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榜題名
畢業班的寒假非常短暫,當院子裏的迎春花吐出第一個花苞的時候,梁蘇便回到了廬景一中。她兜裏除了日常的二十元生活費之外,還有一塊六毛八分零錢,用紅色彩紙包成菱形,是王嬸特地給她的壓歲錢,用特殊的數字取個好彩頭。
新學期班上的同學陸陸續續少了好幾個,有的是父母到年紀退下來頂職直接去單位見習了,只等七月份畢業證發下來就轉正。三月份省裏又派下來工作隊組織征兵,幾名成績擺尾的男生體檢通過之後也不常來學校了。偶爾回來辦手續的時候,都昂首闊步神采飛揚的,眉眼間已經依稀帶有現役軍人的威武和自豪了。
不知不覺就到了六月份,在似火驕陽和陣陣蟬鳴中,整個班的氛圍都有些躁動不安。老師們差不多也不在講授新的內容,上課的時候除了帶大家複習下主要知識點之外就是坐在講臺上等待學生提問答疑,沒有問題的同學就在下面自己複習,遑論科目。
方蘭蘭瘦了一大圈,早期貪黑的學習讓她終日挂着濃重烏青的黑眼圈。她最後一次摸底考是年級第十名,沈老師說發揮正常的話很有希望讀中專。雖然說中專生在這個時代也具備國家幹部身份,還包分配,可學生本人還是多多少少覺得有些遺憾。
“梁蘇,你說我的成績還有機會提高一點麽?”方蘭蘭側着腦袋問道,眼前的稿紙早已被她用圓珠筆劃的不成樣子。
“穩住心态應該可以。”梁蘇實在不忍心打擊她的自信心,“不過就算發揮平常也能進中專,挑個好專業三年之後就能吃皇糧了。”
“跟我爸爸說的一樣,他說到時候讓我去隔壁市讀師範,不但學費全免,出來之後當老師還有寒暑假。”方蘭蘭口氣哀怨的轉了轉筆,“總覺得一輩子被困在這小地方挺糟心的,但我不聰明,成績也不夠好,能不落榜就已該燒高香。”
梁蘇沒說話,平心而論對于資質平庸的方蘭蘭來說,讀師範是個不錯的選擇。以後出來當個小學老師,既能照顧家庭壓力也不算大。可就憑現在的一紙成績來決定一個人未來的發展,未免草率了些。畢竟未來的二十年國家将日新月異的高速發展,外企進駐,經濟特區騰飛……可是現在就算她有心說出來,也只會被身邊人看作徹底的狂妄分子。
方蘭蘭看出梁蘇的心不在焉,用圓珠筆敲了敲她的手背:“你想讀什麽專業?去哪兒?”
梁蘇用右手托腮,眨巴着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沒想好,我也不知道學什麽好。”
“你肯定有大學上,沒準還是本科。”方蘭蘭一臉羨慕地說:“馬上就要填志願了,沈老師都說現在再不憧憬下,到時候志願表放在面前,只能幹咬筆杆子撓頭。”
梁蘇忽然想起,這個年代的高考時先填志願再考試。上輩子她高考的時候被父母慫恿着念了財會,說她學習好以後是賺大錢的料。結果注冊會計師考試倒是過的容易,卻因為一時疏忽,被事務所那些老謀深算的老江湖們拖去背了鍋,連職業資格都差點兒沒保住。
“總得把穩些才好。”梁蘇垂下鴉羽似的睫毛,“不然好高骛遠,調檔的話就很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
直線思維的方蘭蘭以為她受了陳躍進等的影響,畢竟這幾天沒課,那幫游手好閑的調皮鬼成天在梁蘇的面前說起十年浩劫。動不動就把黑五類、戲子等侮辱性詞彙在梁蘇面前重提。“沒事的,你別受那些人的影響,他們就是自己成績差考不上大學嫉妒你。你大膽報心儀的學校,別想太多。”
梁蘇知道方蘭蘭是好意,她心想自己兩輩子加在一塊兒都快三十歲的人,怎麽會跟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叛逆少年置氣?卻十分認真的點了點頭,表示接受對方的開導,于是方蘭蘭心滿意足的低下頭繼續做題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梁蘇掐指算算,距離正式填報志願只有一周的時間。這幾次考試她都穩在年級一、二名,按理說考個本科問題不大。只是這專業如何選倒是讓人犯愁。王嬸不識字,肯定沒法問她;班上同學也不熟,何況還可能有人把自己視作競争對手,得防着暗地裏使絆子;各科老師的話也不能全信,畢竟他們也沒讀過大學,更不知道未來會如何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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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梁蘇決定好好研究下國家政策。她知道未來會大力開放,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并大力發展外資經濟;還知道高科技産業會突飛猛進,進入二十一世紀以後,中國的飛船會翺翔太空,互聯網進入千家萬戶……
梁蘇進入校閱覽室,找到管理員軟磨硬泡要來了近一兩年的報紙來看。她越看越郁悶為什麽身體原主沒有選擇讀理科,不然還可以做個熱血青年投靠航天院校,響應國家號召為四個現代化做貢獻。文科在這個年代能選的專業本來就少,歷史中文這種學科實用性太低,雖然現在的大學生還包分配,但九十年代會有下崗潮,學了這些萬一下崗就只能喝西北風去;小語種自己倒是感興趣,可如今十年浩劫剛過,這方面國內的師資基本上為零,報北京的一流學校又要冒分數不夠落榜的風險;學財會的話就更加不願意,上輩子就摔在這個坑裏爬不起來,這輩子再也不想重蹈覆轍。
心煩意亂的梁蘇越翻越快,十個指尖都不知不覺沾上了烏黑的油墨。正想去水池旁洗個手,忽然,一張年初的人民日報跳入眼簾,頭條上鮮紅的大字赫然印着:從今日起,《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正式施行。趕緊又翻了十來張,發現了一個更加令她驚喜的信息:一九七九年,中國宣布重新恢複了律師制度!
想想現在各大法學院恢複高考後第一屆學生還沒畢業,梁蘇興奮的捂住胸口,仿佛找到了二十年後的財富密碼。無論是經濟騰還是科技進步都少不了摩擦,這時候法律工作者的介入就必不可少。未來的中國将是一個法治社會,立法專家、法官、檢察官和律師都可以在各自的領域放開手腳大有作為。再不濟學通了法律法規,沒那麽容易被人忽悠,遇到上輩子那樣的陷阱可以躲得遠遠的。何況眼下法律專業并不熱門,避開北京和上海幾個熱門大學,以她的成績考個實力比較強的政法學院還是比較有把握的。
等到填志願那一日,梁蘇胸有成竹的在第一志願上填上了遠在西南的渝城政法學院法律專業。之後的幾個志願分別填上了西安政法學院和長沙司法高等專科學校。等她洋洋灑灑填寫完志願,卻見身邊站着的沈老師面容嚴肅,盯着她的志願表直搖頭。
“梁蘇,你真的下定決心讀法律?”午休時段,沈靈芝把她帶到空無一人的走廊上,鄭重其事地問。
“嗯。都是我深思熟慮過了的。有什麽問題嗎?”梁蘇故作輕松地說。
“唉。”沈靈芝重重地嘆了口氣,他知道梁蘇父母雙亡,填志願這種大事身邊實在沒有個可以商量的人。“學校填的還合适,城市也不算熱門,按照往年分數線算穩妥的了。只是這專業……”沈老師警惕的環顧四周,壓低了聲音,“你的出身算不上特別好,一旦某些運動卷土重來,只怕你會受到沖擊。”
“老師您不是總對我們說當下在搞撥亂反正,不但冤假錯案全部平反,升學就業看本事不看出身的嗎?”梁蘇莞爾一笑,心想對于未來我可比您清楚得多,那些荒唐的事卷入歷史的垃圾堆裏,再也不會重來。
“你還是太年輕,真不知道說什麽好!”沈靈芝本來就是沉默寡言的學究型性格,為生活所迫才站上了講臺,當然說不過伶牙俐齒的梁蘇。幾番争辯就乖乖敗下陣來,最後的結果是雙方各退一步,本來的志願不變,梁蘇又在專業“是否同意調劑”那欄打上了勾。
高考後休息了不到一周,梁蘇就被王嬸介紹去紡織廠做了臨時工。畢竟将來的學費生活費是一筆大數目,她打算趁假期勤工儉學多賺點錢,至少去了大學之後手頭能寬裕點。當穿綠色制服的郵遞員在胭脂色的夕陽下騎着自行車搖搖晃晃到工廠樓下送錄取通知書時,對面前站着的系圍裙戴大口罩滿身棉絨的紡織女工根本不敢認,足足核對了好幾遍身份證之後才敢把錄取通知書雙手奉上。
“耶!我考上渝城政法學院了!”梁蘇連跳了幾下,把薄薄的錄取通知書蓋在臉上,深吸了一口殘存的油墨香氣,又和跟随而來的王嬸熱烈擁抱。王嬸把雙手在圍裙上用力擦拭一番,顫抖着接過了錄取通知書,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寶。
“嬸子,通知書你拿倒了。來,校門朝上,字在下頭。”梁蘇滿面春風的挽着王嬸的胳膊,這是她自穿越以來活的最揚眉吐氣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