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說是鄰居,其實夏津并不常在公寓附近遇見梁煊,他好像連遛狗都不需要。

一周課程結束了,馬上進入三月下旬,年級領導踩着初春的尾巴組織了一次春游。兩天一夜,日期定在下周末,地點是郊外一處食宿游都很方便的旅游區。

班會上,王炎放話全體同學最好不要缺席,畢竟到高三就沒這個待遇了。

夏津對集體活動不太熱衷,但也沒有排斥心理,王炎話還沒說完,胡馨儀已經在微信裏跟她暢想了一番,連帶什麽桌游都想好了。

又到單周周五,她篤定梁煊明天不來上自習,磨蹭到晚自習下課前才鼓足勇氣問他下午有沒有時間,要去拍素描作業的素材。

梁煊想了一下,沒有異議,“幾點?”

“兩點可以嗎?”說實話夏津有些意外,“地址我晚點發給你。”

“知道了。”

“那……明天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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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中午吃過飯,夏津早早收拾好,背上相機,提前将近一個小時出了門。

她選的地方是本市的一個傳統建築群,不遠,公交坐五六個站就能到。

到地也沒有坐着幹等,周邊都是開放式街道,夏津瞎逛了一會兒,心中大概留個底,能節省些時間。

剛過一點四十,一條消息發到手機上:在哪。

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聯系自己,夏津連忙發過去一個定位,便站在原地靜靜等待。

梁煊是騎車來的,但不是他上學騎的那輛山地,車輪摩擦地面發出“呲啦”一聲,正正停在她跟前,困意瞬時被趕跑大半。

夏津猜測他剛從其他地方趕過來,明顯理過的頭發都吹得有些亂了,把原本擋住的眼睛露了出來。

他穿着一件黑色沖鋒衣,配一條水洗白的牛仔褲,看上去是有些累贅的版型,但穿在他身上非常亮眼。

同時夏津還發現兩人的鞋是同個系列的,一黑一白。

她從包裏拿出一瓶沒開過的水遞過去,“喝嗎?”

他沒客氣,接過去灌了兩口,“謝謝。”

夏津:“這條街拐個彎就是了,要找個地方先把車放好嗎?”

“不用,”梁煊把自行車随意靠在臨街一處空地上,“放這吧。”

周末游客還是有點多,夏津怕不安全,多問了一句:“沒關系嗎?”

“嗯。”他言簡意赅,“走吧。”

“好。”

林市是座歷史文化名城,傳統建築在本市十分多見,地點雖分散,但都保存得很好。

兩人邊走邊看,沒什麽交流,倒是不停有成群結伴的女生回頭看梁煊。

而這些面露笑容的路人不知是在觀摩,還是誤會了他們的關系,暫時還沒有主動來搭讪的。

夏津很投入,一路上心無旁骛拍了不少照片,但還沒遇到特別滿意的。

她偶爾會問問梁煊,後者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便把相機交給他,享受一下當甩手掌櫃的滋味。

趁他舉着單反視野受限,夏津悄悄掏出手機快速偷拍了一張,再若無其事揣回口袋裏。

梁煊果真沒有發現,很快就回過頭喊了一聲。

她自覺把頭湊過去,才發現兩人離得有些近,近到她能感受到頭頂上傳來的呼吸。

心跳自動加速,夏津接過相機,餘光裏瞥見他在回手機信息,才暗自深呼吸一口氣,定下心來翻看。

前面幾張接近廢片,角度十分吊詭,她一直忍着笑意繼續翻下去,然而無心插柳柳成蔭,不一會兒就盼來了奇跡。

後面的圖水準指數爆炸式上升,光線切割得恰到好處,可以說已經非常接近她的預期。

她把相機交回去:“可以再拍幾張嗎?”

梁煊看上去居然有些錯愕,“剛才的角度?”

“嗯!”夏津又補充,“不過按着你感覺來就好。”

事實上梁煊對攝影一竅不通,他晚上還有事,抽空前來赴約全是為了還那天一時嘴快留下的承諾。

而且,說不明白夏津的用意是假的,他固然知道平時試卷上出現的陌生字跡以及整潔的桌面都出自誰的手,那天的曼妥思又是誰悄悄放進他口袋裏。

但即便如此,梁煊也有過懷疑,畢竟大多時候夏津看起來真的不太像是對他有那方面的心思。好像只是純粹的脾氣很好,什麽事都愛說“對不起”或“謝謝”。

而且從另一方面看,跟其他所謂追求者比起來,她有些安靜過頭了,梁煊有時甚至都感受不到她存在。

多想無益,憑着沒有感覺的感覺拍了幾張,他心不在焉低頭查看,依舊找不出大區別。

須臾,夏津再次接過相機,頭湊得離屏幕很近,手指按動幾下,表情也漸漸舒展開來,咧開一個笑容,似乎很滿意,“可以了,謝謝你!”

又是謝謝……

梁煊視線轉回手機屏幕上,搖搖頭。

兩人一前一後走回剛才會面的地方,車原封不動停在原地,他把手機揣回口袋,直接道:“走麽?”

“嗯。”夏津把相機裝進包裏,沒聽懂其中潛臺詞,又說:“再見。”

梁煊也不多解釋,長腿挎上自行車,“上來。”

夏津以為自己聽錯了,眨巴幾下眼睛看着他,似乎在求證。

他聲線一如既往的低沉,“去哪?”

這邊不太靠近公交地鐵站,夏津沒有拒絕的理由。只是她沒想過會有梁煊主動提出載自己的可能性,雀躍中還夾雜着一些無所适從,“回公寓順路嗎?”

“嗯。”

她側身坐上後座,一只手緊緊地抱着單肩包,另一只手扶住車座底下一處凸起的拉環,壓着聲音:“好了。”

春寒還沒有完全散去,下午三點正是游客最多的時候,梁煊一路騎得不太順,因而夏津好幾次都差點撞上他的背。

一路穿過大街小巷,男生最終在小區附近一家寵物店停住,沒一會兒就抱着辛巴出來,不太自然地開口:“幫我抱一下。”

“好!”夏津雙眼簡直移不開,欣然接過比玩偶還可愛的小金毛。

她摸摸小狗的頭,小聲說:“好久不見啊。”

辛巴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開始在她溫暖的懷裏撒嬌。梁煊瞥過來一眼,輕輕地拍一下它的腦袋,小東西立馬就安靜了。

夏津:……

回到小區門口,夏津抱着狗下車,梁煊卻似乎沒有回去的打算,還保持單腳撐地的姿勢,在回複手機消息。

約莫是有急事,過了幾秒,他再次開口:“能請你幫個忙嗎?”

“可以啊,”夏津想也不想地答,“你說。”

梁煊指了指辛巴,“讓它在你家待一會兒,大概到八、九點。”

她毫不猶豫答應下來,梁煊才把從寵物店拿出來的布袋遞過去,“裏面有狗糧和玩具。”

夏津把布袋挽在手上,思及他這一路看手機的頻率,才說:“你去忙吧,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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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五點,林蔭路上的酒吧街剛剛開市,蟄伏一天的沉寂被熱鬧打破。

降落位于這篇區域的正中,原本是家清吧,如今快變成半個livehouse,是整條街上人氣最火旺的夜生活場所之一。

梁煊随意把自行車停在後門的空地上,彎腰推開小鐵門,就見一個瘦弱的男生正窩在角落裏抽煙,見他便“喲”了一聲,“這才十分鐘就趕來了。”

“都是你給催的。”

“排練嘛。”

梁煊對這話置若罔聞,越過男生,繼續往裏走。

一個剪着利落短發的女人正從樓上下來,又說:“來啦!”

“紅姐。”梁煊這樣喊了一聲,兀自走到吧臺邊倒了杯水喝下,才答:“小岑,催命。”

紅姐笑一聲:“他怕你太久沒上臺,生疏。”

“千哥呢?”

“還在桌球室那邊,晚點回來。”

“我上去拿吉他。”

“在休息室裏,你順便歇會兒呗,等會喊你。”

“嗯。”

李千和徐紅是降落的老板,以前組過一段時間樂隊,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散了,二人既是伯樂亦是知心愛人,大學畢業就經營起了這家酒吧。

梁煊學過幾年吉他,都是野路子,耐不住天賦好,李千便經常調侃他到酒吧來做常駐。

但他本人對這些興趣不大,想起來就玩玩,此前已經拒絕過很多次邀約。

此次松口是因為上城的公寓是李千托人幫忙找的,他不想欠人太多人情,只能從別的地方補還。

不過兩人的淵源并不結于此,梁煊有個大哥,大學期間和李千當過兩年上下鋪的舍友,幾人結識也有這層關系在,一來二去,已經快三年了。

晚上八點,終于輪到梁煊的場。

他重新換了套衣服,長褲長袖,跟平日喜好的風格不太一樣,口罩和帽子亦将整張臉捂得嚴嚴實實,是故意的,因為不想被認出來。

燈光師在二層的小閣樓調控這燈光氛圍,白的紅的藍的轉換不停,向外逡巡一圈最後才彙聚在舞臺正中,拂過立麥和熠着銀光的木吉他。

梁煊緩緩走上臺,特意佝着背,沒人能看清他的臉。

這也是他第二次站在這個臺上,觀衆則更是陌生,全都屏氣凝神等着這位新人的表演。

梁煊選了一首舒緩的英文歌彈唱,而比起彈的技巧,他的聲線則更加契合現下樂隊主唱的主流風格。

歌聲蔓延,低沉卻不渾濁,甫一開口,就收到來自臺下一陣蓋過一陣的掌聲。

李千坐在角落裏,手裏晃一杯威士忌,跟身邊的徐紅感慨,“這小子天賦真的好。”

徐紅點頭,又矛盾地搖了搖頭,“他不想做,以後就算了。”

“當時就随口一提,我也料不到他會答應啊。”

這樣說着,李千似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很多人就是敗給天賦兩個字,本想着算了,又覺得怪遺憾的,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也不知道他到底經歷過什麽。”

“他不想說,我們也猜不着。”

梁煊只唱了兩首便退場,任由底下的觀衆如何吶喊,他一句話也沒說,抱着吉就回了後臺。

陳一惟抱着滑板姍姍來遲,被紅姐調侃,“幹脆打烊再來。”

“沒辦法,今天快閃活動來了好多高手,交友的大好時機啊!”

“那你抱上大腿了嗎?”

“還真給我抱到了,那人就是我們隔壁七中的學生,又拽又帥!”

小岑調着酒插嘴,“那你趕緊以身相許啊。”

“啧!”

陳一惟正要和他開噴,梁煊已經神不知鬼不覺走到他身後,背上只挂着書包,問:“吃飯,走不走?”

“吃吃吃,餓死爺了,叫個火鍋外賣去你那吃!”

梁煊沒說可不可行,只是挑眉:“你收拾?”

“我給你把家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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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劉惠打電話讓夏津過去吃飯。思及自己舅媽狗毛過敏,她思考幾秒,最終還是沒去。

她把辛巴喂飽,自己簡單地做了一頓肉醬意面,吃完才發現小東西居然窩在沙發上睡着了,鼻腔裏發出動物特出的呼吸聲。

怕吵醒它,她小心翼翼地走回房間打開筆電,先把今天的照片導出來标記好,順手發到美術老師的郵箱,再抱着作業回到客廳,坐在茶幾前的地毯上寫了起來。

夏津做事總是很專注,一學就是兩個多小時,以至于手機提示音響起時還被吓了一大跳。

她扭動着有些僵硬的脖子,摸起手機查看,梁煊發來了一個“1”。

看一眼時間,九點二十六分,她了然地回:回到了嗎?

木頭人:馬上。

【那我把辛巴抱出來。】

夏津放下筆,手剛摸到辛巴,它自己就醒了。

她順了順金毛亮金色的短毛,說道:“要回家啦。”

小金毛嗷嗚叫了兩聲,似乎聽懂了,在她懷裏半耷拉着眼皮,不再鬧騰。

透過可視器能夠看見電梯提示燈正在跳動,馬上就到十樓,夏津猜測是梁煊,便開了門等着。

來人的确是梁煊不錯,男生戴着個黑色口罩,身上的衣服也換了,此時只穿着一件單薄的淺色襯衫。

只不過旁邊還多了個陳一惟,以及火鍋外賣員。

先看到她的也是陳一惟,當即瞪大眼睛,神色驚訝:“夏津?”

“嗨!”她也根本沒料到這般情況,只能幹巴巴地打招呼。

一旁梁煊倒是神色如常,把門卡和提着的一打啤酒塞給陳一惟,後者才在他的示意下帶着外賣員進門。

她松了口氣,把辛巴和布袋都放回男生手中,過程中難免碰到手,是很涼的觸感。

小金毛在男生懷裏巴巴地看着她,夏津頓時有些心軟,說:“它剛睡醒,已經喂過了。”

“嗯。”

每天早上保潔阿姨都會把樓道裏的窗戶打開,晚上風大,夏津穿着居家服被吹了個激靈,說:“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

忽然,梁煊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很小巧的包裝盒,看起來像是一個挂件配飾,遞給她,“謝謝。”

身體一冷,夏津反應就會變得遲鈍起來,她呆呆地了看着盒子包裝上的柴犬好幾秒,才接過,“這是?”

他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反而補充:“沒有金毛了。”

穿堂風散去,這次她聽懂了,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聲,“柴犬我也喜歡的!”

“嗯。”

夏津鼻頭酸酸的,體內湧起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像是投石問井太久的人終于得到了回應。

握着吊墜的手攥得很緊,同時,很強烈地,她不想讓自己堆疊的感情再這樣放任自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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