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嗡嗡嗡

下午最後一節小測課的寂靜被一陣手機震動的聲響打破,在前排刷刷投過來的目光中,四組最後一排靠窗的男生視若無睹地劃下拒接欄,複又“砰”的一聲把手機扔回空蕩蕩的桌肚裏。

“抱歉。”

他道歉的聲音不大不小,但足以讓班上每個人聽見。

沒人接話,不過三兩秒又紛紛轉身做回自己的事。

夏津小心翼翼瞄了一眼身旁的人,臉色看上去跟平常沒什麽兩樣,但絕對談不上平和。

和梁煊同桌僅僅一周,兩人并不熟絡。她抿抿唇,頭埋低了些,繼續演算筆下的數學公式。

約莫半分鐘後,夏津再次感受到了隔壁桌傳來的震動,金屬間的摩擦把聲響弄得更大了一些。

“梁……”

嗤拉——

梁煊推開椅子,抄起手機走出教室,連背影都染上了些怒氣,直至下課都沒再出現。

放學前數學課代表來收周測試卷子,夏津是四組的組長,特意磨蹭了一會兒,眼睛卻不離隔壁。

而梁煊的試卷還保持着離開時的樣子,随意搭在堆滿學輔雜書的桌面上,上面還有大片空白。

七班是師大附中理科重點班,連年保持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重本率,梁煊成績自然不差,除了稍微拖後腿的語文和英語,數理化在整個年級能排在上游水平,相當于一腳踏進了好大學。

只不過夏津發現他每次寫作業都極其敷衍,無論大小測、抑或文理科,統統一視同仁。

高高瘦瘦的課代表站在講臺上不厭其煩地催,她翻過背面看了一眼,所幸後面的題已經寫滿,只剩選擇和填空。

她心定了一下,才悄悄拿起筆模仿着字跡寫起來。

梁煊回來時夏津正專注背着文言文,椅子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響聲,她吓了一跳,課本從手中掉落,不小心把桌子邊緣的筆袋撞翻,“嘩”的撒了一地。

梁煊瞥她一眼,好看的臉上無甚表情,才俯身撿起地上的文具。

夏津不敢動彈,待他站直才小聲道謝,全程沒有任何眼神對視。

梁煊并不在意,待坐下了才回道:“不謝。”

她慌忙裝好文具,想起來卷子的事,忙說:“下午放學你不在,我正好看到你的卷子放在桌面,就交上去了。”

“嗯。”梁煊拆着手裏的東西,沒有聽清夏津在說什麽,好半天才接下一句,“謝謝。”

夏津兀自搖頭,掃了一眼他手下的樂高,說:“不用。”

附中各年段晚自習下課的時間不同,初中部統一為九點半,高中部則要留到十點。

夏津的住處離學校近,步行只需十來分鐘,因此她每天幾乎都是最後離開教室的人,有時甚至比高三的學生還要遲。

如往常一樣,待課室裏的人走盡,她才收拾好書包關燈離開。

夜裏很安靜,門衛大爺正在打瞌睡,電閘門留了一條小縫。夏津自覺把電磁卡放到感應器上“嘀”了一下,大爺不為所動,似乎已經進入了酣睡狀态。

她嘆了一聲氣,才不得不舉起書包側身鑽出去。

附中靠着河堤而建,沿着紅牆走至後門,這一帶的路燈向來昏暗,經年無人維修,因此行人也少,一定程度上存在安全隐患。

夏津貪圖快,每次都擇小路走,所幸沒出過意外。另外一個原因是河堤對岸夜景絢爛,她愛好攝影,常看常新,為此走過很多次。

她站在路燈的光暈下開始調參數,舉着相機比對了幾下,仔細拍了十多張,卻怎麽都達不到預期效果。

站得有些累了,她坐在石墩上翻看照片,又一張張删掉。正要重新調,耳邊卻捕捉到了一陣很輕的啜泣,聽起來像是個成年女性。

她第一感覺是害怕,意識裏一下閃過無數社會新聞。

拼命強迫自己鎮靜,夏津手指已經點進通訊錄按下三個數字,等躲到暗處裏欲再仔細觀聽時,聲音卻消失了。

驀地,她聽到了一把異常熟悉的男聲,甚至不用過多分辨——赫然是梁煊。

挪動的腳步先于意識頓住,夏津不由得扣緊相機。

黑暗使得人的聽覺更加靈敏,下一刻,她就清晰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小煊,你再幫媽媽一次?那些東西對媽媽很重要,以後都是要留給你的!”

“不需要。”低沉的男聲傳至耳邊,像是壓抑着什麽怒氣,夏津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麽毛茸茸的東西掃了一下,忽略不得。

女人還在苦苦哀求,“真的是最後一次了,這次東西拿回來我就搬走,絕對不會打擾你!”

梁煊雙手插回兜裏,虛虛靠着牆,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這個自稱為母親的人:“你那麽多男人,找他們去啊。”

“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女人惡狠狠罵了句,又擺出一副泫然欲淚的表情:“全都盯着我的錢,現在只有你能幫媽媽了。”

梁煊很輕地“嗬”了一聲,聽上去像是自嘲的語氣,撚着兩個字重複一遍,“媽媽……”

在女人希冀的渴求中,他又幽幽添了一句:“我媽早死了。”

說完這句,梁煊再也不作停留。

轉身,從巷子走出來,稍一擡頭,就看見了站在黑暗中的人影。

他視力極好,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秒就認出了是他那個新同桌,似乎是叫夏津。

而夏津也在同一瞬意識到了這一點,頓覺手忙腳亂,直接抱起相機跑了。

這個小插曲遠遠算不上撞破梁煊秘密的程度,可當晚,夏津躺下公寓的大床上怎麽也睡不着,用了大半夜時間打腹稿,想着明天見到人該怎麽道歉。

事實是她為了此事頭疼大半宿,熬出了黑眼圈,而次日,另一方當事人卻沒來上課。

她松了口氣,回味過來又隐約擔心起來。昨夜聽完了全過程大概能猜出個脈絡,怕梁煊是被不知什麽絆住了。

這種狀态一直延續了三天,隔壁的座位始終空着,夏津的猜忌也越來越深。

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決定去找班主任詢問情況。待磨蹭到教室辦公室門前,上課預備鈴猝不及防響起,她鼓足的氣一下又全跑掉了。

腳底方向一拐,夏津蔫巴着往回走,身後的門“吱呀”一聲被拉開,班主任王炎正抱着教輔資料準備去上課。

“夏津,”年輕的生物老師喚了一聲,“怎麽了?”

夏津被吓了一個激靈,“啊……沒什麽,正準備回去上課呢。”

王炎點點頭,“走吧。”

師生二人一前一後走了幾步,夏津松開攥着黑白校服下擺的手,轉身,還是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老師,其實……我是想問問梁煊同學怎麽這幾天沒來上課。”

王炎了然地拖長聲音哦了一聲,才道:“生病了,發燒,他家長請了三天假。”

夏津反應了一會兒,不禁納悶明明那天晚上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生病了?

王炎搖搖頭,一副看穿了學生小把戲的無奈。

盡管得到了答案,她依舊有些不安。

據觀察,梁煊在這個班裏沒有熟絡的人,或者說在這學校裏基本只和三班的陳一惟走得近些,夏津和那人打過幾次照面,但完全說不上熟。

算了,打聽到又怎麽樣呢,他們明明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她想。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早讀前夏津如常收拾着桌面上組員交來的卷子,一張張仔細碼好檢查姓名,然後清點。

梁煊垂着頭從後門進來,恰巧與正欲下樓打掃衛生的體委丁濤迎面撞上。兩人身高相當,直接磕在彼此的門面上,力道還不小。

“對不起對不起。”丁濤捂着額角,下意識道歉,然後才看清梁煊的臉,腦袋差點當機,“啊這……這是我撞的嗎?”

“……”

他單肩背着書包,揉了揉額頭,說:“不是。”

體委做久了多少有點職業病,丁濤平日裏說話也慣常大聲,這點動靜也鬧出了不小聲響。

夏津循聲望去,只見梁煊嘴角和眼角都挂着彩,被黑白校服外套襯得格外明顯,臉色還帶着不易察覺的煩躁。

當即愣了一下,待人繞過自己坐下,夏津才發現他的手也受了傷,隔着幾層紗布能看到鮮血滲出來的紅。

她在心中倒吸一口涼氣,可能介于視線實在是過分明顯,梁煊不着痕跡地把手垂到桌下,情緒淡淡的。

夏津還猶豫着要不要說點什麽,見他這般反應,才明白過來自己的不禮貌,因而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能轉将注意力放到手肘壓着的教材上。

一整節早讀課裏,她的眼神每隔一會兒就不自覺飄到隔壁,而當事人看起來卻毫不在乎,兩只手光明正大的托着手機在敲敲打打,仿佛那處滲血的傷口只是一場無痛無癢的惡作劇。

做完心理建設,夏津小心翼翼開口道:“你的手沒事吧?”

梁煊的視線從手機轉移到手上,側臉線條比同齡的男生英朗一些,思考了幾秒,無所謂答道:“沒事。”

“我知道校醫那裏可以換藥,挺有用的。”

夏津不知自己是否管得太多,梁煊倒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知道了。”

果然,在第二節結束後的大課間,他再回來上課時手掌已經換上幹幹淨淨的紗布。

夏津這次只看了一眼,剛及肩的頭發正好擋住了她的笑容。

春風吹起窗簾,書角微微被帶起一點,這是她暗戀梁煊的第二個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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