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嘆息

許其悅顫抖着手将門從內鎖上,他脫力,靠着門板滑落在地。

他打給吳寧,電話嘟了兩聲就被摁掉了,他哆哆嗦嗦地繼續打,打到吳寧接電話為止。

電話通了,那邊沒人說話。

“吳寧……”他邊說邊哭,臉漲得通紅。

“我在,先別哭,告訴我出什麽事了。”

吳寧一開口就極大地安撫了許其悅。他不急不躁,低沉平緩的嗓音似乎有種讓人心安的魔力。

“我好難受……發情期……”許其悅打了個哭嗝,然後就一直不停地打嗝。灌進胃裏的空氣使勁往上頂,他想吐,胃攪緊了疼。

他雙臂環抱膝蓋,臉埋進臂彎裏,突起的脊梁骨頂着冰冷的門板。

“你發情期不是在十。”電話那頭的他猛然頓住,不再言語,只聽得沉穩單調的呼吸聲。

原來,他還記得他的發情期在十月。

許其悅攥緊手機,“我被下藥了……吳寧,我害怕,吳渝想強迫我,我在丘鹿原別墅,你一定要……快點來。”

“知道了。”

許其悅難免有幾分悵惘,他更希望聽到的是“等我”,然而吳寧早就幹脆利落地挂斷了電話。

生命受到威脅果然能抑制生理需要,許其悅之前在碎瓷片上滾那一圈,發情熱退了稍許。

路燈一齊點亮,燈光撲在許其悅赤裸的腳邊,不知不覺雨停了,天暗了。

動動腳趾,腳上的傷口滲出一排小血珠。許其悅用手背抹開臉頰的淚,從地板上爬起來。他剛伸直膝蓋就感到一陣頭重腳輕,差點一頭栽下去,堪堪靠牆才沒給自己增添新傷。

Advertisement

門外一片寂靜,吳渝走了,馮月華仍然沒出現,許其悅就算再天真也明白了今天這個約是專門給自己下的套。

他又趴在門上聽了一會兒,确定沒有人,才敢拖着雙腿挪進浴室。

裆部已經濕了,仿佛失禁一般,許其悅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成年以來,他一直依靠抑制劑度過發情期,發情期前去醫院打藥,那幾天就只會覺得困倦。他哪裏經歷過這種情況!

許其悅想洗個澡,但提不起一丁點兒力氣,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疼得厲害。他打開洗手臺的水龍頭,慢慢洗掉脖子上沾染的Alpha信息素,再合起手來捧水,反反複複漱口。

吳寧怎麽還沒到?

體溫又逐漸上升,許其悅蜷在浴室角落裏,手心攥着碎瓷片,每當眼睛要阖上的時候,他就捏緊拳頭。

反複幾次,手心都是一道道割傷,流出來的血液填滿了指縫,順着手指滴到白色瓷磚上。

他在等吳寧,他覺得吳寧還愛他,只是有些障礙隔在他倆中間,讓他們回不到從前。許其悅不在乎,不管吳寧變成什麽樣,他都是許其悅心底最柔軟的不可觸碰的存在。

說得文藝一點,吳寧就是他的求而不得,是他的患得患失,是他從少年時代延續至今的夢,至今未做完的夢。

他鐵了心要跟吳寧再續前緣。

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拉長,太難挨了,許其悅咬住嘴唇,糾結地出手撫慰自己,然而實際上無異于隔靴搔癢。

可是,他等來的不是吳寧,來的是警察。

吳寧報了警。

“你們都別過來!我只要卞寧!”

發情期的Omega大都脆弱而敏感,情緒波動劇烈。許其悅崩潰地大喊大叫,同時把瓷片架在脖子上,做出一副準備自殺的架勢。

他不許除吳寧以外的任何人靠近自己。

警察不得已退了出去。

不多時,又有人敲門。吳寧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為什麽不讓警察幫你?”他話裏有責備的意思,但他沒有生氣。

“你進來……卞寧,你進來吧,我求你了,我真受不住了……”

吳寧堵在門前,手附在門上,垂眸一言不發。

圍在吳寧周邊的警察一看不是性侵事件,就沒把這當成什麽嚴重的事,以為只是發情期的Omega神志不清,給別人找麻煩。倒不如讓Omega口中的“卞寧”進去,如此,既巧妙地不違反《Omega發情期救助法》的規定,還省時省力,皆大歡喜。

“吳先生,您看……啧,要不進去勸一下?”

警察幫着和稀泥。這進去能是“勸一下”的事嗎?這進去說不定至少三天後才能出來。

“你們找到吳渝了?”吳寧扭頭睨着衆人,心潮波瀾不起,氣勢壓下來,威嚴逼人,“他不可能在這個時間點發情,他說了,他被下藥了。”

Omega發情時,Alpha有救助義務,但如果有具備行為能力的Omega或Beta在場,Alpha不得優先救助。馮月華必須為自己制造不在場證明,所以在親眼看着兒子将許其悅抱進房間後,她便喬裝打扮從後門溜出了丘鹿原別墅。

大約過去兩個小時,馮月華從商場随便填了一後備箱的衣服首飾回來,隔着幾百米的距離遠遠看見自家門口停着三四輛警車。

她慌了,心知大事不好。

事态陷入膠着,外面的人不能強攻,裏面的人不肯出來。這樣耗着也不是個辦法,幾個警察再次七嘴八舌地勸吳寧“幫忙”。

就在此刻,馮月華慌慌張張地跑上樓來,吳寧瞥了一眼繼母,手指往下滑握住門把,不等她說話便開門進去了。

尋常人家的繼母子關系都不見得融洽,更遑論他們這種大富之家,面對面撕不開臉皮,背地裏沒少互相拆臺。馮月華看見吳寧嘴角稍縱即逝的冷笑,落在她眼裏完全是勝利者的示威。

真是要讓她咬碎這一口牙齒往肚子裏吞。

密閉空間裏充盈着Omega的發情期信息素,在黑暗中,恰如結滿蛛網的洞穴。

“許其悅?”吳寧一邊摸索着開燈,一邊留意許其悅躲在哪裏。

聽到動靜的Omega從窗簾後鑽出來。許其悅狼狽不堪,衣服皺巴巴地黏在身上,上面還有斑斑點點的血跡。頭發成縷蓋住半邊臉,兩頰透出病态的潮紅,嘴唇上是幹裂的死皮。

不過,他哭腫的眼睛裏露出大多數小孩看見糖的那種眼神。許其悅渾身肌肉緊繃,咬緊了後槽牙,想上前,但似乎不敢輕舉妄動。

吳寧操縱輪椅到房間中央,離他還有一段距離。

“扔掉那東西。”

他指的是碎瓷片。

許其悅搖頭,他怕一扔掉這個,吳寧就再消失十年。

發情期Omega對信息素的感知本就格外靈敏,不流動的空氣中混入Alpha的氣味無疑是火上澆油。

“卞寧,我愛你。”

他改不掉叫吳寧原名的口誤,也改不掉十年前的倔強。他爬到吳寧腳邊,說出憋在心裏十年的話。

“你說過,你也愛我的。”

吳寧明顯呆滞了一下,不自然地收回落在他臉上的視線,然後搖頭,“你知道,人都是會變的。”

這個鐵石心腸的人根本不在意許其悅說什麽,他抓住他的手腕,不費多少力氣就摳出了許其悅手裏的鋒利瓷片。許其悅趁機抱住他的手臂,死活不肯撒手。

“別離開我,我求你了,別離開……你要是走了,我,我,我就從窗戶跳下去。”許其悅又開始哭,還學會了耍賴。

信息素的味道更濃了,兩種信息素纏綿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們談一談。”自他們重逢,吳寧頭一次打開堅硬冰冷的蚌殼,他态度緩和了幾分,卻帶着藏不盡的疲倦。

吳寧問他:“你不恨我嗎?”

恨!怎麽能不恨?!

恨他一聲不吭消失十年,重逢還一副互不相欠的樣子。許其悅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配得上這種待遇。

許其悅低頭逃避這個問題。

吳寧挑起他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等他的答案。他似乎在憐憫他,在人世間之外,以上帝的視角,保持着理性與克制。

許其悅與之對視,須臾迷失在他海底般幽深的眼瞳裏,只張着嘴無意識地重複:“卞寧,我愛你……”

這句話給了許其悅無窮無盡的力量,他稍微擡高身子,找吳寧的嘴唇。

吳寧擋住他,抗拒地往後仰,脖頸上青筋暴起。但他的信息素告訴許其悅,他也忍到極限了。

吳寧別開臉,艱澀地說:“你別強人所難。”

“我怎麽強人所難?你分明可以。”

Omega主動又大膽,他想親近他,想得發瘋,于是他低頭湊近吳寧的腰腹以下,要取悅他。

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吳寧,他單手卡住許其悅的脖子不許他低頭,瞳孔收縮,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許其悅,你睜開眼看看,你真的愛我嗎?嗯?你愛現在這個樣子的我嗎?”

吳寧眼中憤怒與痛苦交織在一起,痛苦居多,憤怒是包裹痛苦的一層膜。許其悅在清醒時都看不懂,更別提在這種糟糕的狀态下。

“愛!”滿臉淚水的許其悅沒有絲毫遲疑。

吳寧怒極反笑,“你還記得上一次我對你說過什麽嗎?”

這不是許其悅第一次邀請吳寧陪他過發情期。高三那年,許其悅預感到發情期的臨近,他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千裏迢迢趕到首都。

那時卞寧是怎麽拒絕他的?

陽光正好,穿透身側明淨的紗窗,十月秋風飒飒。卞寧托着他的後腦勺,大拇指有意無意地輕蹭他的頭發。他直視他的眼睛,經過慎重考慮後無比鄭重地告訴他。

“這個社會對Omega本就不公平,你要學會保護好自己。”

許其悅張開手臂抱住卞寧,求他親親他的後頸。

“就一下,我試試什麽感覺。”

“我怕我忍不住。”卞寧端起瓷杯抿了一口水,睫毛微顫。

他愛的人好比一幅山水珍品,有山的嶙峋,有水的清潤,矜貴,精致,風華氣度在這世上找不出第二個。

“我千裏送……唔!”

卞寧捂住他的嘴,飛快地說:“我們各退一步,就這樣。“

沒有商量的餘地。

他撤手,低頭将許其悅嘴邊的話堵了回去。

“我不要學會保護自己,我要你來保護我。”許其悅扯着吳寧的衣襟,聲聲哀求。

吳寧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問許其悅:“你憑什麽相信我能夠保護你?你憑什麽相信我願意保護你?你憑什麽相信我願意一輩子保護你?”

“憑我愛你啊……”許其悅摟住他的脖子,側臉緊貼在他心髒的位置,不住抽噎,“什麽樣的後果我都可以承受……我只要你……”

驢唇不對馬嘴。

吳寧喉結上下一動。

Omega的信息素即将把他勒斃,他已經無法呼吸。

冥冥中裂開條巨縫,岩漿從深處噴湧而出,劈頭蓋臉地澆下來。堅固的圍牆在瞬間湮滅消亡,在高溫中熔化成不斷鼓出氣泡的漿液。

他扣住許其悅的後腦勺,另一只手禁锢他的腰。先是蜻蜓點水的幾下啄吻,似乎還有些遲疑,然而很快就完全失了智、上了瘾,頂開牙關,陷于唇舌的柔軟。

Omega因激動而不住顫栗,他綿軟無力地坐在吳寧腿上,胸中湧出無法言喻的滿足與幸福。

樓下客廳,馮月華正在交代事情經過,她拿手帕蘸眼角的淚,說:“都怪我。”

“說來怪不好意思的,我歲數大了嘛,今年的發情期遲遲沒來,就托人搞了個偏方。我哪裏想得到張媽會把我的藥當作茶泡給了其悅。”

婦人風韻猶存,美目流轉,長嘆了口氣,“其悅是吳渝的未婚夫,他竟然喜歡我們家吳寧,吳寧是吳渝的大哥啊……這,我也是想不到的。”

幾名警察不動聲色地對視。

這豪門表面上光鮮亮麗,殊不知底下的根都爛透了。

修長的手指摸索探入,水被源源不斷地擠出來,沾濕了整個手掌。許其悅塌着腰任人擺弄,他受本能操控解開吳寧的皮帶,手附上去。

吳寧撩起他頸後頭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