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陸非随手招了輛計程車,把行禮放進後備箱,他才想起,他沒有具體去處。
司機把雙手搭放在方向盤上,姿态自在的看着新上車的乘客,他的嘴裏似乎在嚼着東西,口齒模糊的問:“去哪裏?”
陸非扯着唇角,說道:“先往東城區開吧。”
司機側頭打量了陸非幾眼,似是嗤笑了一聲,然後才發動車子,疾馳而去。
陸非安靜的坐在車上,用手機查看東城區內的平價酒店,最終忍痛訂了間單人房。他現在特別窮,在把東西拿到手之前,每分錢都必須花在刀刃上,不然就他現在所擁有的資金,可能會餓死在京都。
陸非把預定的酒店名字告訴了司機,得到了司機果然如此的眼神,以及更快的車速。
好在司機還算是個講究的人,車裏沒有渾濁難聞的氣味,否則他還真不能保證能完好的撐到下車。
付了錢,下了車,拎了行禮,他只來得及移到安全線內,就見車子猛地朝着前方飙去,留給他一臉的尾氣。
陸非臉色漆黑的瞪着揚長而去的出租車,他有種虎落平陽,誰都可欺的錯覺。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站在門縫後面看人的,陸非接下來的行程非常順利,進酒店,辦理手續,入住房間,一氣呵成。
京都的天氣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烈日當空,驕陽似火,老天吝啬将任何一絲涼意贈給人間。
從機場到酒店,身上的衣服是幹了濕,濕了幹,只要鼻子離衣服稍微近點,就能聞到它散發出的酸臭味。
直到梳洗幹淨,身上的粘稠感才徹底消失。
陸非裹着浴巾滿身清爽的走出浴室,被他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機不停的響着,他撿起手機看了一眼,微笑着接通:“媽,我到了,現在在酒店,很平安,放心吧。”
電話那頭的劉阿姨有操不完的心:“兒子,你爸說京都天氣熱,容易熱感冒。媽給你準備了兩盒藿香正氣水放在行李箱裏,你記得喝兩瓶。有啥重要的事也不要頂着大太陽去辦,等太陽下山了再去忙。還有你的手,小麗說你的手正在康複,千萬不能用力,也不能磕着碰着,你做事的時候小心點。另外,爸媽怕你錢不夠用,給你你又不要,就給你放了張卡在行李箱的袋子裏,密碼是你生日,該用就用,千萬別省着。”
聽着劉阿姨的囑咐,陸非微微阖上泛紅的眼睛,說道:“媽,您放心吧,您說的我都知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您和我爸,也不要太累,注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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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阿姨聲音中帶着笑意:“媽也知道。你把正事辦完後就到處去看看,媽這輩子還沒去過京都,等你回來說給我聽。”
陸非也笑:“等我出息了,就在京都買座大房子,把你和我爸都接過來,每天都出去看。”
劉阿姨道:“買啥大房子啊,你的錢要存着,娶個好媳婦。”
打算繼續光棍的陸非:“……”
陸非和劉阿姨唠嗑了将近半個小時,劉阿姨把該叮囑的都反複叮囑了好幾遍,才不舍的挂了電話。
陸非握着手機在床上呆坐了幾分鐘,又猛地起身,把暫放角落裏的行禮箱搬到床邊。
他打開行禮箱,箱中的物品整齊的陳列着,物品不多,只要略微翻看,就能知道箱子裏有些什麽東西。
他幾乎不費工費就找到了放在角落的藿香正氣水和內袋裏的卡片,他把卡片放進錢包,又拿着藿香正氣水坐回床上。
陸非對藿香正氣水的印象非常差,差到什麽地步呢?
幾年前在片場拍戲,累到中暑,藿香正氣水作為有效直接的解暑藥劑,只要喝下他的症狀就會好轉,但他因為對它的厭惡,寧願被送進醫院吃更多的苦頭,也不碰它。
究其原因,還是與他的身世有關。
以前的孤兒院窮,買不起貴重的藥物,便宜的藿香正氣水就成了院裏治百病的藥。
頭疼腦熱喝藿香正氣水,腹痛感冒也喝藿香正氣水。
當然,如果遇到個好的院長,肯開口哄幾句,吃慣了苦頭的孤兒也就老實喝了。
運氣不好的,遇到惡毒沒耐心的院長,在看到孤兒病了,就直接掐着他們臉把藥灌下去,或者直接用打的,逼迫生病孤兒吃藥。
再或者,就是坐視不管,等孤兒們自愈。
陸非的運氣是屬于半好半壞的,在十二歲以前,孤兒院長是個慈祥溫和的女人,她對孤兒們很和善,雖然沒能力讓孤兒們過上好日子,卻也能勉強保證溫飽。
在他十二歲那年,院
長死
了,新來的院長惡毒又刻薄,當面做人,背後是鬼,折磨孤兒的手段十個巴掌都數不過來。
院裏的孩子自那之後就沒過上幾天好日子。非但要做各種手工活,還要承受身體上的打罵,以及精神上的折磨。
當年的事已經遙遠,身體上的傷痕也都愈合,但陸非依然記得清楚,當時被虐打孤兒的凄慘叫喊聲,以及新院長咒罵人時的猙獰面孔。
他記得,新院長最喜歡指着孤兒的頭罵:“都是些有爹生沒媽養的賤種,還這樣不想吃,那樣不想做,真以為你們是含金鑲銀的少爺小姐啊?你們不過是沒人要的野種,要不是老子好心收留你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裏了!”
他腦子從小就好使,從入學開始,成績向來名列前茅。但他是孤兒院出來的,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從懂事開始,他的周圍就充滿着兩個詞,野種,抛棄。
說者也許無心,但聽者注定被傷。
他再聰明,再優秀,也掩蓋不了他是被人抛棄的事實。
別的人再不如他,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疼寵着的寶貝。
他羨慕,甚至期盼他的父母能在未來的某一天向他伸出溫暖的手,跟他說一句,我們回家。
到死,他都沒有等到。
恨嗎?他當然恨,不然也不會……走那麽多彎路。
陸非搖了搖頭,把以往的記憶再度埋進腦海深處。
從治療過後,他很久沒有再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想是這些時候過得太悠閑,都有時間胡思亂想了。
陸非拆開包裝盒,從中拿了兩支藥劑出來,剛撕開缺口,藿香正氣水特有的苦澀臭味立刻盈滿鼻尖。
他的手輕微顫抖着,慢慢的,試探性的把藥水倒進嘴裏。
苦!卻不是記憶中那種帶着疼和澀的苦。
這種苦,留在口中久了,又隐約有別的滋味産生。
陸非拽着透明的小空瓶,心裏感觸很多,他的心理醫生曾告訴他,他的病是幼年時的創傷造成的,要想完全治愈,他必須主動積極地去接觸一些他在潛意識中排斥厭惡的東西。
那些,讓他恐懼着的東西。
當時他就想,他的病怕是不會好了。
不過也沒關系,因為他的病并不很影響日常生活,從表面上看,他還是正常人。
現在,他能漸漸接受讓他恐懼的東西了,是不是意味着他會慢慢好起來了?
懷着做個實實在在正常人的期盼,陸非勾着唇角,陷入夢境。
也許是之前想起的往事,他的夢境并不像他希望的那麽平和,反而充滿着痛苦和掙紮,讓才睡了不到一個小時的人滿身冷汗的驚醒。
陸非看了眼時間,下午五點多,閑着無事,待在酒店又無聊,他打算去看看沉眠在陵園的人。
花了半個小時在路上,陵園的入口處開了幾家花店,他摸着幹癟的荷包,決定空着手進去,反正要看的人是不會怪他的。
問管理處要了墓碑的具體地點,在找尋的過程中,幾乎不用白費力氣。
別的人來陵園,心情多是沉重悲傷,為的是緬懷訴請。
他呢,該懷有怎樣的心情?
陸非數着墓碑的號數,一步步朝着他的墓碑走去。
遠遠的,他就看到一個身穿深色服飾的女人靜默的站在墓碑前,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也無法猜測她的情緒。
也許是誰家的太太來看望去世的親人。
直到離得近了,他才看清,女人面前的墓碑是他的,女人臉上的表情,是愧疚。
女人頭發全數盤起,只在鬓間留下幾縷,随着陵園的風飄揚着。她只是安靜的站着,周身上下就自然流露出端莊優雅的氣質。這曾是個風華絕代的女人,哪怕現在年紀大了,她身上的韻味也遠非尋常女人能比。
陸非認識這個女人,她叫陸悠然,被譽為傳說中的女演員。
她是陸非見過的,極少有的,天生的演員。
抛開傾國傾城的容貌不談,她的表演入木三分,單是眼神和簡單的肢體動作,就能很好表達出她的喜怒哀懼,直擊人心,引起觀衆共鳴。
陸悠然留給影視圈的作品只有幾部,卻是部部經典,常被電影學院的老師當成教科書使用。
陸非也修習過演員的基本課程,自然也看過她的電影。
不過,他很确定,他和陸悠然是沒有現實交集的,他想不出陸悠然會出現在他墓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