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見
這座北方的城市是沿海的。
但總體來看,那些沒有建起高大樓房的小鎮,幾乎都與海無緣,乖乖地呆在內地。雖然沒有海浪聲在耳邊晃,但終也各有各的風景,獨成特色。每個小鎮都有一個合其特點的、适合打招牌的名字,例如最靠北的叫“親寒鎮”,最靠南的叫“沐陽鎮”,四季花開如畫、花香遠溢的叫“繡香鎮”。
這個小鎮叫“輕風鎮”。顧名思義,一切都如輕風般柔和。
清風鎮中學是近年才修建而成的。從前,學生們大清早便背起書包往幾十裏外的城裏學校跑。不得不說,這學校建着還是蠻有用的,能讓鎮上的學生多點時間吃早飯。
老學校差不多算是垮了。老師們倒不如學生那般興高采烈,高呼着“學校倒臺”,喜氣洋洋如同過年。他們個個愁容滿面,面對兩個選擇:到省城報考新的學校,重新發展,不過考不考得上又是另一回事兒了;或者直接到新建的鎮中工作,但又總覺得低了一個檔次。
這樣的選擇看似令人糾結,但當面對選擇時,大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最後留下來,跟學生們一起回到輕風鎮的,只有一位戴着厚厚眼鏡框的,教美術的老先生。有人問起,他便樂呵呵地答道,快到退休的年紀了,也沒什麽圖的,不如回到這個清淨的地方,繼續陪伴原來那批學生,安安心心的過日子。
不過遺憾的是,他最喜歡的那個學生沒有來。
“也許轉學了吧。”他常在浏覽完學生們的畫作後,回憶起那個小姑娘。
小菁趴在木栅欄上,百無聊賴。
梅花還沒有盛開,被冬陽曬得暖乎乎的。北方的冬天常有霧氣缭繞,今天卻格外晴朗。
學生們陸續從對面的輕風鎮中學走出,三兩成群,嬉笑打鬧。忽然,一個高個子男孩連滾帶爬,飛也似的從學校裏沖出來,剎不住車,一下子撲到栅欄上,吓得小菁瞬間後退幾步。男孩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大聲道了句“對不起”,又往右邊野狗脫缰一般溜了。校門口,拿着煎餅果子的學生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遠去的背影。
“江松!”一個披着長發的女生從學校裏追出來,對着他的背影幹瞪眼,氣急敗壞地剁幾下腳,還是朝着反方向回家了。背後,低年級的學生們指指點點。
“早就聽說高三的學姐學長糾纏不休了,沒想到如此......如此......”靠在煎餅果子攤邊的一個女生絞盡腦汁也沒想到一個合适的詞兒來形容,只好作罷,嘀咕道,“可憐了這麽個漂亮的好學姐,癡情......”她捅了身邊的男生一下,“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她身邊的男生則一邊吃,一邊含糊地說道:“嗯......嗯,确實、确實。可悲可嘆。不過,有人跟蹤,也很慘。學長也很可憐的。不知道逃了多少回命......”
話音未落,挨了一拳。女生氣勢洶洶:“反正學姐是最可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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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都可憐都可憐。”豎着長馬尾辮的女生趕緊當和事佬,分開他倆。
小菁回頭在一個小黑板上默默畫上了一筆,心道,準确來說,她追了他九十二次,次次失敗。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不過自己真的很變态。
變态到統計別人的單戀追蹤次數。
突然,她聽見有人道:“又是那個趴在栅欄上、縮在牆角的那個姑娘......”小菁一怔,随機将自己藏在木栅欄後,躲避學生們的竊竊私語。
“小菁,該吃飯了。”
一個略帶疲憊的女聲從屋裏傳來,傳進小院子裏,與所有的喧鬧相比,這個聲音顯得空靈異常,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打碎幻境的。
小菁“嗯”了一聲,起身走了幾步,推開玻璃門,進到屋內。屋內寬敞明亮,長地毯、大吊燈,與衆不同的在于一片自然的顏色——所謂“自然”的顏色,便是花、草、木。精致的仿制品斜放在各個角落,含着細細褶皺的大片青綠樹葉,紅紫相間的長形草,五彩斑斓的花,達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
今天的午餐是一塊三明治加一杯牛奶,幾塊砂糖放在牛奶旁。小菁“哈”了一聲,心道,四季颠倒,三餐也颠倒。
“将就将就,今天我去買好吃的。”
這位二十歲出頭的女子梳着亂蓬蓬的短發,屬于現實版雞窩。披着畫滿雪花的長圍巾,給屋子裏帶來了一絲冬天的氣息——這裏滿是春夏的風景。
“我去買吧。姐,你好好畫畫就行了。”小菁坐在沙發上,将砂糖“撲通”一聲扔進牛奶裏,扇了扇冒出的熱氣,才端出來喝一口。
好......好甜!!
小菁整個人都僵住了。
......不該放這麽多糖。
姐姐看她一臉癡呆,笑得前仰後翻。
等她笑夠了,便匆匆忙忙地打開茶幾上的手提電腦,讓小菁看她的成果。
小菁才沒心思看呢!她只惦記着,姐姐什麽時候也能教她畫畫。不是小時候那種三秒完成的簡筆畫和亂得認不出山川河流的風景畫,而是人物畫。
“最好是個......我很喜歡的人。”小菁喃喃道。
姐姐歪了歪頭,不是很理解她畫中的意思,問道:“我們小菁喜歡誰了嗎?是個小帥哥?”
“不正經。”小菁白了她一眼。
電腦上的畫面呈現出來,畫中是個古代女子,靠在木栅欄上,大雪紛飛,風吹動她的長衫在空中飄蕩,白衣與白雪相融,定格在畫中。面容清秀,帶了些許的憂郁。良久,小菁端牛奶的手都麻了,終于道:“太......細致了吧!人家不是只出四十元麽?你這能是按幾百元的标準在畫喲姐姐。”
姐姐講頭發理了理,得意無比:“是嗎?你覺得我有能力開繪畫班麽?”
“啊!?”小菁跳起來,牛奶灑了一半,“你要開繪畫班!太好了!在家?要不我收拾收拾?學生什麽時候來?”
她很快便被姐姐按回到沙發上:“八字還沒一撇呢!今天,我會把宣傳圖畫好,明天你可得幫我招攬生意!我要窮得吃土了。”
小菁本來想脫口而出“我們不缺錢啊”,稍一凝神,沒說出口。
雖然說着要吃土了,姐姐看起來還是很高興的。小菁突然又想到了什麽,道:“這才是你晚上要買好吃的的真正原因吧!”
“是啊是啊!”
二人笑了一陣,才想起被冷落的三明治,抓起來就啃,顯然都有些餓了。
小菁偷偷瞥了姐姐一眼,姐姐深色的眸子裏夾雜了一絲難以讀出的憂郁。
她突然無法再維持微笑了。
***
夜深了,二樓也只亮了一盞燈。小菁擡手敲門,得到一聲“進來”的回應後,她推開門,走進屋裏,将熱水放在桌上,見姐姐還在聚精會神地在電腦上給她的宣傳圖上色。
小菁道:“這是......院子裏的牆角嗎?”
圖上,一方磚紅,一方栅欄棕,一樹梅花。
姐姐若有所思:“總覺得少了點什麽.......不過還湊合,明天去印幾張吧。小菁,宣傳圖不是讓你當傳單發的啊,可別站在校門口見個人就遞,人家看都不看就扔了,太浪費了。要......”
小菁搶答道:“要貼牆上,充當非法小廣告。”
“呸,什麽非法小廣告。”姐姐白眼一翻,“你貼在允許貼的地方不就行了?”
允許貼小廣告的地方......小菁雙手撐頭做思考狀。除了學校旁邊那堵早就貼滿了各種宣傳單的地方,還有哪兒呢?
不過,那牆上貼的多半是賣房賣車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不怎麽适合她們湊熱鬧。
她久久不應,姐姐以為她是不明白她說的是哪兒,起身拍了拍她的肩,道:“下樓去,我指給你看。”
正好散散步。小菁揉揉眼睛,跟着姐姐出了房間,順着扶梯來到客廳,穿過寂靜的綠色世界,來到小院裏。
小院裏立着一盞一人高的燈,昏昏暗暗,一片朦胧。姐姐一按開關,那燈便亮起來了些,柔和的光線充滿了小院的每個角落。姐姐指向對面學校旁邊的那堵牆,小菁含糊地“嗯”了一聲。
姐姐一瞥手表,大聲叫起來:“天吶!這麽快就十一點了!我的畫還有一半!”有誰懂畫師趕稿的痛......業餘人士小菁反正不怎麽在意,她想,也沒有刀架脖子上讓她今晚必須畫完呀。
畢竟小菁對她的“這麽快”完全不持肯定态度。她感覺時間過得很漫長,從前就算是上數學課也沒這樣度日如年的感覺,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粘住了一樣,動得極其緩慢。
也許姐姐是真的享受這樣的過程吧。
姐姐一邊唉聲嘆氣,一邊小跑着上樓了,留下小菁一個人坐在小院的木椅上。
一片雪花悄然落下,在一朵未盛開的梅花上停留。一陣冷風吹過,小菁才意識到,這已經到了往年大雪紛飛的日子了。
幾年前的此時,自己應該在書桌上完成那一大踏作業,邊做邊盯着畫板,恨不得用畫筆來寫作業。
現在随時都可以畫畫了,還算是個不錯的事兒,因禍得福吧。
小菁将牆邊的畫板立起來,準備将記憶中今天所看到的畫面記錄下來,比如那幾個啃餅的初中生,還有跑得很狼狽的那個高中男生......
感覺都是高難度。水彩讓人當場去世。
她正咬着筆杆出神,只見黑暗中,前方有一個身影靠近了,在路燈的照耀下,影子被拖得很長。天很冷,那人卻穿着單薄的白衣裳。小菁最驚訝的是,她有一只漆黑的眼罩。她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那人竟側首對她輕輕一笑,隔着栅欄,無聲地走過。
小菁怔了良久,腦子裏一片空白。她霍然起身,再去看她離開的方向,只看見一個背影,漸漸消失在冰雪中,重新融入黑暗。
四周靜悄悄的,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
江霜的麻煩事都是哥哥帶來的。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路邊撈來的各種比賽報名單,還有一些她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詭異情書。
呵呵,親哥。
當大部分女同學都帶着星星眼羨慕她有個哥哥時,江霜只覺得說多了都是淚。
這不,今天半夜哭哭啼啼地讓她去送信,簡直不人道。而且還要偷偷地去,偷偷地回,免得被二老發現。更要命的是,衣櫃在二老卧室裏,二人在各自房間裏翻箱倒櫃也沒找出幾件衣服來。江霜只得在哥哥聲淚俱下的精彩演說後翻窗溜去送信了。
情書都不自己送,沒誠意。
江霜不怕黑,但怕冷。在冬天穿單衣是件挑戰意識的事情。
“自打上了江松的賊船,這日子就沒好過。”江霜心道。
街上空無一人。各家各戶都熄燈睡覺了。小鎮不同于城市,從未有過徹夜燈明的繁華景象,一到深夜,便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微弱的路燈和盛夏的星空能照亮前行的路。
今天下了雪,天色朦胧,是個無月夜。
忽然,遠處傳來隐隐的光亮。她加快步伐,想看看是哪家人深夜不睡。
一個木椅上的女孩靜靜地坐着,任雪花灑落在她身上。江霜不清晰地看見那個女孩也在看她,而且,似乎是凝視,看着她不轉眼了。
江霜不甚介意地沖他笑笑,心道,有點可愛。
江霜不是那種充耳不聞天下事的學生,偶爾也會聽聽同學們的聊天八卦、校園新聞。作為高一的新生,大家都帶着來到新環境的興奮,一個勁兒地吸收新消息。其中,便有個關于這個女孩的傳聞,說她每天都在這個牆角靜靜地望着過路的行人和路對面的風景,但幾乎沒出來過——至少沒人見過她在外面晃蕩。
他們叫她“牆角姑娘”。
江霜喜歡這個名字,也是這個名字讓她從幾日前便開始留意她。江霜的教室在三樓,窗外的景色被茂盛的樹葉遮擋住了一半,但只要撥開那叢綠,便能看見有個姑娘在牆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好像不那麽冷了。
江霜有些戀戀不舍地與她在心中道了聲,明天見。
她的身後,一地雪花飄落,一陣輕風拂面。
作者有話要說: 小菁(jìng)就是那位老先生的學生;
小菁現在是十六歲初中畢業就沒念書了,沒考上,但不是因為成績差而沒考上;
江霜是從外地來的;
姐姐是位職業畫師,網絡繪畫,小菁只會水彩。
還有,我要勵志在這本修改完之前找到對象【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