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陸非在意識模糊間隐約聽到了醫生和警方讨論他的情況,他沒有精神細究,在被醫生快速做了急救措施後,就被送上了救護車,送進了醫院。
再次醒來已經是兩天後,他安靜的靠坐在病床上,歪着頭盯着緩緩流入他靜脈的點滴,鼻息間交雜着藥物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腦海中卻是不停的翻滾着他醒來時看到的臉孔。
一張過分年輕精致的,卻不屬于他的臉孔。
他還清楚的記得,他在不久前從鏡子裏看到那張臉時候的惶恐震驚。若非竭力維持冷靜,他恐怕會在護士面前露出馬腳,被人知道他已非‘他’。
那種感覺,與親眼看着滿臉邪笑歹徒掂着銳利的刀片向自己迫近,卻無力反抗,只得束手被傷相當。
茫然,驚懼,難以自安。
從發現臉面不是他原本的以後,陸非就知道,他以為的謀殺其實就是一場幾乎沒有布置的自殺。
身體原來的主人在自殺中走了,他在原主自殺中途頂了包,成了身體的新主人。說得好聽點,叫穿越重生,說得難聽些,就是借屍還魂。
原主是自殺,讓他還在公寓時沒來得及細想的疑惑也都有了答案。不是謀殺,他以為該違和的地方自然不會存在。
只是,陸非還是有些沒找到答案的疑問!
原主死了,他也死了。
原主是割腕自殺,好歹有個死亡方式,他呢?
他是怎麽死的?
陸非不停的回想,他出事前是在劇組拍攝賀歲片,因為影片需要,他在拍攝前連續熬了兩三個通宵,終于達到導演要的畫面效果。下戲之後,也沒多少力氣動彈,就直接在劇組的休息區找了個地方睡覺,醒來後見到的就是驚心動魄的自殺現場。
陸非想着,如果非得要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給他的死找個理由,他大約是猝死的。
陸非還想着,如果他早知道在醒來後會換個殼子,他就是爬也得先爬進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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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爬滾打将近十年,才好不容易把殼子刷到高級,卻在一睡中回到解放前,簡直不能更心塞。
原主是誰,姓甚名誰,家世如何,性格怎樣,什麽工作,他一無所知。
不過,即便如此,陸非也沒有想過要再自殺一次,以企圖表達對現狀的不滿。
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他和原主不同,他的求生欲很強,別說是能跨過的挫折,就是世界末日也消磨不了他求生的心。
只要活着,所有問題都不是問題。
除了重生,陸非也不是沒有想過別的情況。
例如,他現在經歷的所有都只是原主因為對現實的逃避而根據渴求制造出來的場景,簡稱精神分裂。他的存在是原主分裂出來的副人格,之所以沒有原主本來的記憶,是副人格暫時壓制了主人格。
但是,他擁有的影帝陸非的記憶是非常完整的,從小到大的,有對外公布過的,也有未對外公布過的。
其中,還有很多是只有陸非本人知道的,無法杜撰的。
比如在孤兒院時給惡毒院長套麻袋,讓他在醫院裏住了兩個月的事。
再比如,他曾經被人撩完就跑的事。
陸非是藝人,是紅透半邊天,享譽中外的國際型影帝,對外公布的履歷是經過編撰完善的,人設也是被修飾過的勤奮堅韌,熱情開朗的優秀青年。也或許有黑料,但那是炒作需要,真實度趨近于零。
原主會知道影帝陸非很正常,也可以根據資料大概模拟陸非的性格和為人處世,但他絕對不會有獨屬于陸非的人生經歷記憶。因此,他是被分裂出來的副人格的可能性排除,他只會是陸非,是死在劇組,又重生在別人身上,要開始新的人生的影帝陸非。
無論現狀如何,人生都得繼續。曾經種種,也不盡是過眼煙雲,至少以前的經歷,給了他如今很好的開始。
想通之後,心裏緊繃的弦悄然放松,眉間的愁雲也盡數散去,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可每當想到借屍還魂時,饒是走過許多風雨的陸非也是滿臉懵圈。
作為生在新世界,長在紅旗下,背着馬毛列,力圖把唯物主義發揮到極致的新青年,居然在親身體驗重生這種完全違背科學的事情。
然而,這并不值得炫耀。
如果讓人知道他是重生的,估計會被再切一次,切片!
所以,他的異常是秘密,不能說的秘密。
陸非眼睑微垂,視線全數落在被紗布包紮的左手手
腕上,這是原主的終點,也是他的新起點。
從今往後,他得帶着原主的份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把
重要的問題整理清楚,生命安全也得到保障,陸非的思緒就有些漫不經心來,他轉動着目光掃過病房裏的東西。或許警方還沒通知到原主的親戚朋友,也或許是原主的親戚朋友對原主的生死并不關心,他住進的這間病房幹淨整潔得可怕,沒有任何被人探病的跡象。
陸非孤兒院出身,性格淡薄疲懶,對無人問津的現狀也無所謂。
與其在意那些有的沒的,擺在眼前的,讓他略覺頭疼的醫療費問題更值得深思。
出院後的生活費,調養費,也是問題。
重生前積累的財富多數是不能用了,少數能用的又需要辦理系列手續,遠水解不了近渴。
至于原主的財産,在完全沒有原主信息的情況下,他也沒辦法動用。
自從踏進娛樂圈,陸非已經很久沒有被金錢問題困擾了。
他想,有理走遍天下,沒錢寸步難行,大概就是這樣的。
想到金錢,陸非又不得不思考起金錢的來源,他上輩子是混娛樂圈的。雖然因為工作關系學了點別的技能,可都浮于表皮,并不精通,想要用來混飯吃,基本不可能。
陸非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他比較适合靠臉吃飯。
上輩子能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除了絕佳的表演天賦,與他那張好看的臉也有很大的關系。
這輩子,他頂着的這張臉更加精致清隽,演技也被磨砺的爐火純青,演員的基本配置齊全。如果不進娛樂圈,不幹老本行,就是暴殄天物,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更何況,他是真心喜歡演戲,要他就此遠離劇本,遠離片場和攝影機,他不願意。
當初,他之所以會在繁忙中抽時間學習各種技能,也是為了能更好的自我調節,能在演藝的道路上走得更久遠。
想到前世,陸非又不可抑制的想起他出事前正在拍攝的賀歲片,想起與他對戲的死對頭顧明川,拍戲時能把演員罵得懷疑人生的曹導,被公司力捧而塞到劇組的花瓶小新人,喜歡搔首弄姿撩撥得人臉紅心跳卻不負責影後女主角,每次都給他的盒飯裏多加個雞腿的後勤,以及片場的各路鬼神。
他是曹導親自指定的男主角,參與拍攝的戲份是最多的。
因此,他的死讓賀歲片的前期努力幾乎全部報廢。
後續問題也是接連不斷,要重新找合适的演員,要重新編寫與新演員貼合的劇本,要重新拍攝,重新計算經費,也許還要重新拉贊助商。
在年關之前,電影八成不能上映。
陸非有點憂郁,依着曹導的個性,必定會惡狠狠的咒罵他,讓他死都不得安生,恨不得從棺材裏跳出來把電影拍完再死。
還有,陪着他走了将近十年的經紀人吳大用,他也是倒黴才挑選了短命的他作手下唯一的藝人,現在連個候補的都沒有。
他死了,吳大用得重新尋找藝人,還要花費無數的精力和資源來培養新藝人。
娛樂圈向來薄情,等吳大用手下的藝人能夠大用,他金牌經紀人的名頭也差不多涼透了。
陸非唇邊浮現出點點笑意,他果然很壞,死了還要給人留下這麽多的麻煩爛攤子。
陸非半仰着頭,完好的右手枕在腦後,姿态慵懶的倚靠着。他閉着眼睛,任由腦海中的思緒如脫缰的野馬,往四面八方奔散。
陸非是被開門的聲音驚醒的,他收回亂七八糟的想法,擡頭朝病房門的方向看去,兩名年輕的護士正端着替換的注射液進門。
見有人靠近,他習慣性的揚起些許微笑,恰到好處的笑容讓他蒼白的臉頰上泛出幾絲迷人的光彩。
笑完之後,陸非才想起,他已經不是當年風靡全國的影帝,不用再時刻保持完美的風度。
想是這麽想,他卻沒有壓下唇邊的弧度。
看到陸非明朗的笑容,兩名護士明顯怔楞,臉上從看到他時就帶着的驚異和複雜也沒來得及收回。
兩名護士相互看了對方一眼,直接行至病床邊,以極快的速度更換并調整替換藥物,冷着聲音公事公辦的交代了幾句需要注意的事項,沒有其它要和陸非交流的意思。
陸非往外面看了兩眼,身量較高的護士像是知道他在找什麽,說道:“周麗在照顧別的病人,今天不會過來了。”
周麗是陸非醒來時見到的護士,熱情單純好糊弄,給他的印象挺好。
如果有選擇的機會,在這兩個冷臉護士和周麗中,他更願意讓周麗照顧。
陸非慢條斯理的收回目光,從兩名護士臉上掃過,沉默的落在左手背的浸着黃漬的紗布上。
他的沉默讓病房的空氣有片刻凝固,兩名護士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