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伍日(三)

“你……你!”

聽懂這個雙關的阿暈,又羞又惱。

羞澀是因為李朝霜竟然說了出來,惱怒是因為自己身體不自覺受他牽引的反應。

對方游刃有餘,他卻像個毛頭小子。

而且,年輕鹓雛更震驚于新的大門打開了。

少年不是沒有過那種欲望,但之前那四天,有同伴陪在身邊的感覺實在愉快,親密的擁抱,亦或是十指相交,乃至坐在一起用餐,就足以讓他整只鳥輕飄飄的。

更深一點的,他不是沒有想過,但暫時之間,光是這些就足夠從未經歷過的年輕鹓雛餍足。

現在,李朝霜向更深處踏出一步。

方才要不是黑發青年退開,他都要忍不住反客為主,将這個混蛋捏死在懷裏。

“你。”阿暈第三次說,用力地說,“騙子。”

說罷,他朝面色如牆灰死白,只有嘴唇在方才增添一份潤光的李朝霜,打去一團春神的靈力。

靈光落入黑發青年纏在手腕上的尾羽中,叫本就如珍寶璀璨的尾羽更多出幾分華彩。

以它為中轉站,之後幾天,靈力會緩慢渡入李朝霜體內。

做完這些,氣呼呼的少年沒有告別,雙翼一振,飛上高空,看方向,是朝東北行去。

這一回,李朝霜靜立原地,目送他背影離開。

片刻,他轉頭,對驚呆在原地的泉野山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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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您見笑話了。”

“哪裏!”泉野山鬼恍然神醒,“這些年我們都以為公子您不會找知心人了,這消息要是傳回……呸,我我我不會亂說的!”

并沒有被冒犯,但當着她的面,李氏的天眼似乎深思了片刻。

“不。”說出去也沒關系,這樣一來他修建的籠子就越堅固……

“不。”等等,還是算了。

親吻便罷,這種事情,還是要經過小鳥兒同意的。

下次見面……還會有下次見面嗎?

李朝霜微笑道:“麻煩您保密了。還有,他之前的話您也有聽到吧。之前便罷,現在泉野山脈因我之故,受災嚴重,已經不好勞煩您護送。”

泉野山鬼尚有山中百獸需要她安撫拯救,聞言沒有客套。

她只低頭,在樹下萬福行禮。

“雖不曉公子此行向不周為何,”泉野山鬼,不,是扮演山鬼的女巫祝道,“願您一路順風,遂心如意。”

李朝霜亦拱手回禮。

他嘴角上翹,說:“……承您吉言了。”

泉野山鬼消失在因地動瘴氣翻湧的山林深處。

待确定周圍沒了人影,李朝霜才用指尖輕輕點在自己唇上。

“體虛也有好處,便是再害羞,面上也很難表現出來了。”

相比之下,還是體內金絲留下的燙傷帶來的紅腫更嚴重。

“……就是,我也很難有那種反應啊。”

真可惜。

他腦子很想要,但身體很平靜。

仔細一思量,若是在死前放浪形骸一場,遺憾也能再減少幾分吧。

“比起小鳥兒,我才是貪心不足……”

他剛才甚至忍不住想,要是能活下去。

唯有這個不能想。

之前只發出一絲劍意便罷,他的心劍,若出全力,是絕不能想接下來要活着回去。

李朝霜平心靜氣,排除多餘念頭,然後面色如常,四下看了看。

好了。

目前最大的問題應當是——

他要怎麽從車頂,下到車轅,再返回車廂裏呢?

***

不提确實廢到了一定程度的李朝霜,要如何解決他的困境。

約莫四更天時,雲中君處理完三島十洲受災,乃至東海沿岸受災、東大封給這次北大封破封波及等等事務,再度趕到稷下學宮。

他已從返回三島十洲的下屬乘風太保那兒,下落到稷下學宮山門一打量,便忍不住皺眉。

如今大荒其他地方,雖然時不時還會出現一陣輕微的地動,但在諸多人前赴後繼之下,到底減弱到不會有太大傷亡的地步。可稷下學宮,既然是北大封所在之處,那也就是地災破封而出時,第一個遭殃的地方。

雲中君幾乎要認不出這裏。

白牆黑瓦,回廊連接的諸多雄健房屋,全數倒塌,無一幸存。又有岩漿緩慢流淌,幾乎将三分之二倒塌的建築群覆蓋,并殃及了稷下學宮山腳下的城郭。

城郭中更多是平民百姓,岩漿噴至天空,如同落星,從空中砸下,來不及躲避的他們,可以說是剎那就燒成了白骨,凝結在岩漿中。

這些噴到高空又落下的岩漿,最大一團,包裹個院子,輕輕松松。而它們砸落的範圍,更遠到方圓十幾裏外。

再看随岩漿噴出的灰塵,猶如黑龍,滾滾覆蓋天穹,便是一個多時辰後太陽出來,稷下學宮所在遼州,恐怕都會如同黑夜,不見光亮。

而依山而建的稷下學宮,所依的那座六七百丈的小山丘,更在這次變動中,生生拔高了七八百丈,漲幅比原本的山高更高。

三秘境附近,皆是亂世時也較為富饒的地方,況且遼州本就土地肥沃,人煙密集。雖然稱不上人間仙境,但也算平和之地。

而今北大封一破,直接化為煉獄。

雲中君因為見到東海受災漁民而分外憤怒,前來質問的一顆心,稍稍冷靜了一些。

他扯一個深衣幅巾的學子,問:“姬山長現在何處?”

這學子本是要以文氣催動記錄稷下學宮一帶山川的圖冊,但他的文氣想對抗這番變動卻極難。

死在地災變動下的人,屍體裏的記憶恐怕都給地災吞噬,甚至沒法借助諸多回憶,穩定遼州如今的情況。

學子滿臉煙灰,白淨深衣像是在墨裏淌過,比劃圖冊上圖案的手還在發抖,唯一值得稱道的,是人還站着,沒有逃走。

“山、山長……”他兩眼發蒙,沒認出眼前人是誰,只下意識嗫嚅,“北大封破後,還沒見過山長……”

雲中君那雙有雷光閃爍的蒼青眼眸,眯起。

“沒見過山長……現在是誰在主持?”

“不,不知道,有師兄從那邊傳令過來……”

學子指向右邊新起的山脊。

雲中君懶得再說,直奔過去。

“姬山長——怎麽是你啊?”

眨眼找到人的神君這回十分詫異,“東皇陛下。”

金發赤瞳,身披五彩雙翼的少年,毫不客氣地指揮着幸存稷下學宮學子們奔波,催動文氣,修補北大封。

他掃一眼雲中君,沒有打招呼,直接道:“姬山長在北大封破後,以身殉職了。叫我阿暈就行,現在我不是東皇。”

“虹日之暈嗎。”雲中君當即明白這個名字的來源,

倒是适合東皇太一的名字。

“姬山長,”他又感嘆,“不該說這話,可他偏偏在這個時候……那你來之前,稷下學宮豈不是亂成一鍋粥。”

本該接任山長的卓遠叛逃伏誅,完全來不及培養新人的姬天韻就犧牲在第一線。

“多虧陛下你趕到啊。”

雲中君道。

“說了別叫我陛下,姬山長臨死之前,倒是成功将北大封修補一半。錯不在他,他只是。”

病體拖累,太老了。

阿暈道。

雲中君當然也明白。

“哎,還以為這個時候過來,可以從稷下學宮這邊得到詳細情況,如今看來,我明日再來都不急。

“得配合你們這邊的進度,改動對東西大封的應對,這麽一瞧,我們和劍閣那邊,只能自己估摸着來了。”

銀白卷發的男人哀嘆連連。

如此,他白跑一趟,剛到稷下學宮沒一炷香,正事就已辦完。

時間緊迫,但還有一點功夫說私事。

雲中君四下查看,奇怪道:

“我以為朝霜會和你在一起?”

阿暈拿起折子的手一頓,下意識抿了抿唇。

“他有他的事要辦。”

雲中君立刻道:“我自曉得,不過,我還以為陛下你會同他一起。”

金發赤瞳的少年沒有說話。

他有些許恍惚。

不過四天而已,大家就默認他們應當在同一處了嗎?

“這個消息還沒同朝露說,但我真的好奇,”雲中君已拿東皇太一當一家人,半點不見生地問,“朝霜為何會選你?”

嗯?

嗯嗯?

年輕鹓雛用了片刻,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什麽叫他選我啊?他立刻想問。

而且這個為何,他又怎會知道。

阿暈很想喊出來,偏偏想起,數個時辰前,李朝霜注目他的憧憬眼神。

雲中君還在說着。

“我知道他想在最後的日子裏輕快一點,可實在沒想到,只有七天,他還會有這般想法。”

阿暈一愣。

那股不祥之感,又冒了出來。

少年偏了偏頭,重複雲中君的話,反問:

“……只有七天?”

作者有話要說:  朝霜:啊

朝霜:暴露了

朝霜:小鳥,會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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