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被迫害的第十三天
你的夢想是什麽?
這個問題不只有夜蛾正道問過雪見未枝。
在雪見未枝的身高只到五條悟腰腹的年紀時,福澤谕吉問過同樣的話。
小姑娘那年只有八歲,巴掌大小的臉被紗布眼罩遮了一半,因新監護人手拙而溜出頭繩的碎發晃晃悠悠地擋住視線,握住竹刃的手瘦弱到一折即斷。
福澤谕吉不知道如何養小女孩,他的手握得住最鋒利的刀劍,握住小姑娘細軟的頭發時卻僵硬得手足無措。
突然覺得森鷗外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可取之處的,至少他梳雙馬尾肯定比福澤谕吉熟練。
幾個月前,被異能特務科通知去接人的孤劍士銀狼和站在種田山頭火身邊的異瞳女孩對視一眼,滿心的話哽在嗓子裏吐不出來。
他在去往異能特務科的路上拿到了雪見未枝的資料,福澤谕吉一眼掃過複雜如蛛絲網的家系族譜,沒有在意這門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關系。
一個父母雙亡、情況複雜的孩子,無論有無血緣,責任心都不會讓他棄之不管。
異能特務科與咒術界高層的博弈、連咒力殘骸都沒能留下被祓除得幹幹淨淨的特級咒靈、詭異的異瞳、無法控制的火焰——宛如枷鎖一層層壓在孩子年幼的肩膀上。
福澤谕吉接人的時候猜想他會遇見一個有點難搞的孩子:性格孤僻陰郁,沉默寡言,不信任他人,難以接近,有強烈自毀傾向和破壞欲。
“您好,是福澤爺爺嗎?”矮矮的小姑娘舉手跳起來,“我在這裏!叫枝枝就可以!種田叔叔說福澤爺爺帶了糖過來,我想要草莓味和葡萄味!”
福澤谕吉:“……不要叫爺爺。”
他沒有那麽老,連種田山頭火都是“叔叔”,為什麽只傷害他一個人?
“按輩份是爺爺輩。”種田山頭火咳嗽一聲,沒說是他教的稱呼。
福澤谕吉從口袋裏掏出臨時去超市買的水果糖,一大把圓滾滾的糖果攤開在男人寬大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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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踮起腳扒着福澤谕吉的手,認認真真把草莓味和葡萄味挑出來,用自己的小拳頭握住。
年幼的枝枝不舍地看了一眼剩餘的水果糖,狠下心別過頭。
嗚嗚,枝枝是個懂得知足的孩子,好孩子不貪心。
“全是給你買的。”福澤谕吉咳嗽一聲,“都拿去吧。”
“好耶!”枝枝歡呼。
福澤谕吉沒有想到,正是他第一次見面的大方之舉讓雪見未枝對他的印象非常之好,承認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祖孫”的關系。
接孩子的過程順利得不可思議。
異能特務科為避免夜長夢多、被咒術界高層找上門搶人,拿出前所未有的辦事效率,連辦公室那臺死機多年的打印機都重振雄風,效率高到讓來辦事的人直呼好家夥。
最關鍵的自然是雪見未枝願意配合。她單手扒開水果糖的糖衣,将圓滾滾的小糖塊含進腮幫,另一只手被福澤谕吉牽着,黑紅異瞳安靜地注視辦公室中忙碌的衆人。
種田山頭火将一只發卡、一枚choker遞給福澤谕吉。
“雪見未枝,異能特務科給她的編號是A6013,分屬超高危異能者,這是異能特務科為她專門研發的抑制器。”
上一個以“A”開頭的異能者是A5158——重力操縱使中原中也。
“我們對她的了解不多。”種田山頭火沉吟着說,“這孩子很好接近,也很開朗,對我們的要求非常配合。唯獨對父母的死亡和特級咒靈避諱不語。”
福澤谕吉側頭看向含着糖球四處張望的女孩,異于常人的澄紅色瞳孔一片清澈,纖毫畢現。
“沒有必要對一個孩子刨根問底。”他沉聲說,“她剛剛失去父母,今年只有七歲。”
這也是種田山頭火的看法,他對福澤谕吉的人品和實力非常信重,收養雪見未枝最好的人選非他莫屬。
“我聽說你意圖建立一個中立組織,以促成夏目漱石先生的三刻構想?”種田山頭火感嘆地說,“那你可千萬別讓森鷗外把人拐跑。”
港口Mafia首領森鷗外是全橫濱皆知的變态幼-女控,狩獵範圍十二歲以下。
一個七歲的、特級咒術師、幼-女,聽話可愛,乖巧懂事,森鷗外狂喜亂舞的心動天命款。
福澤谕吉臉色一黑,陡然感受到沉重的責任。
給一把糖就願意牽着手跟他走的小姑娘,該怎麽教會她一腳踹飛不懷好意的黑心醫生?
福澤谕吉選擇了自己最擅長的本領,劍術。
“在學劍之前,你必須想清楚一件事。”空曠的和室裏,福澤谕吉面對自己養了幾個月的女孩,第一次擺出嚴肅的、不近人情的表情。
“你的劍因何而揮舞?”
雪見未枝第一次握劍,竹刃很沉,她像擺弄玩具一樣拿起來晃晃。
充盈的咒力即使加上兩重封印也能輕松地包裹皮膚,福澤谕吉不出所料看到女孩輕飄飄地拿起成年人都覺得吃力的竹刃,看似一折即斷的手腕足以将竹刃生生碾碎。
何等可怕的力量,若是不加以約束,帶來的将是數以萬計的恐怖傷亡。
“教導劍道,是為了讓你保護自己。”福澤谕吉說,“但是枝枝,你比我更清楚,你的力量有多強大。”
“我希望你能幫助他人,為保護而不是為毀滅而戰。”
福澤谕吉準備這次談話花了很大的心思。他認識一些操控火焰的異能者,毀滅與破壞是隐藏在炙熱血液中的暴虐本能。
吞噬一切,連空氣都焚燒殆盡。火焰觸到人的肌膚便是一場災難的開始,談何守護?
孩子是最追随本能的生物,他們難以理解“克制”的意義,只會随着自己的心意妄為。
如果不是在撫養雪見未枝的這段時間裏福澤谕吉發現她對破壞毫無欲望,唯一會主動召喚火焰的情況是想烤棉花糖吃,每天執着于抱幹冰滅火器睡覺,福澤谕吉一定會在等幾年才開始教導。
你怎麽能用惡意揣測一個偷偷摸摸用手臂上的火烤棉花糖串串,烤焦之後含着淚硬塞着吃掉也不浪費食物的小姑娘?
鐵石心腸的人也要為她心軟,何況福澤谕吉這種看起來嚴肅無情實則溺愛孩子的家長。
“我明白了。”小姑娘鄭重其事地點頭,“我的力量如夜晚的星辰般亮眼,即使封印重重也無法掩蓋強者的光輝!愛與正義的美少女戰士時刻準備為世界和平奮鬥!”
福澤谕吉:“……”
不,他不該放任枝枝沉迷水冰月和假面騎士,好好一孩子,怎麽就傻了呢?
中二病從幼兒園娃娃開始抓起,福澤谕吉萬萬沒有想到,這條宣言只是開始。
他以為枝枝只是說說而已,可雪見未枝非常認真。
她用毛筆寫了一副歪歪扭扭的書法挂在床對面的牆上,上書四個大字:“世界和平!”
每次站在床上對着電視機裏的美少女戰士和假面騎士學變身手勢時,枝枝都會嚴肅地注視自己的“書法作品”,不忘初心。
福澤谕吉發現事情不對的時候為時已晚,他一直試圖糾正雪見未枝的中二病思維。
他只是想讓你懂得幫助他人,不是要上升到拼命修行拯救世界的高度啊!
“很顯然,他沒有成功。”五條悟感嘆地說。
他和夜蛾正道一起聽完了雪見未枝講述的《幼年枝枝逼瘋監護人》小故事,內心只有一個感想:
福澤谕吉先生,真不容易啊。
夜蛾正道為自己無辜死亡的咒骸默哀了兩秒鐘,對五條悟點點頭:“悟,帶她去宿舍吧。”
“你在說什麽呢校長。”五條悟震驚,“現在是暑假,離開學還有兩個月。”
夜蛾正道:“那你為什麽要這麽早帶人過來?”
五條悟:“趁武裝偵探社和異能特務科沒發現,先把生米煮成熟飯嘛。”
“……你今天帶她來過來的事,福澤先生不知道?”
夜蛾正道懷疑自己靜音的手機已經被學生家長打爆了。
“枝枝一放學就被我拐過來了。”五條悟坦坦蕩蕩地把雪見未枝整理好的發型再次揉亂,被失去手臂繃帶的少女憤怒地奪走他蒙眼的繃帶。
五條悟沒躲,他很氣人的故意把腰彎下來,讓蹦起來都扯不走他繃帶枝枝順利拿走戰術物資。
雪見未枝綁好繃帶,她用牙齒咬住繃帶的尾端利落打結,又把被五條悟揉亂的頭發重新紮好。
“我要回去了。”她舉起手,“五條老師你答應給我的獎勵呢?”
“這個嘛,先用它抵押一下。”五條悟彎腰從地上撈起夜蛾正道做到一半的白色貓咪玩偶,扔給雪見未枝。
貓貓只織好了一身軟綿綿的毛,沒有裝眼珠也沒有安裝咒力核心,比立海大門口擺攤賣娃娃的小販更敷衍。
枝枝和貓貓面面相觑。
她單知道五條悟出爾反爾卑鄙無恥,卻不知道他能無恥到這般田地。
這和說好的根本不一樣!差評!五星差評!
“我沒說要反悔。”光明正大哄騙小姑娘的五條悟坦然地說,“獎勵當然是要給的。但是我這個人比較害羞,校長在這裏,不太放得開。”
夜蛾正道: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雪見未枝不信,你一定是在騙枝枝,不要以為她很好騙!
被少女充滿懷疑的目光盯着,五條悟幹脆蹲下來,用稍矮她一頭的姿勢誠懇地說:“枝枝不相信老師嗎?等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想怎麽摸都随意,好不好?”
雪見未枝糾結了一下,在今天就兌現承諾和之後收利息之間權衡,最後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事不過三,下次再找借口逃脫,她一定要拿剃發刀全東京追殺五條悟。
“好孩子好孩子。”五條悟本想再揉揉她的頭,被警惕的少女閃電躲開。
他的頭枝枝一下都碰不到,她的發型卻被五條悟毀了三四次,想想就氣得不行。
“我請客,東京銀座立派壽司。”五條悟直起身,“吃完帶你回橫濱。”
“打包,全偵探社的份!”雪見未枝試圖宰五條悟一筆。
襯衫的價格是25萬的超級有錢人毫不在意地點頭,他熟門熟路地把小姑娘往臂彎中一夾,原地消失。
徒留夜蛾正道一個人陷入沉思。
——只有兩個人的時候。
——随便摸。
他手機中的報警電話,是撥還是不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