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陸非把注意力從陸悠然身上收回,擡眸朝墓碑看去,墓碑上鑲嵌着他年輕時的照片,英俊帥氣,似是将他最美好的年紀封存在裏面。照片的下面記載着他的名字和生死時間,簡單幹淨,讓人讨厭不起來。
本該死去的人又以一種離奇的方式活了下來,陸非原以為當他站在他的墓前時,他一定會有很多話想說,但真到了這時候,他其實是沒什麽想說的。
說什麽呢?
說能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擁有一塊土地長眠,不枉此生?
待了十幾分鐘,陸非就打算回酒店了,他側身看着紋絲不動的陸悠然,說道:“這位太太,時間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陸非本來沒想得到陸悠然的回應,卻在轉身的時候聽到她啞聲開口:“謝謝你來看陸非。”
陸非眉心微蹙,他雖然通過電影學習了陸悠然的表演技巧,陸悠然也算是他小半個老師,可本質上他和她還是素不相識的,這種話怎麽也輪不到她來說吧?
陸非不動聲色的收斂了情緒,疑惑道:“你是?”
陸悠然的目光忽然就變得深遠起來,她像是陷入了什麽沉重的回憶,漂亮的眼睛裏泛着水光,良久,她遲疑道:“我是……陸非的媽媽。”
時隔近三十年,娛樂圈的人早就換了無數輪,她又沒怎麽在媒體前露面,樣貌變化也很大,所以不擔心有人會認出她來。當着這個還算有緣的陌生青年的面,她忽然有種強烈的沖動,承認她是陸非的母親。
這個秘密,她背了三十年,幾乎壓彎了她的脊梁,她迫切的希望能有人與她分擔。
一次也好!
她不知道,她眼前的陌生青年,殼子裏裝着的是她稱呼為兒子的靈魂。
陸非臉色倏然變化,垂在身側的手猛地緊握成拳,輕微的顫抖着。他低垂着眼眸,才沒能讓眼中癫狂的恨意在陸悠然面前展露。
他與他親生母親的第一次相見,竟然是在他的墓前。
耳邊似乎又有聲音響起:“他就是個沒人要的野種,我媽媽說這種人最壞了,我們不要和他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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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些有人生沒人養的賤種,死了都沒人管。”
陸非竭力控制即将暴動的情緒,皮不笑肉更不笑的說道:“陸非是孤兒,天生地養,無父無母,你可能是認錯人了。”
陸悠然覺得被人冒犯了,臉色也不好看,說道:“難道我連自己的孩子都會認錯嗎?”
現在知道是你孩子了?
早幹什麽去了?
留下個名字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母親,他需要嗎?
陸非諷刺的看着陸悠然,說道:“陸非死了,到死都不知道他還有個仍然活在人世間的母親。“
陸悠然渾身僵硬,臉色蒼白。
陸非見狀,唇邊勾起幾許殘忍的弧度,繼續道:“陸非說過,他最讨厭藕斷絲連,既然選擇劃清界限,就該相見陌路,各走一方。他經常說,如果他不幸早死,就把他埋在一個相對隐蔽的地方,他怕被厭惡的人找到,髒了他的輪回路。”
陸悠然不自主的哆嗦着,她蠕動着嘴皮,卻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麽。
她認為有緣的青年和陸非是相識的,她覺得可以分享的秘密成了對方挖苦她的利器。
作為母親,她對陸非是不公平的,他才出生沒幾天,她就把他放在了孤兒院外面。
那時候正在下雪,她躲在孤兒院的角落裏,聽着他越來越微弱的哭聲,她不是沒想過要抱回他。
可是,抱回之後呢?
要怎麽辦?
當時,她也年輕,她有她喜歡的事業,還在事業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她想更上一層樓,她不想為了一個注定沒有父親的孩子毀了人生,有錯嗎?
陸悠然陷入沉思的模樣讓陸非覺得可笑,他雖然猜不準她具體在想些什麽,但他和她,同樣自私,以己度人,也能猜個大概。
她大約是在內心裏為她以前做過的事辯解吧!
陸非不想和陸悠然過多糾纏,擡步就走,走了幾步,他又猛地停下腳步,側頭說道:“請你回去,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要不是還念着那點風度,他早就一個‘滾’字丢給她了。
他此時站的位置也是在一塊墓碑前,與他的墓相鄰,這是一塊與他看過的不太相同的墓碑,它是完全空白的,也就是說這塊墓的主人還活着。
陸非也沒多想,他見過的類似的情況也不少。
他重新擡起腳步,
踏上回程。
走出沒多遠,他就遇到了前世的熟人,并與他擦肩而過,那人走得很快,他只來得及看到他灰白的臉,緊抿
的唇。
與他擦肩而過的人,是楚離。
記憶中的楚離朗眉星眸,長身玉立,雖然看着清瘦,卻勻稱健康,不會空蕩得給人一種形容枯槁的感覺。
陸非在原地停頓了片刻,還是擡步前行。
說到底,他和楚離也不是真正的同路人。
楚離是顧明川所在經濟公司的二公子,顧明川的經紀人,也是顧明川的緋聞男友。
他和顧明川都是新生代裏比較出色的演員,合作的機會很多,楚離探班顧明川,就無法避免的要與他見面。
陸非沒什麽厭屋及烏的情緒,他不待見顧明川,和經常破費給劇組加餐的楚離還是相處比較融洽的,至少見面時能微笑點頭。
陸非對楚離的關注,是源自于他的名字,楚離的名字和他年輕時遇到的福娃的名字相同。
福娃對他的意義,是拉他回頭的救贖。
陸非走得不快,楚離和陸悠然争吵聲斷斷續續的傳進他的耳中,他只聽到幾個類似‘公布’‘相關’的詞,文字太少,沒辦法拼湊完整內容。
之前有第三者在不遠處,陸悠然只得壓抑着,見第三者的身影消失,楚離又面無表情的靠在陸非的墓碑上,心裏沒來由的害怕起來。
陸悠然試圖緩和氣氛,便試探着開口:“小離,你別這樣,我相信他不會……那是個意外。”
楚離看都沒看陸悠然一眼,冷漠道:“宋太太,我說過,有些事不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如果你不想毀了你多年的經營,以後都別再踏進這座陵園,他不想見到你,別來髒他的眼。”
“至于,他的死究竟是不是意外?我會慢慢查,查清楚。如果不是,相關的,不管是誰,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楚離緩聲說。
陸悠然被楚離陰恻的聲音吓得驚慌不已,她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不顧一切的決然。
那種決然,讓她想起一個叫人毛骨悚然的詞,同歸于盡。
陸悠然眼裏浮出點點的懼意,嘶聲道:“楚離,你瘋了!”
楚離終于擡起頭,目光森冷的看着陸悠然,他的唇角緩緩上揚,露出森冷扭曲的笑容:“我是瘋了,不瘋我還怎麽出現在這裏?”
陸悠然呼吸驀地加重,失态的後退了兩步,焦急走開,再不複以往的高貴典雅。
楚離撫着石碑,冰冷的觸感直涼至心尖,讓他忍不住發抖。
他望着顏色黑白的照片,癡癡開口:“陸非……哥哥。”
楚離不知道一份愛情的産生需要多長時間,他只知道他記了陸非十幾年,想了他十幾年,關注了他十年,等他回過神來,他對陸非的感情已經變成了愛情,深入骨髓,非他不可的愛情。
開往陵園方向的出租車不多,陸非等不到順路車輛,只得拿出手機叫車。
在等待的途中,他看到陸悠然腳步急促的從陵園出來,坐進豪車離開。
叫的車遲遲不到,陸非站得腿酸,就直接在管理處的臺階上坐下,邊揉腿,邊想接下來的計劃。
等了将近半個小時,車依然沒來,也沒看到楚離出陵園。
想起楚離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陸非心裏劃過淡淡的不安。
看在他和福娃名字相同的份上,他決定回去看看。
陸非快速回到墓地,就看到楚離緊閉着雙眼靠在他的墓碑上,他的雙手緊緊抱着石碑,像是怕它跑掉似的。
陸非說不出心裏的感受,有人為他的死悲傷痛苦,說明他做人還是不失敗的,他該高興的。
可為什麽是楚離?
陸非懷着雜亂的心情上前,伸手去拍楚離的臉。
然而,才剛觸到楚離的臉頰,滾燙的溫度就讓他飛快收回了手,楚離正在發高燒。
陸非的左手使不上力,抱不動楚離,也不能把人扔在這裏不管不顧。
他決定先拍醒楚離,再去請管理員來幫忙。
陸非先是輕輕拍了楚離的臉頰兩下,沒有反應。
他怕楚離被燒迷糊了,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了些,楚離細皮嫩肉的,才被拍了一次,臉上就出現了紅痕。
就在陸非移開手,準備拍第二次的時候,就見楚離幽幽睜開了眼睛,眼神發涼的盯着他舉高的手。
陸非嘴角微抽,楚離應該不會以為他想趁機打他吧?
他迅速縮回手,虛握成拳,用食指輕刮着鼻尖,半歪着頭作仰望天空狀:“那個,你醒了?堅持堅持,我去找人來幫你。”
楚離盯着陸非的小動作,唇瓣輕輕開合着,發出細微的聲音:“……陸非。”
陸非聽清楚了,卻沒辦法給他任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