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板上釘釘

辯論賽這東西梁蘇只在之前聽學長提過一嘴,據說是政法學院自77級恢複招生以來的傳統。每年暑假在各系之間選擇一批口齒伶俐的學生和一個相對先鋒的辯題,開學第一周周日在主席臺上公開辯論,師生們可以自發搬着小板凳坐在臺下觀摩唇槍舌戰。由于每年新生要比其他學生晚兩周入校,因此梁蘇從未親眼見識過。

心底不安的情緒被激起,屏幕上的圖像再也吸引不了梁蘇的興趣。她偷偷瞟一眼身邊看的津津有味的周茵茵,只覺得胸口堵得慌。辯論賽主力在她上輩子的印象裏一般都是大三的學長學姐,尤其是那些愛出風頭的學生幹部和入黨積極分子。而她在政法學院中向來秉承着槍打出頭鳥的觀念,除了生活所迫争一下獎學金以外幾乎都不會在課堂之外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中,為什麽于鶴立會直接問她準備好了沒?

梁蘇趁着四周光線昏暗,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屏幕上健康美麗的劉曉慶吸引,輕輕對旁邊人道聲“借過”便離了座位,又貓着腰繞到禮堂側門,悄悄閃了出去。外面已近黃昏,天際邊還挂着最後一抹緋紅色的晚霞,頭頂上卻隐隐能看到魚肚白的一輪新月。紙條上龍飛鳳舞的字跡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倚靠在消防栓邊,靜靜沉思着。

感覺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下,梁蘇吓得一個激靈,扭頭卻看到于鶴立雙手插在褲兜裏,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還在想辯論賽的事兒呢?就這麽躍躍欲試?”

“你怎麽出來了。”梁蘇從消防栓上直起身,答非所問道。

“我想你得知這個消息後估計激動的無心看電影,所以過來賠個不是。”于鶴立雙手往梁蘇面前誇張一拱,“還請姑娘寬宏大量,慈悲為懷,莫要記恨小的。”

再一本正經的語氣到了于鶴立嘴裏都給人痞氣十足的喜劇效果,梁蘇看着于鶴立鄭重其事的模樣,胸中因焦慮而生的郁悶一下子無影無蹤。這時電影的主題曲響起,她想到一牆之隔還有數百位同學在觀影,不禁輕咳一聲,指了指旁邊的樓梯:“咱們出去說?”

于鶴立點點頭,兩人隔着四五級臺階,一前一後來到校園裏。這時候天色已經逐漸按了起來,偶爾有幾對大膽的男女同學在山道上擦身而過,于鶴立應景地來了句:“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梁蘇臉上發熱,只好裝作沒聽到的樣子,單刀直入主題道:“其實我并不知道辯論賽的事。”

“沒事兒,有我這只報喜鳥在,你不就知道了嗎?”于鶴立看了眼手腕上散發着金屬冷光的瑞士表,“哎,現在食堂肯定沒飯,咱們去外面小館子打打牙祭吧,我請客。”

“我其實還不餓。”梁蘇小聲的說,其實中午吃的那點素菜和米飯的能量早已經消耗殆盡,但她也不想就這麽跟于鶴立坐到一張桌子上大眼對小眼的觥籌交錯,總覺得怪怪的。

“哎呀,我可是餓壞了。”于鶴立一臉壞笑的低下頭,“待會兒看電影的人群可都要散了,我無所謂,只怕你那小舍友回去了定會審你為什麽丢下她和我到外面來說體己話。要不這樣,我們先找個隐蔽的飯館坐下來,我先點菜,你有興趣就陪我吃點,沒興趣看着也成。”

梁蘇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伶牙俐齒的她遇到耍起無賴的于鶴立,真是一點用武之地也沒有。于鶴立得意洋洋的吹着口哨,在迷蒙月色裏帶着梁蘇晃出了校園,來到後街一間不起眼的小館子裏。

“來份麻辣毛血旺和蒜炒藤藤菜,再要個黃瓜皮蛋湯,主食要兩個米飯。泡菜給我多來點,吃了這麽多家,還是你這裏最巴适。”于鶴立帶着梁蘇到二樓的小屋裏坐下,又跟系着圍裙的老板娘交代道。

“哎呀,你小子好久沒來了,我們家泡菜都是自己做的,別處吃不着哦。我們昨天剛到了些冰棍廠做的橘子汽水,放在井裏涼着,你們來兩支吧,清熱敗火。”老板娘滿臉堆笑的瞟了梁蘇一眼,見縫插針推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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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行。”于鶴立拿過開水瓶給自己和梁蘇涮了涮晚,老板娘應了一聲,忙下樓張羅菜去了。

“汽水能清熱敗火?這種鬼話你也信。”梁蘇笑着對于鶴立說,“人家把汽水當牛黃解毒片賣呢。”

“讓她開心下,反正也沒幾個錢,再說我點的菜也有點鹹。”于鶴立不以為然的說。

梁蘇環顧四周,這小館子雖然簡陋狹小,但桌椅板凳都十分潔淨,老板娘的圍裙也洗的雪白,看樣子是個愛幹淨的主兒。這時樓下傳來鍋勺碰撞的爆炒聲,緊接着一股誘人的香氣從樓梯口傳來。梁蘇覺得自己更餓了,為轉移注意,她連忙把話題拉回辯論賽上。

“确定要我去了?”

于鶴立點點頭,夾起一瓣粉紅的泡蘿蔔放入嘴中。

“我知道了,一定是路教授的主意。”梁蘇眨巴着水亮的大眼睛,信誓旦旦的說。

“不愧是冰雪聰明,一說就中。”于鶴立伸出大拇指在梁蘇面前晃了晃,“怎麽猜到的?”

“除了他,學校可沒有第二個人叫我小梁。”

這時候老板娘已經開始上菜,一大盆紅光發亮的毛血旺配着碧綠脆嫩的藤藤菜,令人食指大動。于鶴立紳士的為梁蘇打開汽水,冰涼甘甜的液體正好中和了椒麻火辣的毛肚,梁蘇忍不出痛快的喝了幾大口。

“唉,往年不都是挑選大二大三的同學參加嗎,你能不能跟路教授說說,免了我這個麻煩。”梁蘇忐忑的試探于鶴立,“我都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就被報了名,這簡直是抓壯丁啊。”

“路教授親自選的你,要說你自己去說。”于鶴立嚼着嫩滑的鴨血,滿臉都寫着幸災樂禍,“要說你自己去說,那倔老爺子我是一點辦法沒有。不過我提醒你,每年辯論賽的參賽選手在校期間都有補助發,而且食宿費用全免,這你得考慮考慮。”

梁蘇一下子沒了底氣。這個學期她跟着周茵茵和杭麗,也學着打扮了起來,光是衣裳都添了好幾套。而且到手邊的銀子怎麽好又推出去呢?梁蘇邊慢吞吞的小口喝湯,心裏飛快的把小算盤打的砰砰響。

“那,辯題是什麽?我可得早作準備。”梁蘇喝完了半碗熱氣騰騰的皮蛋湯,開始琢磨起之後的事情來。既然勉為其難參加辯論賽的事實已經無法改變,那就盡可能讓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

“之前路教授想過幾個激進的,都被林主任否決了。後來就定下了金錢追求與道德追求能否統一這個主題,林主任總算沒有反對。”于鶴立喝着冰涼的汽水,覺得對面的嬌小女生控制情緒的能力實在令人驚嘆。

“這個嘛,”梁蘇一時半會也沒辦法組織合适的語言來形容這個出人意料的辯題,“那路老爺子有沒有說讓我當幾辯?是正方還是反方?”

于鶴立慢條斯理的搖了搖頭,“按往年的規矩,正方還是反方得等到期末考試之後讓辯手抽簽來決定。辯手各自的角色也到那時才能由小組讨論确定下來。這一兩個月你還是專注在期末考試上,別保不住一等獎學金到時候哭鼻子。”

“誰說的?”梁蘇哭笑不得的嘆了口氣,“造謠,全是造謠。”

“你們年級長說的呀。他背地裏多次說你為了獎學金不擇手段。”于鶴立眼光裏微微帶着幾分鄙視,“我看他是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不過也可以理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是自古以來千古不變的現象。”

“這就是你對于這個辯題的看法?”梁蘇靈機一動,“快詳細說說看,給我激發點靈感。”

“我覺得,金錢和道德二者之間沒有必然聯系。”于鶴立想了想,覺定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和盤托出,反正以梁蘇的聰明勁兒,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自己發現。“比方說我吧,确實在學生中手頭算寬裕點,不過都是我辛勤勞動的所得。這能說我道德敗壞嗎?毛主席還說勞動最光榮呢。咱們再說你的情況,你憑期末成績拿到一等獎學金,那是你努力學習的結果,是學校對你專業知識的認可,這能說你道德上缺失嗎?”

梁蘇點點頭表示認同:“對我們辛勤勞動所得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是小肚雞腸的嫉妒者。話說,你都找到了些什麽發財的好途徑,怎麽感覺手頭比許多年輕講師還寬裕?”

于鶴立一怔,沒想到這麽快就将戰火引到了自己身上,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腳。唉,還是都說出來吧,又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事。

“我自己買了零件組裝收音機,然後賣給學校裏有需要的老師。”于鶴立為防止梁蘇心裏不平衡,連忙借此機會大吐苦水,“其實也沒那麽簡單,且不說這東西零件又小又雜,買起來很費功夫,安裝也麻煩,伏案幾個小時下來頭昏眼花脖子還痛。而且收音機都是我自己組裝的,很多老師都帶着懷疑的眼光。他們都擔心質量有問題,所以問的人多,買的人少,壓價還特別厲害。”

“你為什麽不提供保修服務呢?”梁蘇興奮的把手中的玻璃瓶重重往桌上一放,“哎呀,就是你承諾,買了收音機以後一年之後壞了随時可以找你來修。都是你親手組裝的,你又有途徑購買零件,怕啥?這樣給對方吃了定心丸,不但買的人會多,還可以适當提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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