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禮物

他來到屋檐下,将傘收起來。平滑的傘面枯萎般折疊,雨水滴落在幹燥的花崗岩上。

吳寧平靜地看着許其悅,什麽都不問,不問張東籬為什麽來,也不問張東籬為什麽能找到這裏來。實際上,他投過來的目光就是在向他尋求答案。

“他是我客戶,本來今天要一起去看房的。”許其悅站起身,“但我給他發短信了,今天不去了。”

“你既然跟他約好了,為什麽不去?”吳寧撿起棋盤上的棋子。

許其悅俯身阻止,碰到了吳寧的手,“卞寧,先別收啊,還沒下完呢!”

雨水滑過玻璃,雲層薄了一些,隐約能看見太陽。

吳寧低頭對着棋局,篤定地說:“你輸了。”

“去做你自己的事,我不需要你。”

他手中的棋子落回棋盤,接連碰撞幾聲,歸于沉悶。吳寧操縱着輪椅後退,轉了個彎,駛向電梯。

張東籬将傘罩在許其悅頭頂,許其悅打開自己的傘,先一步走進雨中。

“喂,其悅。”張東籬叫住前往車庫的許其悅,“坐我的車,我把你送回來。”

“我有車。”

“我知道你有車,我們去同一個地方,費不着開兩輛車。下雨,路也不好走。”

“我還要接助理。”

張東籬的手探到傘外,穿過雨水,拽住他的手腕,“我給你接。”

僵持一會兒,他被張東籬半強迫式地推進越野車,坐在副駕駛。副駕駛一般是親密的人坐的位置,許其悅拉了拉安全帶,木着臉,始終目不斜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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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紅綠燈覆蓋一層水霧,張東籬向左打方向盤,超車。一路上許其悅都感到無比郁悶,他和吳寧的二人世界就這樣被毀了,他在心中将張東籬痛打了幾百遍,越想越生氣。

到達公司,車在大廈門口等待片刻。

趙文慧拉開後車門,彎腰坐進來,用手理順沾了雨水的空氣劉海。另一邊,與她同期進公司的林毅拘謹端正地坐着,雙手放在膝上。

“小趙,中午是不是吃的韓式烤肉?”許其悅回頭笑着問她。

她捂住嘴巴,緊接着聞聞衣袖,皺眉道:“你聞出來了呀……烤肉味很大嗎?”

烤肉味不大,但許其悅沒有吃飯,正餓着肚子,自然對食物的氣味敏感。先前,張東籬問他吃飯了沒,他生着氣,不想跟張東籬共進午餐,于是,謊稱自己吃過了。

煩人,如果張東籬沒有去找他,他現在應該吃飽喝足,聽着模糊的雨聲,美美地睡一個午覺。而他的愛人,就在他身邊,與他待在同一棟房子裏。大雨會将房子阻隔成一座孤島,有他在的島嶼,變成了大陸。

不知道吳寧中午吃的什麽,腿疼是不是更加嚴重。

雨,為什麽還不停?

越野車行駛在市中心的繁華街道,左轉進入濱江路,向南眺望,一座紅色大橋橫跨浦江。江水兩岸摩天大廈叢生,碩大的LED屏循環播放奢侈品廣告,當紅明星出席品牌方舉辦的活動,引發了交通堵塞。

他們經過擁堵最為嚴重的路口,直行不足百米,就到達了張東籬購買的住宅。

眼前的大樓底部三層是大型購物商場,中部樓層是一家豪華酒店,頂部的幾層全是高級私人住宅。一行人坐電梯到達第78層,電梯入戶,整層的空間都屬于一個人。

趙文慧感慨道:“我要是能在這個地段有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就好了。”

落地窗外,雨落浦江,一艘白色游輪溯游而上,不遠處的紅色跨江大橋上車流不息。夜晚時站在窗前,對岸的高樓大廈燈光璀璨,馬路與大橋上車燈明耀,所有光芒傾倒入江水,為這座城市戴上寶石冠冕。

“你有什麽要求?偏好?”許其悅邊走邊看,這處房産的前主人将房間裝修得富麗堂皇。

張東籬斜靠在門口,說:“我能有什麽要求?你看着辦。”

牆壁,拐角,走廊,隔斷。許其悅默默構思,不時用簽字筆在小本子上描畫。他停在廚房區域,給兩個助理設計師交代注意事項。主案設計師出設計方案以後,由助理設計師負責接下來的事,監督指導裝修隊的施工。

不知不覺間天已經黑了,他回到客廳,林毅一直老老實實地跟在他身後,趙文慧卻不見了蹤影。這時,他看到張東籬和趙文慧站在電梯口聊天。

趙文慧瞥見他,眼睛發亮,迫不及待地說:“許設,張先生說要請我們吃飯!來嘛來嘛!”

“不了,我回家吃。”

趙文慧說:“啊?可是現在晚上七點多了?許設家裏人估計吃過飯了吧,跟我們一起嘛。”

居然七點多了!

許其悅掏出手機給吳寧打電話,吳寧不接,他轉而打給陳懷奕,“沒有等我吃晚飯吧?我工作起來忘記時間了。我晚點回去,不用等我。”

張東籬走路沒有聲音,一把抽出他貼在耳邊的手機,對通話那頭的人說:“他今晚在外面吃飯。”

手機變成被搶奪的對象,許其悅氣急,恨不得掄起拳頭往他臉上招呼。張東籬挂斷電話,漫不經心地将手機扔還給許其悅。

“其悅,你脾氣太暴躁了,哪個人敢要你?”

許其悅不好意思在後輩面前發火,攥緊手機,嗆道:“我有沒有人要,不是你該關心的事。你還是盡早找到一個能跟你和平共處的人吧。”

從張東籬出現在他辦公室的那一刻,許其悅就懷疑他別有用心,對他圖謀不軌。

“我明年初結婚,不需要再找了。”張東籬滿眼笑意,看穿了許其悅的防備,“這房子就是婚房,我說過呀。”

“許其悅不回來吃晚飯。”陳懷奕說。

吳寧執起筷子,撥了撥盤裏的筍尖,又将筷子放回桌上,說:“涼了。”

偌大的別墅亮滿了燈,陳懷奕一趟又一趟端着盤子走進廚房,熱一熱再端回來。

侍者拿來一瓶紅酒,請張東籬确認品牌、産區和年份。張東籬停止閑聊,看了一眼酒标,點頭,繼續剛才的話題,侍者用開酒器開啓這瓶酒,傾斜瓶口,将深紅的液體倒入醒酒器中。

“規矩太多,我在那兒待得不開心。”

因為趙文慧好奇,他談起了自己在中央臺的工作經歷。

林毅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勉強自己加入到聊天中,說:“我以前經常在電視上看到您。”

張東籬笑,目光親和中流露着專注,專注地看着腼腆的林毅,“你現在不需要電視就可以經常看到我。”

又開始招蜂引蝶,許其悅在心底冷笑一聲。

林毅是個剛畢業沒多久的Omega,閱歷少,性格內向,這種小孩最容易上渣男的當。

許其悅随口說:“電視上的你可比你本身好看多啦。”

“其悅,你是不是該換一副眼鏡?”

趙文慧粗線條,說話不過腦子,切着牛排說:“我覺得張先生現實生活中也蠻好的,不一樣的風格,電視上看起來很禁欲,接觸起來,卻很有趣。”

許其悅擡手托了托自己的細框眼鏡。

幾小時後,趙文慧喝得半醉,走出餐廳時差點摔倒,許其悅扶了她一把。落在最後的林毅急走兩步,與兩人并行,有個照應。

張東籬回頭,問:“沒扭到腳吧?”

“沒有,幸虧許設把我拉住了,不然,我真得摔個屁股墩。”小趙設計師發出爽朗的笑聲。

先把兩個助理設計師送回各自的住處,最後,車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路燈在移動,大雨已停,路面殘餘着積水。輪胎碾過水窪,一連嘩嘩的水聲。

送他回去的途中,大多數時間張東籬都閉着嘴巴。距離別墅區大約一公裏,張東籬突然停車,問他:“你為什麽跟卞寧住在一起?”

“他是我男朋友,我跟他住在一起不是天經地義嗎?”許其悅解開安全帶,但車門鎖着,他出不去。

“他走了十年,一句話都沒留給你……不知道該罵你傻,還是該誇你癡情。”

“你不用罵我,也不用誇我,你把車門打開好不好?”

張東籬轉頭面向他,手伸進汽車儲物格中,像是要把某樣東西拿出來。附近路燈的光落入車內,暗淡稀薄,許其悅看不清他的表情。

許其悅後背緊貼車門,“張東籬……你可是公衆人物,注意你的言行舉止……”

他被馮月華吓怕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卞寧說得對,Omega要好好保護自己。他摸到了口袋裏的防Alpha噴霧,廣告說一噴就萎,絕無例外。

綠絲絨的首飾盒掉在許其悅懷裏,張東籬說:“生日禮物。你過生日的時候,肯定不會邀請我。”

許其悅一驚,反應過來後感到幾分羞愧,“謝謝。”

首飾盒裏是一條紅寶石項鏈,許其悅像拿到了燙手山芋,迅速還給張東籬。

項鏈貼着腺體,故非常私人,只有親密的人才能送項鏈。

許其悅尴尬地說:“你不是明年初就要結婚嗎?”

為什麽還跟別人搞暧昧?

“許其悅,不是我要結婚……是我的家族要聯姻。”他許久沉默,突然撲過來緊緊抱住許其悅,“其悅……如果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死也不會結婚。”

許其悅連推帶拽地脫離他的懷抱,心髒急速跳動,大喊:“開門!”

“他現在站都站不起來,我能給你更好的。”

許其悅甩了他一巴掌,他側着臉,目光看起來很呆滞,而後露齒笑,恢複正常。

“你不願意就算了,我們做朋友,普通朋友。”

許其悅快步進入別墅區。張東籬按下車窗,望着他的背影,抽出一根煙叼在口中,點燃。煙霧飄向車窗外,他眨了一下眼,眼珠轉動,臉上閃過一抹笑意。

路上沒看見一個人,別墅區陰嗖嗖的。許其悅按門鈴,不久,陳懷奕給他開了門。

“耽誤你休息了,對不起,我下次不會這麽晚回來。”

陳懷奕微笑,“沒事,我和吳寧在看球賽。”

許其悅低垂的眼眸一下子擡起來,他覺得吳寧是在刻意等他,平時這個時間點,吳寧早就睡覺了。

他一定在擔心他,或是嫉妒。

許其悅想從吳寧的臉上察覺出端倪,仔仔細細看他。也許是他的眼神太過迫切,吳寧漂亮的鳳目轉向他,毫不退縮地與他對視。

“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沒有。”許其悅讪笑,拍了一下掌,“對了,五天後是我生日,吳寧,你送我什麽生日禮物?”

“沒有生日禮物。”

許其悅就知道他沒打算參加他的生日聚會,也沒給他準備禮物,“我要我二十一歲時的生日禮物,我知道你準備了。”

“主力在打市政廳,那邊火力太猛,我們繞到後方去,偷襲他們的支援。”

卞泊的聲音傳出耳機,游戲中的炮火轟炸聲不絕。

許其悅晚上打游戲,沒想到卞泊也在線,兩人組了個隊,進入同一局游戲。這一局的背景是德意志進攻挪威,他們是德軍。

“重生點去市政廳,主要有兩條路,不管他們走哪一條路,最終肯定會經過這個路口。”卞泊往路口的商店裏蹿,迎面撞上一名挪威士兵,雙方都吓了一跳,近距離接觸,子彈瘋狂出膛。

“他死了。”卞泊說。

許其悅跑到二樓,砸開玻璃,把狙架在窗臺上。

“我給你在上面看着。”他打開倍鏡。

他們兩個人堵在路口,雙重火力壓制,來一個打一個,然而沒高興太久,敵軍的空中支援把整個商店炸平了。

回到重生點,許其悅說:“卞泊。”

卞泊換了把槍,“哎,嫂子,您說。”

“你哥最近忙什麽呢?他不告訴我。”

“我也不告訴你。”

許其悅笑出聲,手槍瞄準卞泊,爆頭。

“你他媽在‘痛擊我的隊友’!”

卞泊重生,爆頭,重生,爆頭。

“服了你了,我再跟你一起打游戲我是狗。”

卞泊說完這句,給他發來一張照片。照片裏有一個白色盒子,戒指盒。

還打個屁的游戲啊!許其悅從椅子上跳起來,動靜之大,吓呆了他的室友們。

“兄弟們,我結婚請大家吃糖!”

Omega滿二十歲就可以結婚,許其悅馬上就要過自己的二十一歲生日,卞寧今年上半年已經大學畢業,這世上還有什麽能阻止他們結婚!

許其悅開心地去宿舍樓下跑了三圈,期間把他跟卞寧的兒子女兒的名都想好了。

吳寧拉開書桌下層的一個抽屜,裏面有一個白色硬紙盒,印着藍色“POLICE”字樣。拿起盒蓋,盒子裏的物品都被塑料的證物袋密封,戒指盒放在表層,很是醒目,白色的盒子沾染穢物,變黑。

是血,血變黑了。

他伸手拿出一樣東西,白金表殼,複雜的表盤設計。他拆開證物袋,給機械腕表上弦,秒針重新走動。

表盤貼近耳朵,吳寧聽了聽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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