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點撥
很快七月就到來了,梁蘇正式得到通知,暑假需要留校準備辯論賽相關事宜。其他同學多半準備回家度過漫長的假期,個別家庭情況不太好的則想方設法找地方打工,湊齊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這期間梁蘇收到了方蘭蘭的信,說起王嬸和廠裏的搬運工大叔已經領了結婚證,生活好了許多,也希望自己抽空能回廬景看看看。
梁蘇簡短的在回信中祝福了王嬸的新婚,又夾進一張十元的大票子。對于王嬸她一直心存感激,可惜大娘不識字,家裏也沒有電話,不能時常聯系。這學期期末考試她維持住了一等獎學金,加上假期留校的補貼,稍微節約點還是能花上好些日子。對于推薦她參加辯論賽的路教授,梁蘇一直心存感激,于是壓下胸中的忐忑,買了幾瓶水果罐頭去專家樓登門道謝。
路教授瘦了好些,盛夏酷暑還穿着長袖的薄綢褲褂。他見到梁蘇登門也不意外,笑吟吟請她坐下,又拿來起子開了罐水果罐頭,師生二人邊吃邊聊。
“小梁啊,上次讓你回去想的問題有答案沒有?”路教授吃着甜津津的糖水菠蘿,不疾不徐地問。
“還沒。”梁蘇低着頭有些不好意思,“方向上還是想做專業工作,具體做什麽我還是想聽聽您的點撥。”
“專業工作的話,基本上就得斷了去政府部門的念頭,行政上的東西做久了,業務能力會倒退的。”路教授若有所思道,“法院的法官按理說應該得公平公正獨立行駛審判權,但目前的環境下,還得受各種因素的制約;檢察院業務口主要是公訴部門,懲罰犯罪保障人權,如果你不介意方向較窄的話到可以一試,律師工作我個人是最喜歡的,掙得不少,人也自由。而且你口齒好悟性強,堅持下來會有所建樹。只是目前看來情景并不明朗,恢複律師制度的時候很多老律師都不願意回來,就是怕再有運動被卷進去成為被打倒的對象,寧可安安穩穩的繼續在工廠幹活兒。”
路教授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清脆的敲門聲。梁蘇起身去開門,只見于鶴立拎着個碩大的竹籃,扶着門框神氣活現,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哎呀,你也在路教授這兒?那可有口福了。”于鶴立把皮涼鞋一蹬 ,赤腳踩在地板磚上就廚房裏走,連拖鞋也顧不上穿。“我買了新鮮的小鲫魚,農民挑着擔子在路邊賣的,說是剛從稻田裏撈上來。”
“這感情好。”路教授喜滋滋的走到廚房。只見于鶴立麻利的挽了袖子,用剪刀把鲫魚剖開掏空腸肚,“我一次性全買下來,咱們炖一半煎一半可好?籃子裏還有半玻璃瓶菜籽油,小梁你去把它拿出來用洗衣膏擦擦幹淨,不然又一股魚腥味兒。”
“你才大她多少,也跟着我她小梁?”路教授抓了把食鹽灑在剖好的魚身上,又倒上些去腥的白酒,“話說你小子是不是發財了,隔三差五就往我這兒送東西,每次還都是市面上難買到的稀罕物。”
“唉,沒辦法,誰叫咱們梁師妹冰雪聰明,我的小買賣現在掙得比原來足足多一半。” 于鶴立剖完腸肚,又用刨子細細刮着魚鱗,“今天也是巧,賣魚的旁邊就有農婦在賣自家榨的菜籽油,不要票,就想換幾個錢補貼家用。說起來那農婦握着油瓶探頭探腦,跟做賊一樣。”
“她怕自己被扣上投機倒把罪的大帽子。”梁蘇接嘴道,又試探性的看向路教授,對方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食用油是生活必須物資,也是國家明文規定需要憑票購買的,在《刑法》上倒賣生活必需品屬于擾亂社會主義經濟秩序的行為。我相信農婦對這一點肯定心知肚明,不然她也不會畏畏縮縮,怕被人看到。”
“這些我不太清楚,畢竟不是學法律的。不過我覺得這頂帽子也扣得太牽強了些,人家不過是自己吃不完拿出來換幾個零花錢,不許她賣,難道讓油菜種子爛在地裏嗎?還投機倒把,我看這也太形而上學了些。”
“其實你組裝收音機賣也類似投機倒把的行為,只是不構成犯罪而已。”路教授慢悠悠的打開窗戶,準備生煤爐去煎魚,“咱們待會關起門來好好探讨下這個問題,這東西往開來說,可以弄出一篇幾萬字的論文。”
“你們說,我來做後勤服務,反正我不懂法律。”于鶴立不以為然的切着蔥姜。
“你最好聽聽。”梁蘇脫口而出。她想起上輩子就是吃了不懂法律的虧,結果把自己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經商本就是有一定風險的,何況于鶴立又是個敢闖敢幹的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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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鶴立把切好的蔥段蒜末兒倒進盤子裏,放下刀伸了個懶腰。“我就是個小個體戶嘛,雖然在畢業前很有可能到萬元戶的标準。”
“商人要将生意做大做強,最需要懂的就是財務和法律。不懂財務知識的,往往會被底下的管理人員使障眼法中飽私囊,鬧出大虧空;如果不懂法律,對手随便下個套或者利令智昏,最後身陷囹圄晚節不保的東西方都有。”路教授點燃蜂窩煤,将鍋裏倒上油開始煎魚,“特別是在西方社會,律師的地位很高,各領域分門別類的非常細,那些為大財團服務的律師,有時候比股東還有有錢的多——畢竟生意場上有賺有賠,打官司做顧問只有賺多賺少的區別。”
于鶴立被這聞所未聞的新奇說法驚得愣神,梁蘇卻在心中贊許路教授的高瞻遠矚。她知道日後國內将建成一個法治社會,特別是中國加入WTO組織以後,經濟更會騰飛似的跨越發展。為了防止被身邊猴精的兩個男人看出端倪,梁蘇只得搖着頭幹笑幾聲,“真的難以置信。先別想那麽遠,眼下最愁的還是辯論賽的選題。話說這個金錢與道德的辯題,真的是教授您的本意嗎?”
“我本來準備了幾個更前衛的,唉,告訴你也無妨。本來我想在商業自由和情感自由中二選一,結果都被否決了。前者被說題材太敏感有涉政嫌疑,後者又被說誤導在校學生,林主任對這個特別警惕,畢竟其他學校就有女生懷孕直接開除的。”路教授說到這裏,不禁苦笑着微微搖頭。
“真的開除啊。”于鶴立瞪大眼睛,大呼小叫道,“沒那麽誇張吧,我看民國時代的知名人物不少都在大學中結婚生子,休學一段時間又回來複學的。”
梁蘇貪婪的嗅着空氣中久違的鮮香味,略微沉吟,朱唇輕啓道:“我覺得學校這樣做違反了國家現行法律,即使學校有關于女生懷孕開除的規定,也不能與法律相違背。何況據我所知,沒有哪家大學能會直接把懷孕這種事寫到校紀校規裏。”
“是以道德敗壞的名義。”路教授把煎好的小鲫魚盛在雪白的圓盤中,“幾日前還有成都的幹部托關系找到我,希望我能幫着跟學校交涉,給他家珠胎暗結的女兒一個繼續學業的機會。唉,我也是猶豫,畢竟身份敏感,不過我願意幫着出幾個觀點,談判還是讓家長親自去。”
聽到這兒,梁蘇有些沉不住氣了,“讓我試試。我覺得學校實在太不應該,大學生都成年人了,男歡女愛本來就是人的天性,又不涉及道德。說真的,即使那姑娘和男朋友去領結婚證,只要到了法定婚齡,民政部門都沒有不給的道理。”
路教授大笑着拍起手來,“好,很有女俠英姿,推薦你參加辯論賽果然沒看走眼。”他伸手推了下鼻梁上的框架眼鏡,“我甚至能看到未來你在法庭上慷慨陳詞的模樣,只是不知道具體是什麽角色。”
梁蘇被路教授一誇,有些不好意思。忽然耳邊傳來劇烈的嗆咳聲,回頭就看見于鶴立拿着玻璃杯漲的滿臉通紅。“真,真女俠。”他搖搖晃晃豎起大拇指,“本來還以為你是小家碧玉,平日裏總是羞答答的,沒想到連男歡女愛四個字都能說的面不改色,我這回總算認清你的廬山真面目了。”
“那女生挺可憐的,只是動了感情,卻可能會被趕出學校,想想日子就難過得很。我同情她,不代表認同她的做法。”梁蘇目光閃爍,馬上想法設法轉移話題,“對了,教授您能不能告訴我什麽時候抽簽,我好做準備。”
“這些都定在半個月以後,到時候會通知你們。現在你要做的準備就是将正反方各自能成立的論點與論據都在腦海中過一遍,公平起見,我沒辦法指點你更多。去洗手,要吃飯了。”路教授和藹地說。
于鶴立見梁蘇還是一知半解的樣子,耍酷地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就像武俠小說裏的世外高人,左手執黑棋右手執白棋自己和自己對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