉,深吸了一口氣,禮貌地規勸道:“不如待我見到我娘後,你們出去吵?”
“”
“”
兩人互瞪了一眼,作罷了。
“跟我來。”白詩華看向柳舒言時,眼神才軟了些,待瞥到跟在她身後的汲星洲時鼻孔出氣,哼了一聲,“你眼光真差,看上了什麽狗男人。”
“恭喜宿主收獲人物:雪人族聖女白詩華的一張SR卡【眼光奇差的女人】,點開卡池可見~”系統音突然響起。
柳舒言心情頗為微妙,沒想到表面上清冷高貴的聖女,內心竟是一口一句女人?
白詩華帶着他們也沒走多遠,不過是從前門來到她家後院。只見皚皚白雪中,兩座冰棺被半埋在其中,隐約看到凸起的棺面反射出的亮光。
“我能過去嗎?”柳舒言的手心溢出了汗,緊緊地盯着棺面,卻不敢靠近。
“想去就去。”白詩華走到了一邊,給她讓出位置,“這兩副棺木是長老打造來養魂之用。當年你娘瀕死之際只來得及護住你爹的魂魄,便被一同召喚回到雪鄉這裏。長老用霜雪為他們重塑了身體。待到靈魂和身體能夠融合,他們才能有機會作為雪人族醒過來。到底需要多久,誰也說不清楚。至于你大哥,因為她斷氣得太早了,來不及你別怪她。”
“我怎麽會怪她呢?”柳舒言眼前逐漸模糊,她連忙擡起袖子抹掉淚花,像是怕驚擾到什麽一般,輕手輕腳地朝冰棺走去。
她早已做好了會在棺中看到兩具圓墩墩雪人的準備,可實際裏面躺着的是一個儒雅的中年書生和一個即使昏迷仍嘴角含笑的美婦人。
那年,她追在柏經義身後,向他打聽父母的舊事。柏老告訴她:“你爹是個正直卻不會迂腐的人。他一生求知求真,會為了讀書自願放棄家産繼承。會為了娶你娘,甘願脫離家族,自立門戶。他再不得柳家庇護,同時也不再受柳家束縛。”
“那時他新婚後攜妻子上門拜訪,我與他把酒相歡,他還與我笑談從此一身輕松,可以與夫人閑雲野鶴,自在逍遙。然第二年你大哥出生,他就放棄了仙途,步入官場,坐鎮一方,果真也得民生景仰。他還與我修書一封,說自己孩子小名取了雪兒,生得冰雪聰明,以後可以送來給我當學生。”
“樂山兄,他每一步踏出都是無愧于心,無悔于行,卑以自牧,含章可貞。”
“至于相貌吧,自然是一表人才。當初他被趕出家門,寄居在我家中時,鄰裏家中有适齡姑娘的,都在朝我夫人搭話呢。我夫人每日回來,籃子裏都被塞滿了別家送的瓜果,就望她能幫忙牽個線。”
“可他一門心思都放在了你娘身上。那年他寫信與我吹噓說自己撿回了一個仙子,秋水為神玉為骨,霜雪梅芳落九霄。我笑他是否書裏走出了顏如玉。直到他攜妻拜訪,我才知他說得半分不假。”
“你娘她是個溫柔聰慧的人,樂山兄常笑她跟孩子一般天真,但我觀她其實心門最清,分明是知世故而不世故,深谙黑暗仍選擇善良。
我和夫人曾經人後常常拌嘴,她多次跑回娘家,若不是你娘看出了問題,讓我們靜心相談,或許我們根本走不到現在”
柳舒言跪在了雪地上,低頭俯視着棺中之人,在淚珠掉落之前,趕緊伸手接住。
“阿爹,阿娘”
真好啊,沒想到他們還能夠有再相見的一天。
汲星洲默默走到她身後,跪下來朝棺木磕了三個頭,然後直起身從背後把她摟住,深邃的眼眸中浸滿了心疼:“別難過,會好起來的。”
“我不難過。”柳舒言側頭,靠在他的肩上,擡手把眼淚蹭走,“現在所遇的,都是失而複得,我該高興才對。”
“能什麽時候醒來都是未知數,我勸你別抱太大希望,該幹嘛就幹嘛去。”白詩華見他們膩歪,忍不住插了一句。
“你是嫌這裏不夠冷,一定要兜頭潑人冷”汲星洲毛都要炸了,但他沒來得及噴完,就被柳舒言摁住了嘴瓣。
“我知道。”柳舒言擡頭看向她,眼尾仍是紅腫的,但笑容純粹,宛若暴雨後新開的木槿,“謝謝你,阿花。”
是阿花,不是阿華。
冰雪為容的聖女愣住了,她張了張口又抿緊了唇,好半天了才垂目,不自在地看着裙擺低聲問道:“你什麽時候認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