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私生

“你是不是私生子有什麽關系?我喜歡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出身。”

卞寧更靠近一些,手放在他背後,緩緩地将他納入懷中,像山石草木的依偎,不帶一絲一毫情色意味。

月光順着河道流動,璀璨的碎銀般的光芒漫上青石街道,悄無聲息地融化、蒸騰,從柳樹的枝條間剮蹭下幽綠的影,安息于酒店的粉白外牆。

“你喜歡這個人,但你了解他多少?你怎麽确定他不會因為某些原因背棄你們之間所謂的愛情?”

他用第三人稱指代自己,以旁觀者的視角冷漠地觀察。

道德不是與生俱來的,但痛苦是。

童稚時期,卞寧并沒有察覺到自己與其他人的不同,他們都有一具身體、一對父母,過着相似的生活。只不過他和卞泊随媽媽的姓氏,爸爸工作很忙,經常不在家。他周圍大多數人都随爸爸姓,但鄰居家的第二個小孩跟他與卞泊一樣,名字裏的姓是媽媽的姓。

他未曾想過,他生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之中,巨大而脆弱,待他成長,待他走到謊言的邊緣,那層反射太陽光而顯得五彩斑斓光怪陸離的泡沫,一下子破碎,再尋不到痕跡。

卞寧從不覺得吳碩海的妻子是個瘋女人,她是可憐的、無望的。她站在院門外等待人來開門,雙手毫不松懈地緊絞着手提包的提手,卞泊跑過去隔着門看她,她沖上前抓住了門上的鐵欄杆,單眼皮,眼睛睜得非常大,透過鐵門的空隙盯住卞泊。

卞泊後退,回身跑向卞寧,因此,她發現了另一個孩子。

另一個私生子。

卞雨晴走到院子裏,讓兩個孩子回房間。

保姆半哄半強制地将他們帶去卧室,卧室窗戶能看到前院的情形,中間是一道鐵門,卞雨晴站在門內,奇怪的女人站在門外。不知道她們說了什麽,卞雨晴把院門打開,那個女人走了進來。兩人一同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上,走向葡萄藤下的石桌石椅,最終面對面坐下來交談。

傭人端着下午茶向葡萄藤走去,卞泊在卧室窗口見此,說想喝水。

保姆叮囑兄弟倆在卧室待着,不許到處亂跑。她去樓下廚房倒水,倆小孩偷偷跟在她屁股後面,跑下了樓。

葡萄藤上的葉子疊蓋出濃濃的綠蔭,藏在葉子下面的葡萄翠綠色,還不到成熟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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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多久,女人低着頭啜泣,紅紅的鼻尖挂着淚珠,掉下一粒,又結出一粒。卞雨晴沉默着,背挺得直,頭也端得正,像一座漂亮的冰雕。

卞泊神秘地說:“我見過她。”

“她是誰?”

“不知道。”

“你在哪兒見過她?”

“在醫院。”

她趴在石桌上,掩面哭得更加厲害,肩膀一抖一抖的,哽咽着說:“你為什麽要搶走他…… 他是我的丈夫……我死也不會離婚……”

卞雨晴巋然不動,一句話也不講。

女人突然之間暴起,在桌沿敲碎茶杯,血淋淋的手握着陶瓷碎片撲向卞雨晴。倒地聲傳來,交錯的人影掉出葡萄藤的蔭蔽,卞泊大哭起來,像一頭受傷的小獸橫沖直撞,沖向滾在地上的兩人。

那一時,卞寧找不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的事情像播放影片一樣從他眼前快進而過。

卞雨晴擺脫了女人的束縛,擡手死死按壓受傷的後頸,鮮血流出她的指縫,順着小臂流至肘部,滴落在她藍色的裙擺。血液描繪着詭異的紋路,仿佛正在灼燒皮膚。

她餘下的一只手抱住沖過來的卞泊,自己背對着女人,伛偻身體,将卞泊護在懷中。

卞寧永遠不會忘記他媽媽當時的眼神,錯愕中帶着驚懼,遙望向愣在原地的他。

少有人知道,吳碩海的妻子生育後患上嚴重的躁郁症,她一時可以痛苦地想要自殺,下一時也可以把刀刃對準別人。她控制不了自己,在極度悲傷與極度狂躁的交替中受折磨。

空氣如同泥沼,黏重潮濕,時間越流逝,越難以呼吸。卞寧放開他,随即從床上站起來,走到窗邊,将向外開的窗頁收回來,打開了空調。

“沒有人會同情她,她是自作自受,做有婦之夫的情婦,連我也無法純粹地為她悲傷,我感到羞恥。”他垂眸看着空調遙控器,像是要重新分辨每個按鍵的功能,“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唾棄她的所作所為,我不能,我本身就是背德的産物。”

許其悅手足無措,這個夜晚,卞寧的身影由龐然大物縮小,蜷縮成一個自卑的小孩。他原先一直仰望他,如今,他該把他抱在懷裏,舔舐他的傷口。

“也許你媽媽是被騙了,她不知道對方是有婦之夫。”

卞寧笑了一下,搖頭,“她當了他三年的助理,怎麽可能不知道他有家室?”

許其悅赤腳下床,踩着木地板靜悄悄地來到他面前。他雙手托起卞寧的臉,目光細細撫過他漂亮的眉眼,“卞寧,我見過你媽媽,你跟她不太像。你是不是長得更像爸爸?”

卞寧媽媽的長相不算驚豔,但氣質特別,清清冷冷的,有高貴之感。

“面對這樣一張臉,誰不會丢掉底線呢?我其實……能理解她。”許其悅說。

卞寧擡手觸及許其悅的手背,垂下臉貼着他掌心,長而密的睫毛遮擋眼眸,“這張臉不一定可靠。我現在什麽都給不了你,沒能力給你承諾,也付不起責任。”

“等我,如果到那時你還願意,我會标記你。”

海躍財務經理走進辦公室,唯唯諾諾地叫了一聲總監。

吳寧讓助理遞給他兩份報表,他接下,站着翻看。

“你坐,站着幹什麽?”吳寧以放松的姿态坐着,手指交握,大拇指指尖相抵,“這裏面毛病不少,我們慢慢說。”

財務經理恭敬地點頭,在他對面落座,兩人隔着一張寬大的書桌。

“上月總部有一筆兩千萬的支出,買了辦公用品,我想知道是什麽辦公用品這麽貴?”

“這……我去找下面人問問,下面人應該都核實過了。”

吳寧微笑,“你現在就去查這兩千萬的去向,半個小時後來告訴我。”

半小時後,吳寧沒等來財務經理,反倒被叫去了董事長辦公室。

“吳寧,你要知道水至清則無魚,這麽大一個集團,這麽多人,大家都在一條船上,他們撈點油水就撈吧,總不能你吃肉,不給他們喝湯。”吳碩海攤開手,說話大度,很有英雄式的豪邁。

吳寧堅定地說:“工作的報酬是工資和福利,不是自行侵吞公司財物,我還是要查。”

吳碩海因他的耿直而發笑,手指着他,“你在國外待傻啦,咱國內不這樣。你多學學,這裏面門道多着呢。”他放下手,轉移了話題,“你跟許家的那個Omega進展如何了?我上次不是說讓你能搞定他就趕緊搞定他嗎?許家的産業有利于我們擴展版圖,我看那小Omega挺喜歡你的,你別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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