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穿越
“快點去叫護士,那個早上送過來的小同志醒了!”
耳畔粗粝的男聲忽然響起,把神游天際、意識渙散的梁蘇吓得一激靈。她吃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簡陋的病房裏,身邊圍着幾個衣着破舊的中年男女。看他們的打扮,與當鄉鎮公務員的同學曬在朋友圈的扶貧對象很類似,無論衣褲都肥大又不合身,有的還帶着補丁,灰撲撲的看不出顏色。
梁蘇胸中湧現出一個不好的預感:可能自己被拐賣了。
梁蘇有氣無力的閉上眼睛,在腦海中吃力的回想着最後的記憶。她清楚記得,自己正坐在辦公室裏,面對着出堆積如山的審計底稿,等待會計師協會的調查。作為京都事務所最年輕的注冊會計師,去年梁蘇在合夥人的帶領下參與了好幾個重大的上市公司年審項目,還作為簽字人領到了一筆六位數的簽字費。這對畢業不久的她來說實在是一筆巨款。好不容易還清了信用卡,又把高級百貨商店櫥窗裏垂涎已久的幾個包包收入囊中,拉項目的合夥人又告訴她還有大把的資源在接洽。梁蘇望着事務所外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暗自盤算着照這個勢頭,攢幾年錢就可以湊齊首付,在這座車水馬龍的大都市中真正立足。
天有不測風雲,才過了一年半載,随着國家對金融行業嚴監管政策的展開,近些年幾乎所有的年審報告都被要求上交行業協會審查。其實那幾份報告完成倉促,再加上有兩個資深合夥人前往現場複核底稿,梁蘇本着對同事和對上市公司本身的信任,當時遲疑了一小會兒就跟着簽字了。沒想到現在協會查出那幾家上市公司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財務造假問題,作為簽字人之一,梁蘇難逃其咎。注冊會計師協會狠狠罰了事務所一大筆錢,收繳了所謂的“違法所得”,還把領頭簽字的合夥人和首席會計師都移送司法機關處理。
梁蘇等項目參與人員被暫停執業資格,要求提供審計底稿自證清白。她知道自己已經淪為背鍋俠,懷着滿肚子委屈整理出了所有的底稿,在辦公室等待協會專家組的進駐。她又羞又氣,懊惱自己輕信于人,恨不得用全部身家換瓶後悔藥吃将職業生涯重新來過。想着想着,一時間氣急攻心,眼前發黑的栽倒下去,醒來就已經在這個簡陋不堪的病房裏。
“同志,同志,起來喝碗糖水。”清甜的女聲響起,随之而來是濃重的酒精與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梁蘇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迫不得已睜開眼睛,只見一個穿着半舊護士服的女生端着個碩大的白瓷碗站在面前,碗中盛着些透明的液體。
“人販子還玩起cosplay了?對了,我只是個可憐巴巴的背鍋俠,怎麽還變成了同志?”梁蘇滿腹狐疑,緊抿嘴唇,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女護士。
“喝吧,放心,不要錢的。”護士似乎沒察覺到梁蘇的異常,“你身體沒什麽問題,就是餓了太久低血糖,喝點白糖水休息下就好了。”
旁邊一個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漢子把個洗褪色的碎花布袋往病床上一放,“同志你看,你随身的東西都還在,錢包裏的兩塊錢和二十斤糧票我們也沒動。這幾個師傅都可以作證。”
兩塊錢、糧票?梁蘇一時沒反應過來,難道現在二十一世紀的貧困山區還在用糧票?再掃了眼皺巴巴的花布包袱,她艱難的開口道:“這不是我的東西。”
“小同志怎麽連自己的包都不敢要了?你看,你的學生證還在裏面。”中年壯漢很固執,他抓過花布袋,伸出手在裏頭翻揀幾下,掏出一本紅色封皮、內頁卻發黃的小冊子,“你是廬景市第一中學高二學生,上面還有你的照片呢。”
梁蘇趕緊把小冊子抓在手裏,扉頁上貼着張黑白照片,上面的少女有七八分眼熟。這不是中學時代的自己嗎?可為什麽入學時間上填的是一九七八年?梁蘇頓時眼冒金星,覺得天旋地轉,差點背過氣去,護士以為病人又犯了低血糖,趕緊把一滿碗白糖水連哄帶灌半強迫的喂她喝下。
肚子空落落的,嘴裏又甜的發苦,梁蘇幹脆栽倒在病床上裝死。她聽着周圍人七嘴八舌的聊天聲,越來越覺得事态不妙。
“這位小同志一個人暈倒在河堤上,天寒地凍的,太可憐了。”
“就是就是,還是一中的,肯定是畢業班讀書太辛苦,糧票又不夠吃才受不了暈倒,你看小胳膊小腿瘦的跟豆芽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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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你懂什麽,高考才恢複兩年,過去被耽誤了的知識青年全都擠在一起報名,聽說是千軍萬馬擠獨木橋。”好不容易有了個年輕的男聲,“我就不湊這個熱鬧咯,我爸給我弄了個征兵名額,秋涼就戴大紅花保家衛國去。”
“都讓一讓,病人家屬來了。”方才端白糖水的女護士又回來了,空氣裏還彌漫着絲□□人的肉香。“蘇蘇 ,是王嬸兒不好,沒有按時去學校門口接你,讓你一個人走了這麽久。來,看王嬸兒給你帶了什麽好吃的。”
身體被溫熱的大手扶了起來,緊接着,一個熱乎乎的油紙包被塞進懷裏。梁蘇揉揉眼睛,一個裹着藍色頭巾,面目慈祥的中年婦人坐在床頭,“吃吧,我在鎮上包子鋪買的,揣在衣服裏沒讓它們冷掉。”
梁蘇本能的想拒絕,沒想到饑腸辘辘的肚子卻咕咕的叫了起來。她打開紙包,裏面是三個雪白圓胖的大包子。輕咬一口,肉香混着蔥花香溢滿了口腔。
“哎呀,這包子費糧票吧。”對面五大三粗的漢子狠狠咽了下口水,“家裏小子每次路過就走不動路,一想到一個就要半兩糧票,我實在舍不得。”
“實在感謝同志們,我侄女元旦放假好不容易回趟家,本來我去接她,沒想到走錯了路。都怪我不識字,連個路牌都看不懂。”王嬸扭過頭去,對着大夥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送梁蘇來的幾個人見家屬到來,也不好再耽擱下去,寒暄幾句就離開了。“蘇蘇,我沒有照顧好你,對不起你媽媽。”王嬸眼眶泛紅,“還好你被幾個工廠下早班的人送來了衛生院,如果真出個什麽事,我都沒辦法對你媽的在天之靈交代。”
梁蘇吃飽了肚子,思維也活躍起來。她終于意識到了一件嚴重的事:自己沒有被拐賣,而是穿越到了另一個時代。
“嬸,今天是什麽日子?”梁蘇艱難的開口,“我摔了一大跤,也不知昏了多久,以前的事都記不太清了。”
王嬸沒有回答,反倒抱着梁蘇放聲大哭起來。梁蘇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見護士拿着一張雪白的登記表走過來,請梁蘇簽名。
“糖水是免費的,門診觀察費五角伍分。”護士見梁蘇清醒過來,笑得春風拂面:“小同志,元旦快樂。”
王嬸撩起就棉襖,從腰間小心翼翼的取下個巴掌大的麻布袋,點了皺巴巴的毛票和幾個硬幣,往護士手裏塞過去。
“千萬別給我,你跟我去收費處。”護士領着王嬸離開了病房,梁蘇長舒了口氣,拿起面前的登記表照着學生證上的字跡簽了名。原來今天是一九八零年一月一日!梁蘇苦笑着合上登記簿,自己居然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一個同名同姓的女高中生身上。
“來,醫生說你沒事了,咱們回家去。”王嬸交了費,快步回到病房,“你們畢業班好不容易元旦放假一天,趕緊回去歇歇。之前我就聽你們班主任說,你成績好被班上幾個同學嫉妒,成天在背後說你是黑五類子弟。弄得他不得不去縣委把你媽的平反決定書抄了下來,貼到黑板底下,這才平息了流言。唉,可惜你媽病來的太猛,沒等到平反這一天。我估計你這次暈倒也與那幫孩子分不開。高中兩年回家的路你走過好多次,怎麽這次偏偏昏倒在河堤上?燈芯絨襖子也摔得破破爛爛的?”
梁蘇木然的披上王嬸從椅背上取下的藏青色棉襖,心裏直犯嘀咕,敢情身體原主獨自暈倒在河堤上,是遭遇了校園欺淩?她打量着身上泥濘卻厚實的布料,又看了眼王嬸身上的粗布棉襖,心裏大概有了數。
王嬸帶着梁蘇離開衛生院,一路緊趕慢趕,終于在天黑透之前回到了廬景市下屬的青涯縣洪觀鎮。梁蘇擔心露餡,一直沉默寡言,倒是喋喋不休的王嬸不知不覺被她套出許多信息來。梁蘇的母親是上海灘資本家的大小姐,十年浩劫的時候被下放勞動在洪觀鎮棉紡廠當工人,就這樣認識了同在棉紡廠做工的王嬸。
“都是寡婦,索性湊合在一起過日子。”王嬸頂着呼嘯北風,狠狠抹了把眼睛,“當年你爹是紅透北京城的名角兒,出車禍的時候報紙上都登了好幾個版面。我那死鬼老頭子存了不少他的簡報,可惜搞運動的時候都被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