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愛人

庭院森寂,零星雨滴跳進院子裏的水塘中,燈光觸及的範圍內,有一圈一圈微弱的漣漪。秋雨一落地,氣溫便陡然降了下來,許其悅獨自坐在臺階上,背對光,呆呆地睜大兩只眼睛。

雨漸漸下大了,他站起來躲進室內,擦掉臉上的水,摸着樓梯扶手跑上二樓。

他停在吳寧卧室門外,咚咚,夜裏響起遲緩的敲門聲。

沒人開門,許其悅貼着門聽了聽裏面的動靜,又敲了兩下門,左右腳在原地交替着踩來踩去。

卞寧打開了門。

他剛洗過澡,燈光在他濡濕的黑發上打了一層蠟,水滴順着脖頸沁入寬松的白T,暈出一小塊深色水跡。

許其悅看他時需要稍微仰頭,在他眼中,卞寧神色淡淡的,沒有深夜被打擾的不愉,也沒有突然見到他的驚喜。

“卞寧,我害怕。”許其悅低下頭,一段白皙的後頸露出領口。

戀愛雜志上寫,說話要嗲一點,舉止要軟一點,要會撒嬌示弱,這是當代Alpha最喜歡的伴侶類型。

卞寧不說話,大概是在考慮他話語的真實性。許其悅即将年滿二十周歲,怎麽可能害怕一個人睡。

他動了動胳膊,示意卞寧看他手上拿的銀色筆記本電腦,“我剛才在看恐怖電影,吓死我了。”

卞寧說:“既然害怕,為什麽要看這種電影?”

“如果不讓人害怕,那恐怖電影不就失去意義了嘛。”許其悅想進卞寧的房間,但卞寧一手扶着門,他進不去,“你陪我看完這部電影吧,看完我就回自己房間。我看不完睡不着覺,自己一個人看又害怕。”

“走廊上有監控,你進我房間不合适。”

《Omega保護法實施條例》規定,除血緣關系、婚姻關系以及發情期救助的特殊情況,賓館一類場所不得允許單個Alpha與單個Omega獨處一室。

深夜,酒店走廊裏寂靜無聲,頂部監控攝像頭散發着詭異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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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還要爬山,今晚早點睡,養足精神。”卞寧不解風情地叮囑他注意休息。

許其悅控制不住地跺了一下腳,這年頭,誰還管Alpha和Omega待在一個房間裏,“酒店不會管我們的,況且,是我主動進你的房間。”

他彎下腰,出其不意,鑽過卞寧手臂之下門與身體的縫隙。許其悅已經進門了,卞寧凝滞片刻,平靜地關上門,沒再堅持原則。

卞寧回過身來,瑞鳳眼看向他,眼眸轉動時似有流光,眼尾斜飛,增添了許多銳利。

“你沒粘隔離貼。”他将手臂環抱在胸前,抱得松松散散,但這是一種警惕的姿态,“是不是忘記了?”

忘記個鬼啊!他從老早以前就開始觊觎卞寧的身子了。

許其悅睜大眼睛,嘴唇微微分開,表演完恍然大悟,他低下頭懊惱道:“啊……我洗完澡忘記粘了……”

“你聞到味道了嗎?據說,自己聞自己的味道和別人來聞,聞起來有細微的差別。你聞到了嗎?我是什麽味道的?”他忽然擡起頭,問卞寧。

卞寧放下手臂向他靠近,淡漠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臉上。許其悅嗅到一絲絲Alpha信息素,像夜晚的風吹過松林,林間盛開着紫色的鳶尾。

胸腔裏的心髒止不住地打鬧,卞寧停在他面前。他視野正中牢牢鎖定着卞寧的唇,形狀漂亮,看起來花瓣一般柔軟。許其悅攥緊雙手,小心翼翼呼吸,火苗落入他的身體,他在緩慢地燃燒。

“坐到床上。”卞寧說。

聽到這句話,許其悅的意識嗡的炸開,臉一下子就紅透了。他呆呆傻傻地走到床邊坐好,将電腦放在一旁。

卞寧在床邊蹲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翻找幾下,拿出一包隔離貼。隔離貼是酒店提供的,跟避孕套裝在同一個盒子裏。

“其悅,低下頭。”

信息素的濃度即将到達臨界點,會讓人失控,如野獸般渴求配偶。

許其悅不情不願地轉身背對着卞寧,垂下腦袋,向卞寧袒露自己脆弱的後頸。

撕開包裝袋的聲音傳到許其悅耳邊,即便事情的發展不比他想象中的完美,他的臉頰依舊發燙,每一寸皮膚都像幹涸皲裂的河床,等待着意中人的觸碰。

他感知到,卞寧離他很近很近,卞寧在看他的後頸。

床墊下陷,卞寧坐在他身邊,輕輕撩起遮擋他後頸的頭發。許其悅咽了下喉嚨,Alpha信息素的味道似乎随着距離的接近更濃了,他別扭地夾着雙腿,努力挺直腰杆。

隔離貼蓋住他的後頸,把Omega的味道藏了起來。粘貼過程中,卞寧的指尖不小心擦過他頸部皮膚,換來他生理性的顫抖。

“桐花。”

卞寧清潤的嗓音染上幾分低啞。

他說,許其悅的味道聞起來像桐花。

房間內主燈熄滅,開啓床頭燈,電腦屏幕散發幽藍的光,照在兩人臉上。卞寧靠着床頭,許其悅倚在卞寧懷裏,被子拉到腹部,電腦擱在大腿處。

恐怖音效肆意漫延,鬼影突然出現,吓得許其悅抖了一下,回頭将臉貼着卞寧的胸膛。

他動作幅度太大,卞寧伸手扶住歪倒的筆記本電腦。

“害怕就別看了。”

許其悅才不怕,這部電影剛上映時,他就跟張文欣去電影院看了,恐怖效果一般,劇情老套。他挑了部平庸的恐怖電影,表現自己的膽子賊小。

卞寧胸膛上的肌肉結實,許其悅瞄一眼屏幕,慘叫一聲,貼在卞寧胸膛上,再瞄一眼,再叫一聲,再貼。耳畔,卞寧的心跳急促而劇烈,許其悅也跟着緊張起來,偷偷去看卞寧的臉。

床頭燈暖黃色的光從頭頂垂落,這樣糟糕的打光,難掩卞寧出衆的外表。他眯着眼看電腦屏幕,留出一條狹長的縫,眉頭颦蹙,表露類似于嫌棄的表情。音樂炸裂開,伴随電影裏人的尖叫,卞寧快速閉上眼睛。

原來,害怕看恐怖片的人是他。

被子動了動,被子底下,許其悅擡起一條腿壓在卞寧身上。他雙手抱住卞寧的腰,臉埋在他懷裏。

害怕沒關系,抱在一起就不害怕了。

“我害怕。”許其悅小聲說。

卞寧手按住他的後腦勺,摟着他,身體緊密接觸,溫度在上升。

“演到哪兒了?鬼離開了沒有?它離開了,我再看。”

許其悅要讓卞寧看這部電影,讓他害怕,這樣他就會将他摟得更緊。

“他們逃到了另一個房間。”卞寧平靜的聲音跟往常一樣。

卞寧死要面子的性格正好合了許其悅的意,許其悅八爪魚似的黏着他,隔一層棉質衣物,清晰地感知着他身體的柔軟和溫度。

“還吓人嗎?”

“吓人。”

電影結束的時候,許其悅已經趴在他懷裏睡着了。卞寧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許其悅發出撒嬌的鼻音,調整睡姿。卞寧又拍他一下,他在睡夢中不堪其擾,翻身滾到床的另一側,将臉埋進被子裏,繼續睡。

許其悅醒着呢,他裝睡是為了防止卞寧趕他回房間。

卞寧拿他沒辦法,關掉床頭燈,純粹的黑夜就像無法預測的未來。他在黑暗中靜默了一會兒,兩手撐床,下移,緩慢地躺在許其悅身邊。許其悅咬着嘴唇,嘴角上揚,他假裝無意識地滾向卞寧,最終抱住了他,額頭抵在卞寧的手臂。

良辰美景,佳人在側,世上有幾個男人經受得了這種誘惑?卞寧直挺挺地躺着,大約過去十幾分鐘,他抽出夾在自己與許其悅中間的胳膊,試探着放在了許其悅背後。

抱着卞寧的許其悅腎上腺素飙升,睡意全無,他默數着時間的流逝,在一片寂靜中,聽到卞寧的呼吸聲歸于平緩。

今夜,月光在人世間流浪。他擡起頭,注視着熟睡中的卞寧,謹慎再謹慎地伸出手,用食指輕柔地撫過他的鼻梁。他月光下的愛人,恍如睡在玫瑰叢中的仙子,高傲的玫瑰都收起尖刺,向他臣服,不願劃傷他雪塑的肌膚。

許其悅着迷地看着卞寧,忽然彎起杏眼。

桐花啊,花語是……情窦初開。

任他在外面敲了許久的門,吳寧沒給他回應,仿佛卧室裏空無一人。但他就在裏面,他只是不想見他。

秋雨淅淅瀝瀝,陰冷的水汽粘黏皮膚,許其悅路過一面落地窗。極遠的地方,路燈被雨水澆透,夜的幕布上,橙黃的顏料溶化在雨中。玻璃映出他的身影,面目模糊,他走到窗前,窗外的雨水蜿蜒流淌。

他自己,也和從前不一樣了。

隔天早上,許其悅沒有起晚,然而,陳懷奕比他起得早,已經準備好了早餐。

吳寧穿戴完畢,冷着臉來到餐桌旁吃飯。他慢條斯理地吃完一個煎蛋,就擦擦嘴和手,擡腕看了一眼時間。

“你吃這麽點,夠嗎?”許其悅遞給他一塊芝士厚蛋燒三明治。

吳寧漠然的眼神瞥向他,說:“對着你,我吃不下。”

“那你帶着,到公司裏吃吧。”

他起身,去廚房拿了一個玻璃餐盒,将金黃酥香的三明治塞進去,又在另一層裏放入去皮切塊的紅肉臍橙。許其悅把打包好的餐盒交給等在門外的劉助理,劉源接過餐盒,看了一眼吳寧的臉色。

許其悅睡了一個回籠覺,下午才從床上爬起來去上班。

高中時,以他的水平,普通高考再怎麽超常發揮也考不進卞寧的大學。他可以在省內最好的學校挑個熱門專業,但是,擠破頭也擠不進國內最好大學的冷門院系。所以他換一條路,參加藝考,考上了卞寧隔壁的大學,學室內設計專業。

大學畢業以後,從助理設計師做起,一步一步摸爬滾打。許其悅一直做的是公裝室內設計領域的工作,設計酒店、辦公樓、商場、博物館等公共空間。他崇尚簡約,在材料選擇和色彩搭配上非常具有靈氣,獲得過國內外幾個含金量高的設計獎項。前些年,他跟一位同事合夥成立了一家設計公司,幾年下來,百十來號員工,在業界也算是小有名氣。

他将車停在地下車庫,乘電梯上樓,公司在大廈36層。

公司裏沒幾個人在,設計師的工作相對自由,只要能按時交圖就行了。

“小趙,吃什麽呢?吃完又要吵着減肥。”許其悅從一個年輕女孩身邊經過,笑着打了聲招呼。

趙文慧咽下嘴裏的東西,還沒順口氣,激動地說:“許設,來了個帥哥,在你辦公室等着呢!”

“客戶嗎?”

趙文慧點點頭。

“沒人接待他?何秋明呢?”

“何設還沒來,不過來了也沒用,他指名要讓你來設計。”

許其悅皺眉,“我幾乎不做私宅。”

他推開辦公室的磨砂玻璃門,對方坐在米白色皮質沙發上,聽到開門聲,站起來轉頭看向他。

“你不西裝革履地坐在新聞演播室裏,我都有點認不出你。”許其悅笑容有點勉強。

“畢竟十年三個月沒見了,其悅。”

作者有話說:

定時定錯了,這一章是明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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