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藏心大佬
陶予溪叫出“殷問”兩個字後,殷問的睫毛開始顫抖。
接着她問:“你還記得我嗎?”
他心跳如鼓。
她果然記得他,并且在這一刻沒有顧忌地問出了口。
他既驚喜又緊張,仿佛這一刻才是他們真正的重逢。
然而,“是”或者“不是”,一個回答竟然卡在他喉頭,說不出來。
如果說“是”,這幾日的刻意冷漠代表什麽?
如果說“不是”,以後就更沒有機會重建關系了。
殷問嘴唇輕顫,心在岩漿裏翻滾,滋味很不好受。
陶予溪沒有等到答案,心裏說不出的失落。
果然是她太沖動了?
還是說在殷問這個大忙人眼中,她沒有資格問他這樣的問題?
恰在這時,江助理接到了一個電話。
“殷總,是律師的。”他向殷問請示後,接通了電話。
律師帶來一個消息,小桃已經坦白了确實是有人安排她進殷宅做護工,包括她和那人是如何取得聯系的。只不過這人物的真實身份并沒有暴露給小桃,接下來還需要警察繼續調查。
“殷總,小桃已經被警察帶走了。”江助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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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問“嗯”了一聲,眉頭卻緊緊鎖着。
幕後人物還沒有查到,就意味着這件事只是暫時告一段落,并沒有真正結束。
“小桃偷拍的照片呢?”他問。
姚向瑾說過,小桃曾經偷拍了陶予溪的照片,他擔心照片會被發給了幕後之人。現在敵人在暗,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對陶予溪做些什麽。
江助理看了一眼陶予溪:“您是說,陶小姐的照片?”
陶予溪聽到他們在說自己,有些茫然。
“我會讓律師跟警方溝通好,盡快查出來。”江助理連忙說。
“去吧,有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我。”殷問說。
江助理去了外頭的總助辦公室打電話,總裁辦公室內一下子只剩下陶予溪和殷問兩個人。
“殷總,剛才提到我,是怎麽回事?”陶予溪開口問。
殷問擱在桌子下的手攥緊了幾分。
剛剛她不是叫他殷問了嗎?怎麽現在又變回殷總了?
他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恢複鎮定。
“小桃偷拍了你的照片,我們懷疑她把照片發給幕後的指使者了。”他說。
陶予溪回想了自己和小桃相處的畫面,确實有些後怕。
“抱歉。”殷問說。
抱歉,因為在我身邊,才導致你要面對這樣的危險。
陶予溪心有餘悸,哪怕想要安慰殷問,也一時沒法坦然說出“沒關系”三個字。她深吸一口氣:“警方已經接手這件事了,我相信很快就會找出幕後的人了。”
話剛說完,就見殷問的輪椅動了起來。
他向她駛來,一點一點,原本冷清的目光似乎染上了些溫度。
她站在原地,莫名有些緊張。
輪椅停在她面前,他遞來一只手機。
“這是?”她問。
“加個好友。”
她低頭看手機,屏幕停在微信界面上。
“如果警方有了消息,我會告訴你。”殷問解釋道,“如果你遇到了麻煩,也第一時間告訴我。”
陶予溪沒有伸手拿手機:“我已經有江助理的微信了。”
殷問沉默片刻:“要我辭了他?”
“嗯?”
這是什麽意思?
陶予溪一時沒想清微信和辭退江助理這二者的關系,只是懷着不想害江助理被炒鱿魚的心情,用殷問的手機加上了自己的微信。
這之後,兩人又陷入沉默。
明明這是一間視野極佳的寬敞辦公室,陶予溪卻覺得愈發局促。
她偷偷去看殷問,只見他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的長相偏冷峻,雖然擁有堪比明星的五官,但平時不茍言笑,總讓人有種距離感。可是此刻陶予溪卻好像看到那雙眼裏湧動着幾分類似于無措的敏感情緒。
是她看錯了嗎?
她又想起了那些關于殷問的新聞和評論。
網絡上都說殷問這個人狠厲陰沉、喜怒無常、冷酷無情,可她看到的他只是比常人敏感一些,又不喜歡為自己辯駁。而且從小桃這件事來說,受害者是他。
沉默半晌的殷問這時候開口了。
“想看嗎?”他問,目光卻不敢看她。
“什麽?”她問。
“卧室的畫。”
陶予溪想起來了,她還沒從殷問那裏得到答案——他是不是記得她。
她點頭:“好。”
江助理被殷問叫了回來,幾人再度同乘一輛車,在20多分鐘後回到了別墅。
狼藉的現場已經被清理了一輪,保姆和幾個清潔工正在進進出出。
陶予溪這時候明白過來了,這場火也是人為制造出來的,為的就是引誘小桃上鈎。
殷問看着出神的陶予溪,又開始擔心她是不是覺得自己陰險狡詐,會和別人一樣怕自己?
但看陶予溪還算淡然的樣子,他懸着的心暫時放下了。
江助理将殷問和陶予溪送到三樓的卧室後,就離開了。卧室距離一樓廚房的火源比較遠,此時除了空氣有點嗆人外,沒有造成什麽損失。
陶予溪跟着殷問邁入這個平時不示人的私人空間。房間很大,整體是煙灰色的設計,和殷問這個人一樣冰冷又淩厲。
她在一面牆前停下,眼眶很快就有了酸意。
這面牆上并排展示着的三幅作品,都是她的,而且是她17歲那年創作的。
那是一個微觀主題的系列作品,名為《蟲語》。每一幅畫都圍繞着“透過蟲之眼看世界”的巧思而創作,在畫中,一滴露珠、一片葉子都成為飽滿而恢弘的新世界。
更重要的是,如此前衛又新潮的視角,卻是用極富中華特色的國畫形式而呈現的。
在這系列創作完成的當年,它們即獲得頗有威望的國際大獎,引發藝術界的轟動。
那時,17歲的陶予溪被鋪天蓋地的媒體稱作“天才國畫少女”。
後來,這三幅畫在巡展中被高價售出。
陶予溪不知道殷問是幾手買家,但當年第一次買入的人不是他。根據藝術品市場的規律,他入手的價格一定比當初第一次賣出時還要高幾倍。
“為什麽,後來不畫國畫了?”殷問的聲音很低,在暗色調的房間裏響起,清晰地擾亂了陶予溪的呼吸。
殷問能這樣問,說明他一直是記得她的。
但他的問題,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為什麽呢?
她那樣的天才國畫少女,本來可以靠着這個名號收獲大量的關注。可她卻如棄甲的逃兵般丢掉了這令人驚豔的本事。
《蟲語》是陶予溪最後的國畫作品。在那之後,她再也沒有新的國畫作品問世。因而原先将她捧上天的媒體轉而攻擊她“新星隕落”“泯然衆人”,甚至懷疑她的獲獎作品是代筆之作……
她沉寂了數年,直到大四那年以出色的油畫畢業作品重新進入藝術界。雖然她在油畫上的表現也堪稱驚豔,但她從未正面澄清過國畫代筆傳言,因此對這方面的猜測更是肆無忌憚。
殷問當然知道陶予溪不可能找人代筆。
但他心裏也始終有個疑問……
她為什麽不再畫國畫了?
只有陶予溪自己知道,“天才”兩個字是她媽媽一直想要的榮耀,對她來說卻太沉重,更像軟肋,更像枷鎖。
“因為,我太害怕了……”陶予溪想回答殷問的問題,卻有些語無倫次。
殷問向她發抖的右手看去,強烈感受到了她的抗拒。
一股內疚湧上心頭。
他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為什麽那樣無憂無慮的人竟然有了情緒激烈的一面。
他想上前安慰她,想把她抱在懷裏,想輕拍她的後背,然而他一動,她便後退了。
他放開了按動輪椅的手指,頓在原地,失落地垂眸。
他的愛意一直都在,只是他把愛藏在了從來不讓人踏足的領域,藏在這間卧室裏。
可是看到了這些的她,并沒有任何開心。甚至……
陶予溪只覺得有些不舒服,她想離開這裏。
這三幅畫,勾起了她的恐懼。
那個本應該算是愛她的人——她的媽媽,卻只是一味禁锢她。而兒時的她也因為害怕傷了媽媽的心而不斷妥協,最後只能落荒而逃。
愛是利器,愛是囹圄。
一時間,她腦中只剩一個念頭:有些事她不應該碰。
三幅畫擺在眼前,加上那本初中時代的作業本,陶予溪能猜到殷問不僅記得她,還……或許依然喜歡她。
但她該怎麽面對這份感情?
她不知道。
“我……我的畫收尾了,後面的工作不用再來了。”陶予溪對殷問說。
殷問沒說話。
“以後就不用再打擾你了。”她又說,這一回的意思很明白了。
這話一出來,殷問的失落便是顯而易見的。
他的手指在腿上捏得泛白,一股令人膽寒的氣息呼之欲出。
他不知道怎麽留住她。
陶予溪見殷問沒有說話,幹脆自己跑出了房間。
又一次,落荒而逃。
到了一樓時,她撞見了江助理。
他正在和保姆交代清理事宜,這會兒看見陶予溪的慌張神色,連忙叫住她。
“陶小姐!”
陶予溪停下腳步,看向江助理時,眼中還有幾分未褪的緊張。
“殷總呢?”
“他……還在三樓。”
看到陶小姐閃躲的神色,江助理就知道兩個人談得不愉快。
不行,不能就這樣讓陶小姐離開,得幫殷總掙回一些好感!
他繞過了那三幅畫的問題,說:“陶小姐,你知道那個幕後的指使者為什麽會選中小桃嗎?”
“為什麽?”
“半年前,我們公司旗下的化學工廠有一個名叫江峰的職工跳樓自殺了。那個人是小桃的男友。”
“原來是這樣,她想為男友報仇?”陶予溪冷靜了一些。
“當時,公司給了江峰的父母一筆補償費,他的父母雖然鬧了幾天最後也簽了字表示沒有異議。這件事媒體都指責是我們公司壓迫員工,其實後來在江峰的宿舍裏找到了他的遺書,他跳樓是因為感情問題和家庭糾紛。”
“感情問題和家庭糾紛?”
“咳,簡單說,就是家裏拿不出他想要的彩禮,他和家裏吵了一架,又和女朋友吵了一架。”
難怪,他的父母鬧了幾天後,也只能配合地簽了字,拿了補償費。
“當然,我們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工廠那邊發現江峰跳樓後,第一反應是想要封鎖消息,結果才讓事情失控了幾天。殷總當時對這件事很氣憤,也狠狠處罰了工廠的負責人。至于小桃會參與陷害殷總的這件事,應該是江峰的遺書公開後,她的處境不利,對殷總心生怨恨,剛好被不軌之人利用了。”
江助理平靜地敘述,陶予溪也聽進去了。
她知道,輿論是可以被人為制造出來的。
任何一家公司都會有錯誤的決策,或是叫人覺得冷酷無情的一面。而顯然,殷問成了這冷酷面的代言人,他承擔了那些過錯,并且沒有選擇辯駁……
這讓陶予溪恍然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從天才到代筆,從追捧到污蔑,多麽可笑。
在回公寓的出租車上,陶予溪打開手機,對着殷問的微信號發呆。
他的頭像一片漆黑,名字只有三個字母:YIN。
她點進他的朋友圈,這半年來,他竟然沒有發過一條內容。
退出後,她點進了自己的朋友圈,從第一條開始看。她平時會發一些生活中的風景和作品信息。現在她輕輕擰着眉,逐條看這些內容。或許,殷問也會這樣翻看她的朋友圈。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後,她有些驚訝。
看不到殷問的朋友圈,就開始看自己的。她這是什麽心态?
難道她很在意自己在殷問眼中的形象?
那麽,她也喜歡殷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