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可那畢竟是一時腦熱，一想到他真的會來，她很快就後悔了。

但那通電話結束以後，她就沒能再聯系上祝丞結。她給他發微信，告訴他自己一切都好，讓他不必擔心，不用專門來青城。可那邊并未回複，連枝以為他可能中途有事正忙。這樣也好，這樣就不必來青城，她也不必覺得仿徨不安了。

然而，讓她意外的是，祝丞結買了當天最後一班飛機回青城。

再次接到他打來的電話，已經是三個小時以後。她看到屏幕上熟悉的字眼，卻遲疑着沒有按下接聽。

電話一共響了三次，連枝把手機放在茶幾上，靜靜的看着屏幕光亮起來，又暗下去。只有當手機鈴聲停下時，她才沒有那麽慌張。

電話遲遲未接通，祝丞結擔心，又給她發了微信。

連枝沒辦法想象他此時所想，可能是埋怨，可能是生氣。

可微信上，祝丞結問她:【你在哪裏？接電話，好不好？】

像是預想到她情緒不對，想自己待着一樣。

連枝忽感愧疚。他那麽溫柔體貼的一個人，擔心她都還來不及，又怎麽會生氣呢？

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可理喻。

就像現在，祝丞結放下手邊的事情專門來找她，可她卻還要糾結，想逃避，不想面對他。

電話再一次響了起來，連枝握着手機心情複雜，她本想關掉，手卻一滑，按了接聽。

知道他人在青城，明明距離更近了，連枝反而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了。祝丞結嘆了口氣，問: “你現在在哪裏？”

“……”連枝沒吭聲。

“枝枝，”祝丞結輕言細語，充滿了耐心，“我想見你，所以告訴我你的地址，好嗎？”

連枝本來不想哭的，可聽到他這麽說，鼻尖反而一酸。

自己這是何德何能，能被他這麽小心對待。

連枝最後還是說了自己的地址，祝丞結很快就趕到了。

她原本還想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排練着應該如何與他打招呼。可當真看見他的倦容時，她卻愣愣地站在那裏，一時沒了話音。

他應該是在百忙之中專門抽出時間坐飛機趕來找她，可她偏偏還不領情，不接他電話，不告訴他自己的地址，生生讓他擔心。

連枝覺得自己好任性。

可他的眼裏還有一絲慶幸。見到她，眼裏的擔憂終于散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和。

祝丞結走到她面前，輕輕地把人擁進懷裏。

他應該是有些愠色的。因為他緊緊地抱着自己，她都快要喘不過氣。

“下次不能不接電話了，知道嗎？”他的下巴壓着她的頭頂，“我會擔心的。”

連枝的手擡起來，想拉他側腰的衣服，又緩緩放了下去。

她的下巴埋在他肩側，壓着他柔軟的衣服，卻沒說話。

祝丞結放開她，手移上來，輕輕攀住她的後腦勺。

連枝下意識擡頭，卻不願看他的眼睛，轉而把視線落在他下巴的位置。

“我送你回家？”他問。

連枝下意識搖頭，滿臉寫着拒絕。

“和家裏人吵架了？”他凝着眉頭。

想到白天發生的事情，連枝就氣不打一處來，擠壓在胸口，悶悶的。

見她又不說話，祝丞結沒有再繼續追問，放在後腦勺上的手按了按她的頭皮，無奈：“那跟我走？”

“去哪裏？”連枝視線上移。

連枝只知道祝丞結小時候在青城生活過，但她不知道他在這裏居然有一處房産。準确地說，那是祝瑛的房子，她過世之後，自然就留給了祝丞結。

他其實不常回青城，一般只在祝瑛忌日和生日的時候回來一次。只是那座老房子一直保留着，還請了阿姨，每周都去打掃一次，他以前回來，偶爾會待一幾天，就會回來住。

祝丞結先是去阿姨那裏拿了鑰匙，才又打車帶她過來。

到了小區，上了樓，開了鎖，進了門，一路無言。

祝丞結把行李箱推進去，從鞋櫃裏拿了拖鞋，遞給連枝。

和他在北城的屋子相比，這裏明顯更有人味兒。不過因為很久沒人住，窗戶也關着，剛進來時密閉空間的空氣很不好聞。

祝丞結過去開窗透氣。

連枝換好鞋，站到客廳裏。牆上挂着長城的畫，茶幾上搭着配色漂亮的餐桌布，黃色的櫃子上擺放着電視機，旁邊擺着幾個相框。

她走過去，照片裏，湖邊草地上，滿臉笑容的小男孩坐在一位漂亮卷發女士的懷裏，兩人正對着鏡頭揮手。

毫無疑問，那是他媽媽和小時候的他。

旁邊還有兩張照片，或許因為時代久遠，照片已經有些發黃，人臉不是很清晰了。

連枝心下疑惑，怎麽擺這麽舊的照片？而且……怎麽只有他和他媽媽的照片？

夜風穿過窗戶裹着涼意進來。

連枝凍得縮了縮胳膊，回頭看他，卻發現祝丞結開了窗以後，就倚靠在窗邊，雙手抱臂，靜靜地望着她。

南方沒有暖氣，客廳也沒有空調。

祝丞結直起身，拉過行李箱打開，遞給她一件羽絨服，“先穿上。”他說：“等透會氣再關窗。”

“你冷不冷？”

他搖搖頭，連枝便把他的衣服披到肩上，坐到遠離風口的沙發上。

餘光裏，祝丞結跟着她走過來，一起坐到柔軟的沙發上。

“你小時候住這裏嗎？”連枝環視這間屋子，問。

祝丞結點頭，伸出胳膊把人摟進懷裏，目光停留在對面的白牆上，“從出生到小學畢業，我都住這裏。”

雖然已經猜到是他小時候的家，但親耳聽到他說出來，她還是有些動容。

他居然帶她來參觀他小時候的家，說明他在有意識地讓她了解他的生活。

連枝望向他的眼睛，像是發現了什麽，又很快錯開，埋下頭去。

她依偎在他懷裏，腿上蓋着他的羽絨服，暖意逐漸蔓延開來。

“枝枝，”祝丞結開口，顯然并不準備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上次我跟你說，以後有什麽事都能跟我講，我很希望你把這句話記到心裏。”

連枝放緩呼吸。

她聽見祝丞結繼續說：“不管是開心的事、難過的事，不管是大事，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我都希望你能跟我分享。

我知道，你可能主觀上會覺得我忙，覺得我對那些事不感興趣，或者是覺得會打擾我，所以不見面的時候很少主動找我……但是，不是的。我啊，其實很喜歡聽你說話，聊你的生活也好、學業也好，就算是很小很小的事情，我也會想知道、想了解。”說到這裏，他笑了一下，“你有時候好像太獨立了，雖然這不是一件壞事，但是偶爾，也可以學着多依賴依賴我。”

他低頭，想看她的眼睛；可連枝垂着眼，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神情。

他也不急，一邊摸她的後腦勺，一邊等她回話。

空氣靜谧，只能聽見外面呼嘯的風聲，一股又一股涼意灌了進來。

可沙發這裏卻很暖。

“……我不知道怎麽說。”良久的沉默以後，連枝終于開口，“有些事情，我……”她欲語又止，一瞬仿佛回到前年在醫院，舅舅在病房撒潑碰瓷的場面，讓她窒息，讓她直不起腰來。

很尴尬，很羞恥，很沒有自尊心。

但偏偏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這些，他會了解嗎？他會想要了解嗎？如果他知道舅舅是怎樣得好賭，媽媽是怎樣得軟弱，他會怎麽想？

大多數人不都是會像曾經想要追她的前同事那樣麽？權衡利弊及時止損，不是麽？

那他呢？

……

“笨蛋。”祝丞結輕敲她的額頭，掰過她的下巴，瞧着她的正臉，正色道：“沒什麽不好說的。我們都不是完美的人，不可能裝一輩子，是不是？”

連枝的眼裏瞬間蒙了一層霧，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所以啊，我們相互都坦誠一點，好嗎？”耳邊是他溫熱的呼吸，連枝一眨眼，眼淚就啪嗒掉了下來，她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又是難過又是快樂。

本來是想好好跟人聊天，結果還又把人弄哭了，祝丞結心裏也是百感交集。

他雙手攀住她的肩膀，自己望旁退了一點，正面對着她，輕哄着：“不哭了啊，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都要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那麽壞人了，怎麽好端端一女孩兒，都擱他面前哭幾次了。

那晚，兩人窩在床上，祝丞結給她翻小時候的影集。

他小時候其實蠻調皮的，對着鏡頭的照片大多都是大笑着，很無憂無慮的樣子。

只是照片只到12歲，後面就沒有了。

那本相冊被保護的很好，照片後面還有字，聽他說，是他媽媽寫的，記錄着日期和場景。

雖然沒有見過他媽媽，但連枝能感受到他媽媽對他深沉的愛意。這麽細心，自然只有愛才能解釋了。

“你媽媽年輕的時候好漂亮呀。”連枝摩挲着照片感慨，上面的漂亮女士燙着一頭卷發，即使畫質不清了，但也能看出是個美人坯子。

“怪不得你也這麽好看。”她望着照片，再望望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一身清潤。

聽人這麽直白誇自己，祝丞結倒還有點不好意思了。

“阿姨現在應該更美吧？”連枝想。

祝丞結倒是沉默了一瞬，下巴壓在她肩頭，想了想，說：“如果她還在世的話，應該會。”

連枝一愣，慌張地扭頭看他。

但似乎又不是那麽地意外，一切疑問好像又有了解釋。

祝丞結抱着她，輕聲說：“我小學畢業那年，她生了病，情況不是很好。為了讓我好好長大，她便把我送回我父親身邊。那是我第一次見我父親，12歲的時候。”

“C.J……”

“他其實是有一個完整的家的，我本來是個不速之客。”他笑，“但阿姨對我很好，哥哥也對我很好，那個家裏所有人都對我很好。是不是很意外？”

連枝搖頭，她把臉埋進他懷裏，緊緊地抱着他，說：“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值得被好好對待。”

輕飄飄的幾句話，他怎麽還能笑着講出來啊。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怕我不給哥哥提供骨髓。”他的聲音很輕很淡，沒什麽情緒，好像早就釋懷了。

連枝心疼他，甚至覺得比自己這樣還疼，她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只能更緊地抱住他。

世界上沒有感同身受，她都不敢想那時候的祝丞結是怎麽走過來的。

“都過去了。”反而是祝丞結安慰她，又很無奈：“我跟你講這些，可不是為了又讓你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