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機大佬

小時候,陶予溪也曾被媽媽這樣按摩着頭部。

那是她和媽媽少有的溫情時刻。

這套她自家發明的按摩法沒有什麽特別講究和章法,只是跟着一種頻率,指腹用力,反複按揉。

力道會像一場雨,時大時小,對神經卻是十足的滋潤。

對殷問來說,這種感受也是奇特且獨一無二的。

一開始有點刺痛,陶予溪纖細的手指和他的頭疼頑疾對抗着,每一次按揉都在挑戰他的郁結。

但他忍耐着,把自己交給了她。

漸漸地,他習慣了她的節奏。

眉頭舒展開,大腦愈發清明,心緒歸于寧靜。

最後,他竟然睡着了。

他的睡眠一向很糟糕,不僅入睡困難,而且不管白天黑夜,少有超過連續一個小時的沉睡。

更別提頭疼總是陰魂不散地纏着他。

這個下午,他睡得又香又沉。

在醒來之前,還做了一個夢。

夢見那個在人群中可以獨立自處的女孩。

風吹進教室的窗戶,她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留給他一點柔軟的側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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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壓抑的角落望去,移不開目光。

她是被光寵愛的孩子,連發絲都漾着淡淡的光輝。

是他想愛又不敢觸碰的人。

殷問醒來時,沙發旁已經沒有別人了。

整個二樓空間恢複以往的靜谧,只有輕輕揚起的窗簾送來風和光,提醒他,這裏不是暗夜。

就像找不見母親的嬰孩,殷問胸口又湧起熟悉的焦躁。

睡着前的清明,仿佛已經随着那場夢一起消散了。

終究,是夢啊。

他揉揉眉心,坐起來。

茶幾上放着一只盒子,他記得……是她放的。

他身子前傾,伸手拿起盒子,打開。

裏面是一支黑色鋼筆,還有一張寫着感謝語的便箋。

幾分鐘後,他讓自己回到了輪椅上,緩緩駛向書房。

江助理收到殷問的消息後,便第一時間上樓找他。

“殷總,休息得好嗎?”

殷問“嗯”了一聲:“我睡多久了?”

“有兩個小時了吧。”

竟然有兩個小時連續的睡眠,殷問也不得不感到驚訝。

“她呢?”他問。

“陶小姐在院子裏畫畫。”

原來還在,他變空的心又沒有那麽難受了。

江助理問:“您不打算和她正式認識一下嗎?”

殷問不說話。

江助理繼續說:“陶小姐的畫不會畫太久,等畫完了,她應該就不會再來了。”

不會再來了。

殷問的心髒驟然一緊。

“你有什麽辦法?”他擡眸,盯着江助理看。

果然,他心急呢。

自家老板關注這位陶小姐好多年,卻從來不敢讓她知道,總是小心翼翼保持着距離。如果這次再不主動,以後怕是沒有機會了。

江助理斂住神色,說:“如果晚飯不行,下午茶總可以吧?”

上次請陶小姐吃晚飯失敗,主要是因為姚向瑾到點就會來接她。

這次換成下午茶,沒了姚向瑾這個絆腳石,應該不成問題。

而且,他現在已經知道了,殷總可是個甜品小達人——雖然他上次做的山楂凍最後都進了垃圾桶。

殷問垂眸:“我要準備一會兒。”

下午四點四十五分,江助理到了庭院裏,請陶予溪進屋喝下午茶。

“我嗎?和殷總一起?”陶予溪有點意外。

“是的。”江助理微笑答。

陶予溪想,上次已經拒絕過一次晚飯,這次再推辭就不合适了。

“那我收拾下就來。”

江助理走後,原本還隔着些距離的小桃湊近了陶予溪。

“殷總對你真好,你們認識?”

陶予溪沒有多說,只是答:“是殷總客氣。”

“他客氣?我才不信呢。”

“小桃,我不知道你對殷總的看法。但人是複雜的,也是多面的。”

小桃撇撇嘴,轉身離開後,偷偷舉起手機,拍下了一張陶予溪的側影。

陶予溪進入客廳時,看到開放式餐廳裏已經坐着殷問的身影。

光影之下,莫名籠着一層落寞。

她走近。這一回沒有戴口罩,一張明麗的臉完全展露在他面前。

“是陶小姐嗎?”殷問先開口了,口吻中有淡淡的疏離。

“殷總,你好。”陶予溪見殷問沒有要握手的意思,便也沒有伸手。

“請坐吧。”他說。

她在他對面坐下,之後,兩人都尴尬地沉默着。

“我頭疼已久,記性也時好時壞。”殷問先開口了。

陶予溪猜測着這話的意思,如果他記性不好,那麽他可能真的不記得她了?

那她就不主動說自己是他同學吧。

他會記起剛才給他按摩的人是她嗎?

大概也忘了吧。

又是一陣沉默。

這回換陶予溪主動開口:“對了,你看到我的禮物了嗎?”

“嗯,為什麽送我鋼筆?”

“聽說你頭疼,所以我想你可以試試多寫字。”

“寫字?”

“對。我心煩的時候就會寫日記,記錄下來有時候不是真的為了記錄,而是一種釋放。現代人習慣了用電子設備來記錄,但寫字調動的是大腦的另一種功能,或許對你有幫助。”

“我有說我頭疼是因為心煩嗎?”

“這個啊……”

殷問唇角揚起了不易覺察的弧度。

這時保姆端了點心上前,江助理也跟着過來了。

他先給殷問倒了一杯咖啡,又問陶予溪:“陶小姐喜歡喝茶還是喝咖啡?這邊還有剛泡好的正山小種。”

陶予溪一看到江助理就笑了:“那就麻煩給我一杯茶吧。”

江助理一邊沐浴着陶予溪的笑容,一邊感到了從殷問那兒散發出的寒意。

他一哆嗦,對上殷問責備的目光——好像在說:她為什麽要對着你笑?

江助理輕咳一聲:“陶小姐笑什麽?”

“我是覺得,江助理真是很有管家的派頭。”

從他用托盤舉着驅蚊液出現的時候,她就覺得江助理充分領悟了管家這一身份的精髓,有禮有節,還有幽默感。

殷問身邊有這樣的人,她替他高興。

江助理颔首:“那就再給您介紹介紹,這是專門為您準備的甜點——山楂凍。”

他沒有說山楂凍是殷問做的。

殷問偷偷觀察陶予溪的神色,他記得初中的時候她是喜歡這道點心的。

陶予溪果然有了不一樣的反應。

她愣住了。

聽到“山楂凍”三個字後,她就想到了殷問的那本作業本,裏面也記着他給她送過山楂凍。

只是那滋味,已經模糊了。

就像現在的殷問,似乎已經完全忘了她。

陶予溪回神,用銀色的小叉子紮了一小塊果凍狀的點心,送入嘴裏。

酸酸甜甜。

飽滿的清香充盈着口腔,柔柔地勾着她。

“好好吃。”她不禁看向殷問。

軟軟糯糯的聲音,加上那溢出幾分幸福感的笑容,讓殷問看着都忘記了呼吸。

殷問的視線太過直白,陶予溪有些難為情。

他是要她再多給一些評價嗎?

“這山楂凍……是自家做的嗎?”她問。

江助理還沒開口,殷問便說:“我做的。”

陶予溪手一抖,剛剛紮起來的山楂凍又掉到了盤子裏。

江助理暗暗開心,殷總還是知道主動的嘛。

“殷殷……殷總,你做的?”陶予溪不敢相信。

“嗯,我從初中開始就會做了。”

殷問極有暗示性地這樣說,是存着一份希冀:如果提及初中時代,是不是她就能想起他了?

陶予溪接收到了“初中”這個關鍵詞,但她為難的是,殷問都記得初中時就做過山楂凍,卻不記得她,她還有必要提醒說他們曾經是同學嗎?

她一向不擅長交際,糾結片刻後只好埋頭繼續吃了。

殷問沒有等到想聽的話題,臉色又沉了下去。

“剛才在二樓幫我按摩的,不是小桃吧?”他冷不丁開口。

“原來你發現了?” 陶予溪讓自己鎮定下來,“我沒有惡意,只是當時……”

“謝謝你。”

“嗯?”

江助理連忙解釋:“是這樣的,陶小姐剛剛按摩後,殷總感覺頭疼都好多了,休息得也很好。雖然可能有點冒犯,但是可不可以請您來畫畫的這幾天,也能抽點時間幫殷總按摩呢?當然了,我們會支付酬勞給您。”

最初在書房裏聽到殷問說想讓陶予溪繼續幫他按摩的時候,江助理只想說:不合适!

太不合适了,人家是藝術家,那可是藝術家的天賜之手!怎麽能當作按摩師來差遣?

可那是老板的渴望。

老虎的眼睛濕漉漉的,裝滿了可憐和渴望。

這讓他怎麽忍心說“不”啊?

所以這冒犯的請求,只好由他來說了。

陶予溪倒是沒有覺得被冒犯,只是有點尴尬:“可我不專業。”

江助理也知道這個要求很不合理,他偷偷瞥了眼殷問。

哦豁,老虎果然失落了。

而且那份失落從眼梢和嘴角精準透了出來,毫不掩飾。

江助理琢磨出來了:殷總這是在裝可憐啊。

顯然,陶予溪也注意到了殷問的頹然。

“如果不是雇傭關系的話,可以嗎?”她又開口。

不是雇傭關系,就意味着殷問不需要對她支付費用,但她按摩的時間也會不确定。

“我不理解。”殷問動了動唇。

“其實我前一段時間為了采風摔下過懸崖,懸崖不高,但是也骨折了,在醫院住了兩個多月。住院的那段時間,我什麽都做不了。因為腿上打了石膏,就連下樓散步也不行。”

陶予溪平靜地描述,殷問卻開始心疼。

他知道她住院的事,卻沒法去看望她。就像過去十來年,他斷斷續續地收集她的消息,卻從來不敢在她面前現身。

這一次,是她自己撞了上來。

那麽,他便不想放開。

“住院那段時間,就像是人生的一段空白。被困在病床上的時候,我總是問自己:有想做的事嗎?如果有,現在又能做到的話,那就去做吧。不要到頭來給自己留下了更多的空白。”陶予溪将目光放回殷問身上,“殷總,商業合約是需要嚴格遵守條款的,如果說是商業義務的服務,我不願意,我本來也不是一名按摩師。”

殷問垂眸,他知道她說的對。

“但我很高興能為你的健康提供一點小小的幫助。所以,我們不如建立非雇傭的關系吧。這樣在我想拒絕的時候,也可以拒絕。”

“那……陶小姐,你是同意繼續給殷總按摩了?”江助理的口吻裏帶着不可思議。

陶予溪回以一笑。

“畢竟,這是我現在想做又能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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