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回畢業班

梁蘇躺在冰涼涼的床板上,腹中那幾個包子和晚飯一點兒雞湯的熱量早已消失殆盡。廬景市地處江蘇北部,不屬于集中供暖的北方區域。她能清晰的覺察到冷如含鐵的木板隔着一層極薄的棉花和布料瘋狂的吸取身體裏本就不多的熱量。

梁蘇鼓起勇氣起床,披着棉襖翻箱倒櫃,把所有能找到的厚點的衣服統統鋪在被子上。沒有空調的冬天實在太難受了!

王嬸和梁蘇都住在廬景市紡織廠後院家屬區的筒子樓裏,兩個狹□□仄的單間并排着挨在一起。梁蘇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就聽到清脆的敲門聲傳來,原來天已經蒙蒙亮了。

“這些是我摸黑蒸的,你趁熱吃點,其餘的帶着路上吃。”王嬸拿着個小布包笑盈盈的站在門口,梁蘇有些不好意思,胡亂用手指梳理了幾下頭發就請王嬸進屋坐。

“嬸子吃過早飯了嗎?”梁蘇摸索着拉了下牆邊的燈繩,昏黃的光線讓家徒四壁的室內稍稍顯得有了些溫度。

王嬸不見外的從牆角拉出把木頭椅子,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就坐下了。“蘇蘇你忘了,我是廠子裏的正式工人,等待會食堂開門就可以進去吃早餐。”王嬸說着就把随身的小包袱打開,裏面是幾個玉米面饅頭和兩個茶葉蛋,還有用罐頭瓶裝着的自制鹹菜。“你小時候最愛吃廠子裏的綠豆粥和花卷,後來你媽媽過世,廠裏就按規矩停發了餐票。還是經過工會讨論覺得情況特殊,才留下了這間屋子給你住。”

梁蘇避開王嬸的目光,淡淡地說:“這些我都不記得了。”

“唉,不怪你,那時候你才剛進高中,一個月都回不了家一次。你媽又總讓大夥兒瞞着你,說你從小聰明,是要專心讀書考大學的。”王嬸嘆了口氣,從貼身的衣兜裏拿出皺巴巴的幾張鈔票,“老規矩,每月十塊錢生活費。”

“謝謝嬸子。”梁蘇伸手接過錢,上面還帶着體溫的餘熱。

“謝什麽?都是你媽的錢,怕你亂花,放在我這兒的而已。”王嬸咧嘴笑笑,“你待會路上小心點,到學校悶頭讀自己的書,別惹那幫根正苗紅又調皮的孩子,知道嗎?”

梁蘇點了點頭,王嬸又唠叨了幾句就說自己要去上工,匆匆忙忙離開了。

沒想到這個年代也流行九九六,梁蘇邊收拾上學的包袱,邊琢磨這一兩天發生的事。她上輩子在歷史書上看到過,中國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之後才開始實行一周五天八小時工作制。不過現在還是八十年代初,普通居民家中連臺黑白電視都沒有,就算閑着娛樂也實在匮乏的很。

梁蘇找了件灰色的半舊呢子大衣穿在身上,衣服有些肥大不合身,應該是原主的母親梁溫溫過世前留下的。她又戴上用粗棉布做的手套和帽子,跨上之前的花布包袱,按照學生證上的地址向廬景第一高中走去。

路上偶爾能見到零星的行人,多半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腳步匆匆的快步往前走。偶爾能見到一兩輛擠的跟沙丁魚罐頭似的破爛公交車搖搖晃晃的開過去。最神氣的是路邊騎自行車的人,無論男女,都高昂着頭,老遠就搖着車鈴叫行人注意避讓,還有的在自行車前杠的籃子裏放了個收音機,在騎車的同時還聆聽着字正腔圓的新聞廣播。

看到似曾相識的情景,梁蘇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看來人類愛炫耀的本性并不因時代的不同而改變,只不過二十一世紀的土豪們炫的是法拉利、勞斯萊斯和LV、愛馬仕,八十年代初的人則以擁有收音機、自行車為榮。

不過這個年代的市民相對淳樸,梁蘇邊走邊向周圍人問路,遇到的人大多熱心快腸的指出來,岔道多的地方還會陪着她走幾步。等花了小半天走到學校的時候,她早已腿腳酸麻渾身冒汗,王嬸給的饅頭也吃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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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梁蘇你怎麽遲到這麽久?同學們都上了半天自習。”才走到高二文科一班門口,右臂帶着紅袖章的男值日生攔住了她。男生胸口夾着一個手寫的白色卡片,原來他是本班體育委員賀紅軍。

“不好意思,我家裏遠才遲到了。老師呢?”梁蘇瞟了眼教室裏的同學們,大約有四十多個,看相貌從十七八歲到二十出頭的都有。他們有的在伏案寫寫畫畫,有的則在跟周圍人交頭接耳。聽到賀紅軍的問話,大家紛紛擡起頭來望着門口。

“資本家的嬌小姐,自然不能和工農階級一樣吃苦耐勞,紅軍你就擔待點吧。”後排一個黝黑壯實的男生陰陽怪氣的開口道,惹得同學們一陣哄笑。

賀紅軍兩道烏墨似的濃眉瞬時擰在了一塊兒,“保持安靜!陳躍進你閉嘴,這事兒沈老師不是說過不許再提,怎麽,連班主任的話你都不聽?”

黑胖男生扮了個鬼臉又吐吐舌頭,趴在桌上不做聲了。“老師們都去了階梯教室開會,你快點進去。摸底考的卷子在桌上,有幾個同學拿去看了下,你別介意。”賀紅軍腼腆的說。

梁蘇抱着花布口袋走向教室裏唯一一個空着的座位。旁邊紮麻花辮的女生正在做題,擡起頭對她微微笑了下,又低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桌上的幾張試卷上,每張都印着三四個碩大的鞋印子。原主答題的字跡很工整,正确率也還湊合,分數勉強看的過眼。梁蘇輕輕用草紙擦了下上面的腳印,就專心研究起題目來。

這個年代的試卷真簡單呀!梁蘇把每科都草草看過,忍不住在心裏感嘆。數學都是她在初中就學過的內容,幾道立體幾何大題略微複雜些,不過需要添幾條輔助線建個坐标軸。方程題最難也只是二元二次方程,二十一世紀小學奧賽班的內容而已。語文和歷史地理大多數也是現代的初中課程。只是政治與之前學的有些差別,重點落在社會主義政治形态和黨章黨史上。梁蘇雖然覺得陌生,但憑直覺就能判斷出都是些死記硬背的內容,難度不大。英語是最簡單的一門,沒有聽力,沒有口語,只是單純的筆試而已,能用到的單詞量估計不超過兩千。

梁蘇很快就适應了八十年代的高中學習。這個年代上課基本填鴨式教學,作業也只是做做課後習題——沒有教輔習題冊、沒有補習班、連題海戰術都沒法搞。每天下晚自習後,梁蘇都和同桌方蘭蘭一起留在教室裏埋頭苦學。梁蘇主要是誦讀歷史、政治等需要大量背記的課程,方蘭蘭則把絕大多數精力用在了數學上。平心而論,梁蘇覺得她比班裏大都數同學都要努力,只是天分似乎不太高,稍稍複雜的問題就會疑惑不解,得梁蘇耐着性子掰開揉碎講好幾遍才能明白過來。梁蘇和方蘭蘭的關系突飛猛進起來,方蘭蘭家住的近,頂着住讀生的名頭卻隔三岔五溜回家看看,順便帶點兒炒花生、芝麻糖之類的零食到學校來和梁蘇分享。

對于這些粗糙的零嘴,上輩子喝奶茶吃蛋糕的白骨精會計師絕對看不上。不過對于如今在食堂整日吃沒有油花的大鍋菜的梁蘇同學來說,可都是難得的美味了。方蘭蘭偶爾還跟她聊聊班上同學的情況,不過這個時代的八卦也乏味,多數是些某男喜歡某女,互相寫個紙條送點餅幹之類的瑣事。

日子如流水似的過去,高二一班的同學們很快便迎來了期末考試。這還是學校對畢業班學生特殊的“優待”,畢竟每考一次試都需要花費大量的紙張,更何況各科都需要印刷試卷。梁蘇本來還有些緊張,畢竟上次進考場還是幾年前參加的注冊會計師全國統考。不過試卷發下來的那一刻她徹底平靜下來,題目都是課本上的練習題換湯不換藥,變換個數字或者截取一段要求填寫前後內容、歷史影響或者政治意義已經屬于難題了。英語是最後一科,梁蘇有些困乏,抱着趕緊應付完宿舍睡覺的态度做的飛快,開考時間還沒過半就交了卷。

成績公布的那天,早自習同學們都到的很齊,昔日教室裏朗朗的讀書聲也所剩無幾,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騷動。梁蘇不以為意,乖乖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瞌睡。方蘭蘭環顧四周,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她,“待會下課你早點回寝室,我陪着你一起走,聽說陳躍進他們要找你麻煩。”

梁蘇睜開迷茫的睡眼,她完全忘記了班上有陳□□這個人。只依稀記得在元旦後開學第一天遲到,嘲笑她的黑胖男生好像叫這個名字。不過他坐在後排,和她實在沒什麽交集。

“唉,我都沒跟他講過幾句話。”梁蘇嘆了口氣,“真搞不懂我有什麽麻煩值得找。”

“你之前跟班上誰都不怎麽講話,連我都是。”方蘭蘭小聲道,“不過這次不同,聽學習委員說你考了全年級第一,那些人心裏終究不太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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