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昨日

卞泊替他拖着行李箱,“我就說嘛,你快出來了,讓他再等會兒,但他課題組的老師催得很急,他得趕回去處理。不過這樣也好,上午處理完,下午可能就不用回去了。”

“我是不是耽誤你們事了?其實我自己可以的,我能找到住的地方。”許其悅手攥着雙肩包背帶,這個動作使他乖巧得像個小學生。

“沒,我哥肯定不會嫌你事多。我嘛,我沒他那麽忙,我主要是來蹭飯的。”

他們排隊等了十幾分鐘的出租車,卞泊把行李搬進後備箱,許其悅站在旁邊想搭手也沒搭上。進車後,卞泊告訴司機地址。房子地址許其悅告訴過卞寧,想來是卞寧跟卞泊交代好了。

許家在首都有房産,請家政打掃一下就可以住,許其悅不用住酒店。

“這附近幹什麽都挺方便啊,有購物廣場有醫院,走兩步就是地鐵站,你爸媽挑了個好地方。”卞泊打開窗戶通風,站在窗前看了看周邊環境。

他回頭,想起來要問:“你自己住這兒不害怕吧?”

咔嚓一聲,許其悅切開西瓜,案板上汁***。他扶穩搖晃的半塊西瓜,兩步傾身探出廚房。

“啊?你說什麽?”

卞泊視線移到他手上的菜刀,忍不住笑,“我問你自己住這兒害怕嗎?”

從小許其悅的膽子就大得很,還練過散打,肯定是不害怕的,但他可不能實話實說。

他支支吾吾不說,卞泊心下了然。

“我哥學校離這兒不遠。”卞泊側對着許其悅,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然而實際上卞寧的學校離這兒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許其悅來之前早查過了。他猜測卞泊剛才只是禮貌性地問他一下,沒想到他會回答害怕一個人住,所以随口撒了個小謊,暗示他害怕就找卞寧同住。

卞寧應該不會拒絕跟他一起住,這也正是他來首都的目的。

許其悅藏不住雀躍的小心思,害羞地躲回廚房,說:“我切了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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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中午,兩人步行來到幾條街外的杏花樓。這是一家有幾十年歷史的酒樓,名氣大,需要預約,價格也不怎麽親民。

服務員領着他們進了包間,等旁人一離開,許其悅小聲對卞泊說:“我們有三個人,去大堂吃就好了,大堂熱鬧。”

包間有最低消費,卞寧還是學生,吃這頓飯估計得花一個月生活費。

“我哥早就訂好了,他一會兒過來,我們先吃,不等他。”卞泊無聊地盯着牆上的水墨畫。

“我很好養的,真的,路邊攤也吃。還沒上菜,我們跟這兒說一下,換去大堂吧。”

卞泊轉眸看他,一臂的距離,與卞寧一模一樣的眼睛十分具有沖擊力,許其悅心跳漏了一下。

“你這還沒過門呢,就開始替我哥精打細算了。”卞泊往後一靠,抱着肚子仰頭大笑。

許其悅又羞又惱地打他的胳膊,不準他亂講。

卞泊笑舒坦了,坐直正兒八經地對許其悅說:“你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我哥自己開始掙錢了,不是花家裏的錢。你不知道,他特別摳門,都沒帶我來杏花樓吃過,這次我一定得好好吃他一頓,你不能攔着。”

兩人未來得及深談,正巧這時門開了,卞寧背着雙肩包出現在門外。青年人急匆匆從學校趕來,添了幾分路途的風塵,額頭上蒙着一層薄薄的汗,更襯得膚白唇紅眉目如畫。

包間裏被摁下停止鍵,兩人的目光齊齊彙聚在卞寧身上。

卞泊歡呼,“買單的人到啦!”

許其悅挪了挪屁股,不動聲色地直起腰。

“聊什麽這麽開心?”卞寧在許其悅另一邊坐下。

“許其悅啊。”卞泊剛開口,猛地眼眉扭曲變形,指着許其悅說:“卧槽,許其悅,你踩我腳幹什麽?!”

許其悅睜大眼睛,“我沒踩你,你自己撞到桌子了吧。”

卞寧用濕巾擦拭每一根手指,笑意淺淡恬靜,不參與兩人之間的戰争。

中途卞泊去了洗手間,許其悅拿筷子挑着自己盤子裏的粉條,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有話要說?”卞寧擱下剛咬開的棗泥糕。

許其悅點頭,拖着椅子湊近卞寧,趴在他耳邊要說話時又垂下眼皮,忸怩了好一會兒才發聲。

“卞寧,我發情期快來了。”

卞泊回到包間就感覺有一絲不對勁。他哥一臉正氣地端坐着,不動筷子。許其悅低頭玩手機,臉頰透着紅,喝醉酒似的。

窗戶洞開,呼呼往房間裏灌風。

“你們這麽快就吃完了?”卞泊多看了許其悅一眼。

卞寧“嗯”一聲作為應答,許其悅轉過身去,額頭抵在卞寧肩膀上,壓抑着呼吸。

下午卞泊回學校上課,卞寧帶許其悅去醫院打抑制劑。科室外幾圈都是Omega,陪着來的Alpha極少,像卞寧這種外貌氣質絕佳的更是只此一個。

卞寧握着兩瓶水由遠而近,他不疾不徐地穿過走廊,在地面投出一道筆直的影子,輪廓美好。年輕人相貌清朗英俊,身量高挑,走路的儀态又美,周圍人的關注點全落在他身上。

對于卞寧的招蜂引蝶,許其悅既驕傲又難免有些吃味。卞寧擰開瓶蓋遞給他水,他接過來喝了一小口。

“卞寧,我不想打針,你就請幾天假嘛,三天!”許其悅坐在椅子上擡頭仰望卞寧,小心翼翼地伸出三根手指,仿佛一個窮鬼在讨價還價,“就三天,三天後你去上課,不用管我。”

從卞寧的視角看,許其悅必定撲閃着兩只大眼睛,目光裏充滿可憐的希冀。

“我們說好的,不許反悔。”

許其悅環住卞寧的腰,側臉貼在他結實的腹部,霜打茄子,蔫了。

卞寧輕撫他的頭頂,無聲安慰他。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我對你好像一點兒吸引力也沒有。”許其悅忍不住問他。

卞寧俯視着他,神情平靜中透着一絲嚴肅。

“我要是不喜歡你,就不會陪你來醫院。”他彎腰,慢慢靠近許其悅的耳朵。

許其悅感覺耳畔酥酥麻麻的。

他優雅低沉的嗓音傳到許其悅耳中,一瞬間,許其悅懷疑自己在幻聽。

“我恨不得現在就帶你去酒店……”

“真的好丢臉啊,我從來沒這麽丢臉過。”許其悅穿着病號服靠在床頭,表情生動,面色依舊憔悴。

張文欣在床邊低頭剝桔子,聞言哼了一聲,“你高中時丢的臉還少嗎?整天跟在人家身後‘卞寧卞寧’地叫,別人問起來,我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你朋友。”

“你這不長記性的,好了傷疤忘了疼。旁人不好意思勸你,我是你這麽多年的朋友,我來做這個惡人。卞寧要真還念着你,他會讓你等十年?這次的事,卞寧,不對,應該是我們的吳大少爺,我看他是故意報警的,你呀,就是他們家族鬥争的工具罷了。”

警方介入,這件可大可小的事在社交圈就變成人盡皆知的頭號緋聞,沒了遮掩的可能。

吳渝被抓時在酒吧玩得正嗨,扔派出所關了一晚,第二天才保釋出來。吳父從國外連夜飛回來,吳寧也被叫回丘鹿原的老宅。一大家子人關起門來不知道說了什麽,反正不久後吳渝連帶他母親全被送出了國,以養病為名義,可能是流放,當然也可能是暫避風頭。

外面說什麽的都有。有傳馮月華給許家少爺下藥的,因為“奪嫡”不能缺少一個資歷雄厚的親家,從許其悅在訂婚儀式上魂不守舍的表現來看,他似乎有悔婚的意思;也有說是吳寧幹的,畢竟這件事上他獲利最大,而且他還差點把許其悅标記了,可能也惦記上了許家這塊肥肉。

後一種說法傳播得更為嚣張,吳寧剛回國,圈子裏的人都不了解他的品性,他又不出面解釋,旁人不可能不認為他心裏有鬼。

傳聞中的受害者邊聽邊點頭,奪過張文欣的半個桔子塞進嘴裏。

“就你說的發情期那種情況,你都送他懷裏了。”張文欣上揚音調,拉長字音,手激動地在半空中比劃,“身為一個Alpha,他還能忍住?!他不會是……其悅,他要是不能滿足你怎麽辦?”

許其悅俯過身來湊近他一點,神秘兮兮地說:“我摸過了……硬的。”

聽到這話,張文欣不知道該驚還是該笑,掩住嘴巴,“許其悅,你可真行啊,真清新脫俗,跟外邊那些妖豔賤貨就是不一樣。”

“大家都是成年人,就不能成熟一點嗎?”

張文欣斜着瞅他,“你個處男有什麽資格當老司機。”

“卞寧如果不行,我當一輩子處男也可以。”

許其悅語氣輕松愉悅,似乎只是随口一說,但張文欣深知他對卞寧病态的執著。他可以在毫無希望中等待十年,也可以跟卞寧耗一輩子。

“許其悅,你這是有病,需要看心理醫生。”

“我沒病,我很清醒,我清楚自己想要什麽。高中時他們在背後說我倒貼,說我騷,不要臉……我怎麽可能不知道?我就想問問為什麽Alpha和Beta追求愛情天經地義,Omega就不行?Omega必須矜持?我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不行嗎?為什麽我一定要等喜歡我的人來追我而不是我去追求我喜歡的人?”

“文欣,我不想被選擇,不想祈禱,不想等待,我要主動,我要讓他看見我。我相貌不出衆,學習成績一般,還比他低兩級,我沒有機會,我得創造機會!我也知道有時候我的行為會給別人造成困擾,尤其是卞寧。我也讨厭這樣的自己,但我沒辦法改變。”許其悅垂眸,不讓人看透他波濤洶湧的內心。

“你這麽好看還覺得自己不好看!你可拉倒吧!”張文欣表情誇張地驚呼。

許其悅眼一瞪,“閉嘴,聽我說。”

“卞寧吧,他面貌五官都正好長在我審美的點上,我一看見他就心情舒暢,就是、就是那種感覺心靈都得到了升華,我至今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人。我真的沒辦法變矜持,如果我矜持,他轉眼就會忘記我的名字,這是我絕對無法承受的。我特別想待在他身邊,想吸引他的注意,想他像我喜歡他那樣喜歡我。一旦沒有他,我就覺得整個世界都失去意義了,我就怎樣都可以,反正怎樣都是得過且過。”

“歸根結底,我們小許是條顏狗。”

許其悅眼神發亮,“我僅僅是把他最顯而易見的優點拿來舉例而已,如果真要談我為什麽喜歡他,你今天就別想走了,留這兒,我們談到明天早上。”

張文欣捧住他的臉揉了揉,含情脈脈地嘆道:“小許,你可以的,我看好你,加油!”

時間差不多了,張文欣必須去接孩子放學,站起來要走。

“幫我把我媽叫進來,別讓我爸進來,拜拜。”

許其悅拿來一串紅提抱在懷裏,他不吃皮,費勁地剝完皮再把提子往嘴裏塞,指尖被汁水沾成紅紫色。他全無病中美人該有的嬌弱風致。

許太太推門而入,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走過來,聽聲音就知道她還在生他的氣。她把許其悅往旁邊一推,坐在床沿。

“媽。”許其悅擦擦手,用食指戳她胳膊,“媽,我錯了。”

“錯在哪裏?”

“……”他不吱聲了。

許太太洩了那股精致的勁兒,彎腰塌背地連連嘆氣。

許其悅拉着她的手貼在臉側,撒嬌道:“媽媽,我能不能結婚,咱家能不能有第四代,就靠你了。”

待病房中只剩下他一個,許其悅翻身将頭埋進被子裏。混沌的黑暗在他眼前盤踞,他雙眼圓睜着一眨不眨,夜漸深,秒針在表盤裏噠噠地響,而他,卻久久無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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