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被迫害的第九十四天

清晨, 豆豆眼的小麻雀晃得樹枝亂顫,叽叽喳喳叫個沒完,陽臺的門被一只小孩子的手拉開。

小孩子四歲就可以去幼稚園, 雪見家附近有一所小紅花幼稚園,雪見夫婦會選在這裏定居,有一半的理由是因為靠近學區。

他們結婚時想,他們會有個天使一樣的孩子, 穿着幼稚園的可愛兔子校服, 每天蹦蹦跳跳上學歡歡喜喜回家,手背上貼滿老師給的小紅花。

後來,他們果真有了一個天使一樣可愛的女兒。

只是那所幼稚園,雪見夫婦再沒有提過。

小紅花幼稚園每天都很熱鬧,有好多不同的小孩被爸爸媽媽牽着手送進畫滿小動物圖案的圍牆中。園裏的老師會給每一個上學的小朋友發一頂黃色的小帽子, 像一只倒扣的鍋盔蓋在小蘿蔔頭們的腦袋上。

今天又是鍋盔們上學的一天, 五歲的小朋友枝枝趴在陽臺上看一只又一只黃色的鍋盔像水珠彙入小溪般湧進幼稚園裏。

小姑娘啃了啃手裏的玉米, 有點羨慕。

她五歲了,如果去幼稚園就是好厲害的大班生,是新積木兔寶寶托馬斯小火車都讓她先挑先玩的那種厲害小朋友。

“枝枝,你在看什麽呀?”女人溫柔的手拂過枝枝每天要花半個小時梳理的雙馬尾,“媽媽給你買了新的蝴蝶結,要試試嗎?”

玉米被整齊的小牙齒啃了一半, 枝枝仰起頭對母親笑, “要!”

她耀黑與澄紅的詭谲異瞳暴露在女人目光下,女人瞳孔一空, 撫摸在女孩子頭頂上的頭細微顫抖。

“枝枝。”母親細聲細語地說,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好好把左眼遮住。”

“為什麽呢, 我覺得很好看。”枝枝摸摸自己的眼睛, 她見過母親紅瑪瑙的項鏈,那顆昂貴的寶石也比不過她的眼睛。

女人嘴裏苦澀。

在頭發五顏六色的日本,眼睛的顏色早就不單單是黑色一種,比異瞳更奇妙的左眼标準色卡七十二色、右眼标準色卡七十二色的彩虹瑪麗蘇瞳色也不是沒有,她本不該這麽驚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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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是因為好看,太好看了,好看到完全不似人類可以擁有的美麗。注視那只澄紅色瞳孔仿若與非人的美麗怪物對視,驚豔之下是一陣陣寒意上湧的恐懼。

仿佛連靈魂都被看透,竭力隐瞞的一切都暴露在女孩子清澈的瞳眸中。

作為母親,她完全不敢和女兒對視。

必須要遮起來。女人最開始的設想其實不是眼罩,而是戴黑色的美瞳遮住。

枝枝不喜歡美瞳,很不喜歡,她喜歡自己原本的顏色。被父母堅持着戴過一次美瞳後說什麽都不肯,女人也沒有再堅持。

原因無他,最昂貴的黑色美瞳也襯不上枝枝另一只“平常”的眼睛,戴上後僞裝拙劣得讓人渾身別扭,寫滿不和諧。

“聽話哦枝枝。”女人蹲下身哄女兒,“明年就要去上小學了,要習慣戴眼罩才行,絕對絕對不可以摘下來。”

遮起來,哪怕自欺欺人也要遮起來。

雖然不能和小鍋盔們一起玩,但能上學總是好事,枝枝勉為其難地點頭。

小姑娘拿着自己啃到一半的玉米棒子跑到客廳去玩,女人直起身收拾女兒的房間。

這是個頗為溫馨的兒童房,有很多粉色暖黃色的要素,但與別的兒童房中為了防止孩子摔倒鋪滿毛絨地毯的布置不同,整個房間除了床單枕頭外幾乎沒有可燃物。

最古怪的要屬兒童床上大大咧咧橫着的一只紅彤彤的幹冰滅火器,滅火器被擦得很幹淨,是枝枝每晚要抱着睡覺的東西。

女人很費了一些力氣才把重重的滅火器罐子拎下床,累的直喘氣,握住罐身的手勒得通紅。她每天都要想枝枝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是怎樣毫不費力地單手把滅火器拎來拎去,像拎一只橡皮鴨一樣輕松。

看着自己勒紅的手,女人說服自己不要再想。

不能再想下去了,那孩子異于常人的地方多得數也數不清。

她俯身鋪平被角,毫不意外看到被子上星星點點的、像被火星燙出來的小洞。

這已經是竭力克制的結果,枝枝曾經因為睡得太死險些燒毀半張床。自那以後,她從閣樓上拖了只幹冰滅火器回來,抱着再不撒手。

沒有關系。女人機械似地勞動,一邊做一邊想:火沒有燒起來,鄰居不會發現的,沒有人會知道枝枝有多特別,她一定能讓女兒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一輩子。

女人不懂枝枝是如何在漫漫長夜裏控制身體中生生不息的熱焰,她不知道夏日裏空調被偷偷調到最低檔的秘密,也不知道冬日裏給枝枝蓋的被子會在她出門的那一瞬間被整個掀開。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枝枝的克制就是無聲而沉默的。

現在母親看到的燒洞,已經是幾千倍幾萬倍遏制後的結果。

枝枝呆在客廳啃完了玉米棒子,父親拿着報紙一邊看一邊用餘光看着女兒。他看見原本拿着蝴蝶結對鏡子比劃的小姑娘忽然探出頭去看鄰居家拿着菜籃出門的大嬸,嘴唇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麽,立刻叫道:“枝枝!回來!”

他差一點破音,言辭中的驚慌五歲小孩也聽得出來。

枝枝迷茫地委委屈屈縮回頭,她指着大嬸的肩膀:“那裏,有小怪物。”

蠅頭,最常見的低級咒靈,會讓人感到疲憊低落。很好殺的小東西,只要一點點火花就可以,枝枝幫父親母親祓除過很多次。

很怪,她的父母身上經常誕生蠅頭,這種咒靈偏愛心思郁結內心憂愁的人,爸爸媽媽每天都很煩心嗎?

“那裏什麽都沒有。”男人深吸一口氣,教育道,“沒有,知道嗎?是你的幻覺,全部都是你的幻覺。”

與其說他在教育枝枝,不如說是在說服自己,用日複一日洗腦式的言語強行說服自己。

并不是幻覺啊,枝枝想,路上、商場裏、下水道中,到處都是長相奇奇怪怪的小怪物,她跟着父母出門的時候角落裏都是。

枝枝是不怕的,怪物怕她比較多。

但既然爸爸媽媽這樣說了,就當作是幻覺吧,枝枝想。

繪本上說成年人眼裏的世界和小孩子不同,或許等她長大就會知道父母是對的了。

雪見夫婦沒有讓女兒讀幼稚園,等到枝枝六歲要上小學的年紀,這對夫婦坐在一起沉思了半晚,最終還是挑選了一所學校。

上學的第一天枝枝很開心,她選了好久喜歡的蝴蝶結和小胸針,爸爸媽媽給枝枝買了新的書包和文具,把她送到老師手上。

那個老師,腦袋上挂着一只張大嘴的眼球怪物,他的眼鏡被涎水打濕,泛着可怕的腥臭味。

枝枝指着老師這樣說,在開學第三天的時間裏,父母替她辦了轉學。

第二個學校,同班的女生臉上鼓起很大一塊,無數只張着利齒的嘴巴出現在她臉上。她一刻不停地說着惡毒的小話,嘴巴張張合合像擠在一起的翻車魚。

枝枝照例祓除了這只不知名的咒靈,火焰不小心燒掉了女孩子一簇頭發,尖叫聲震天響。

于是枝枝又轉學了。

第三個學校一直讀了四個月都相安無事,老師和同學再也沒有說過“雪見家的孩子是個可怕的怪胎”之類的話。

母親來接她的時候高興到聲音都在發顫,她控制不住喜悅地抱住女兒:“枝枝,你沒再看到奇怪的東西了是不是?”

“沒有哦。”枝枝被母親抱着,下巴擱在女人的肩膀上,和一個咧嘴怪笑的青黑色嬰兒對視。

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輕聲說,“什麽都沒有。”

這樣說了,你們會感到高興嗎?

父母欣喜若狂,笑容再也沒有從他們臉上消失過。

枝枝慢慢懂得,只要裝作和其他小朋友一樣,爸爸媽媽就會高興。

不能和他們講奇怪的、詭異的、醜陋的怪物,即使有東西趴在背後對脖子嘻嘻吹氣,也要不緊不慢地一頁頁讀完手中關于公主的童話繪本。

年幼的女孩子坐在地毯上翻閱一本寫滿美好故事的童話,細瘦幹枯的咒靈貼着她的脖頸呼呼吹氣,枝枝認真翻過一頁書,手指劃過繪本上長發公主的發梢。

吃掉咒術師比吃掉普通人對咒靈更具誘惑力,年幼的特級咒術師是最可口的點心。縱使危險,也讓它們前赴後繼。

讀完整個故事,枝枝合上繪本站起身。

借着撫平裙擺皺褶的動作,火光一閃而過。

沒有關系,這樣就好,她想:我可以悄悄地燃起火燒掉它們,裝做一切正常。

要很小心很小心才行,火燃起來的時候父母臉色會變得很難看。母親再三強調絕對絕對不能在外面玩火,特別是有外人在看的時候。

枝枝答應了。

年幼的怪物混跡在脆弱的人群中,她或許不明白周圍的生命有多麽脆弱,也依然抑制住破壞的本能,學會當一個父母眼中的乖孩子。

爸爸媽媽的小天使……天使擁有純白無暇的色彩,不能被染上不詳的紅。

在學校的幾個月都很順利,順利到讓女人産生女兒是否就能這般變為普通人的希翼。

事情的意外發生在一次家長會。差不多快習慣戴眼罩的女孩子坐在母親身邊,百無聊賴地聽老師說話。

家長會一般在考試後舉辦,枝枝除了數學不行其他都很行,母親誇了又誇,許諾之後帶枝枝去吃她期望很久的一家點心。

“我的寶貝,我的驕傲。”女人喃喃,“太好了,一直這樣就太好了。”

用優異的成績考上優秀的高中、大學,找一份令人豔羨的工作最後結婚生子,将兒時不平常的過往碾碎在記憶中不再提起,往後的你會是一個和普通人一般無二的正常孩子。

枝枝捏着一只橡皮在手裏玩,她不小心用力大了一點,橡皮被捏得粉碎成渣。

知道母親最不喜歡看見自己異于常人一面的小姑娘趕緊彎下腰當作無事發生的樣子拍幹淨手上的橡皮屑,卻聽到一道細小尖銳的女聲。

“你怎麽只考這點分!”壓抑着怒火的聲音從教室後座傳來,一位衣着光鮮的母親死死擰住兒子的耳朵,指着布滿紅色痕跡的卷子說,“豬都比你考得好,廢物!”

她的孩子已經拿過三次小測的倒數,是個平日裏敏感自卑的男孩。

随着那位母親的怒罵,虛空中細長的影子逐漸抽升,絲絲縷縷彙聚成扭曲的圖案。

隐約的黑氣從男孩身上湧出,泛着絕望和痛苦逐漸脹大,變成一只巨大的、張開的、牙齒尖利的嘴巴!

“欸——”枝枝看見嘴巴的樣子,下意識要探出身,卻猛然被母親死死摟住。

“你又看見幻覺了嗎?”女人一把抱住女兒,神經質地喃喃自語,“不怕,媽媽在這裏!媽媽的枝枝,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這裏是教室!這裏有好多人!你什麽都沒看到!不許說!

枝枝探出身的動作被母親強行制止。她的右臂被女人摟在懷裏,父親和母親無數次叮囑不可以在外人面前露出火焰的叮囑聲層層疊疊在耳邊響起,和母親神經質的自語混雜在一起吵得枝枝太陽穴發漲。

“可是。”女孩子的唇覆在母親耳邊,“他要被吃掉了。”

你看不見的那張嘴馬上要把他吃掉了。

女人一個字也不想聽。她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周圍全部是人,閃爍紅光的攝像頭死死盯住一室的動靜,她絕對、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女兒的特殊!

“你是個正常孩子。枝枝,媽媽求你,你是個正常孩子,那些都是幻覺。”她幾乎哀求的把枝枝摟在懷裏,用自己的身體蒙住女兒的眼睛。

枝枝可以輕易掙脫任何束縛,可這是母親。

她不能……擡起的手無聲落下。

女人抱住女兒,她一邊低頭确定枝枝好生生地呆在她懷裏什麽端倪都沒顯露,一邊不受控制地想到枝枝的話,眼睛不由自主朝那對母子瞟去。

很正常,不過是孩子調皮沒考好被大人罵而已。什麽被吃掉,全都是無稽之談,她或許該給枝枝找一個心理醫生看一看,這孩子的病愈發嚴重了……

“嘎吱、嘎吱。”

細細簌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咀嚼吞咽的聲音愈發刺耳,女人懷疑自己在幻聽,她用力眨眨眼睛,懷抱某種荒謬的恐懼再度看去,幾道驚恐的叫喊聲幾乎同時響起。

“啊——”

男孩的腦袋憑空消失了!

像被斧頭一下砍去,血液飛濺。女人卻知道這不是最合理的比喻,最貼切的說法是:有一張看不見的嘴,一口咬掉了他的頭!

“嘎吱、嘎吱。”

仿佛一根被人咔擦咔擦啃掉的甘蔗,男孩的身體一節節消失在空氣中。

頭、手、上身、小腿、雙腳,最後幹幹淨淨,一點兒不剩。

“他要被吃掉了。”女孩子幹淨的聲音仿佛回蕩在女人耳邊,震耳欲聾。

是我害了那個男孩。在巨大的恐懼中女人想道,如果她及時松開手放枝枝出去,枝枝一定可以很輕易地消滅無形的怪物,男孩不會死——是啊,她是知道的,枝枝從小看見那麽多怪物,她從來沒有怕過。

正常的孩子會不害怕嗎?每天每天看着這些恐怖的東西不會瘋掉嗎?

枝枝不會,她提起怪物時的語氣甚至是不以為然的。

因為它們對她造成不了威脅。

因為她是比它們更可怕的怪物。

女人摟住女孩的手攥緊到蒼白。

憑空消失的男孩沒有在學校裏引起太大恐慌,因為太離奇太不可思議了,至今還有人以為是惡作劇、以為是某些電視臺拍節目的特效。只有男孩的母親哭到暈厥,不知道是否醒悟到孩子的死與自己不可說的關聯。

枝枝照常去上學。

母親已經有幾天沒有接她放學了。女人在家中越來越沉默,她長久地注視枝枝,眼底的情緒讓枝枝看不懂,像一條翻滾的暗河,無數陰霾在河水中湧動。

是被吓到了嗎?枝枝想。

好像是有一點吓人,從小經歷過太多類似事件的女孩子嘗試着換位思考。

枝枝從自己的小兔子錢包裏數出幾枚硬幣,在校門口買了一株新鮮滴水的香水百合。

花會讓人心情愉悅。枝枝其實很難理解超過一天的負面情緒,她是天生的樂天派,只汲取快樂的空氣,從不在不必要的事情上糾結。

救人這種事,救到了當然很好,沒有救到也不是她的責任。如果因每一樁意外的發生郁郁不得終,完全違背了她追求快樂的本質。

為什麽要在痛苦中度過每一天?她生來是為了快樂活着的。

“你要讓媽媽心情變好。”小姑娘叮囑百合。

百合花瓣輕輕搖了搖,像在符合她的話。枝枝很高興,拿起花束期待地一路小跑回家。

她開開心心地推開家門。

門扉打開,濃郁的血腥味沖淡了百合的花香,透過屋外路燈的昏暗光影,枝枝看見生死不明的男人倒在血泊中。

是父親。

母親呢?

在樓上。

枝枝一步步走上樓梯,平日裏簡潔淺色木制的樓梯仿佛憑空拔高幾倍有餘,宛如高聳的險峻山峰。

她爬的好累,眼前一陣搖搖晃晃,像無數道重影疊疊。

二樓唯一敞開的是枝枝的房門,上揚的、仿佛腐朽聖樂的聲音從門內一聲聲傳來。

仿佛置身于高大的教堂中,無數白骨骷髅捧着百合合唱神聖的歌謠,冷色的玻璃彩窗反射出水波紋似的倒影,晃得人腳步不穩。

“枝枝……枝枝……”那聲音喚着。

枝枝停下腳步。她看向自己的房間內,母親倒在地上,臃腫龐大的咒靈攀爬女人的後背,是一個糾纏的、親密到不分你我的姿勢。

這是一只格外巨大的特級咒靈,與它醜陋外表不同的是它身側的一只只如羊脂玉般溫柔細膩的手。

那是母親的手。

“枝枝……”咒靈不知疲倦地呼喊着,它臃腫的臉看到房門口的小女孩,剎那間爆發出純粹的喜悅,“枝枝,媽媽的枝枝……”

沒有殺意,枝枝沒有在特級咒靈身上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殺意。

她近乎荒謬地看過去,一個個猜測被提出又被否定,最後定格在一個難以置信的答案上。

人的負面情緒詛咒誕生咒靈,這只特級咒靈誕生的土壤是擔心、愧疚、後悔、害怕和巨大的絕望混雜在一起的感情。

一如母親對女兒所有的心血、所有複雜難言的情感:

擔心枝枝無法和正常人一起生活,擔心她的特殊。

愧疚她曾經厲聲呵斥枝枝不許瞎說的粗魯,後悔她一次次反駁女兒口中的真實。

最後是害怕,害怕自己生出的小怪物,害怕枝枝不可言說的恐怖力量。

這份複雜的愛意經歷時間的發酵,最後在突如其來的意外中扭曲。

雪見未枝清楚地意識到:母親對自己的愛殺死了她。

是她的存在,殺死了母親。

龐大的負面情緒硬生生催生出特級咒靈,這該是怎樣一份扭曲的愛意?

為此誕生的特級咒靈當然不會對雪見未枝有殺意,它一半來源于母親對女兒的愧疚,一半來自正常人對怪物的恐懼,最後又用“母愛”将它們糅合,最後生生造出來一個怪物。

“我很努力想讓你高興。”在一聲又一聲“枝枝”的呼喚中,女孩子輕輕地說,“為此撒謊、見死不救,也不覺得很可惜。”

“但你想讓我變得不像自己,這不行。”

雪見未枝重複道:“這不行。”

“我喜歡獨一無二的眼睛,喜歡血脈中流淌的滾滾熱火,喜歡在別人不知道的時候悄悄幫助他們的滿足感,喜歡在你眼裏怪物一樣的自己。”

“我很喜歡自己,很喜歡你,媽媽。”

特級咒靈的手一只只伸向女孩子,雪見未枝一動不動,任憑它們撫摸自己的臉頰、手臂和頭發。

她安靜地注視着這只以愛為名的咒靈,手輕輕覆在咒靈的手上,臉頰依戀地蹭了蹭。

“不要再為我擔心了。”雪見未枝輕聲說,“睡吧媽媽。有下輩子的話,不要再生我這樣怪物的女兒。”

火安靜地燃起,暴虐的火焰怪物從未如此溫順過。

無數個壓制力量的夜晚,心中的猛獸胡鬧不休。女孩蔥白的手指緩慢劃過自己的手臂,指尖仿佛染上兇獸粗犷的呼吸。

這是與她伴生而來的力量,是她靈魂的不可割舍一部分。

被父母所愛的與被他們所恨的,都是雪見未枝。

年幼的女孩彎腰在地板上放下手中的百合花,

潔白的花瓣中,晶瑩的水珠滑過花蕊。

像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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