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生意 ·
回到重慶之後, 梁蘇首先去看望了路教授,彙報了上海之行的調查結果,并把千裏迢迢帶回的梨膏糖雙手奉上。
路教授不緊不慢的接過梨膏糖, 打開包裝盒含了一塊在嘴裏,笑道:“你是怕我批評你說出不好聽的話來, 所以買了這好吃又粘牙的東西來堵我的嘴?”
梁蘇早已習慣路教授說話犀利的風格, 誠懇的說:“這東西潤肺, 清咽利嗓。能得到導師指點是我的福氣,洗耳恭聽都來不及,如何會想方設法堵嘴。”
得意門生親手送上的高帽子令路教授極為受用, 他淡定地擺擺手,“以後別再帶這樣的東西了,路程遠,又太沉,如果心裏記挂我,從千裏之外帶根鵝毛就行了。言歸正傳,你這個調查的處理對于剛執業的年輕律師來講可以算良好,但在我看來以你的法律功底只能說勉強及格。”
梁蘇知道導師素來對工作嚴格挑剔,精益求精, 無論在論文上還是實務工作上。卻還是心情沉重了起來。路教授吃完梨膏糖,把梁蘇引入書房, 又煮了壺苦丁茶。
“你這個案子,調查思路沒有錯,抽絲剝繭,從保證人入手, 迫使對方歸還投資款。問題就在你太過心急,拿到案件就急着解決, 沒有理清思路。”路教授為梁蘇添上碧綠的湯水,“苦丁茶清心明目,除熱敗火,我知道你很想把案子以最快速度辦結,可凡事需三思而行,很多時候,欲速則不達。”
梁蘇端着茶,苦笑道:“當時确實沒有多想,找到一個突破點就紮了進去,好在結果不算太壞。”
路教授半靠在藤椅上,嗅着清冽的茶香,眉目舒展開來,一掃方才的淩冽,“告訴你個技巧,一般我接到案件,特別是這種非訴類的,第一件事就是從自己委托人身上入手,看看有沒有能夠攻破的地方,就好比國內很多考試,答案其實都在題幹之中。”
“這個案件的關鍵點,我覺得不在保證人或者張老板身上,而在梁青持有梁氏董事長梁秋唐的私章和公司公章上頭。梁青在公司的職位緊緊是個管采購的經理,又沒有授權委托在手,梁氏公司當然可以不認這筆投資,那就可以想辦法按照借款糾紛來處理這個案子,不是嗎?”路教授放下杯子,慢慢踱到窗前,“先以梁氏公司名義要求追讨,然後再聯系僑務辦出面讓保證人和投資夥伴來返還款項。這樣的話,連兩三千美金的損失都不會有,做到真正的完璧歸趙。”
梁蘇俯首認錯,心理卻嗷嗷叫苦,畢竟她沒辦法說出大舅是背着外公來進行這樣的投資,千萬囑咐要盡量瞞住老人,更不願說出自己在上海浦東弄了個房子。倒不是收益難以啓齒,路教授向來反對低價無序競争,最後搞得人勞苦奔波不說還所賺無幾。只是覺得這年頭浦東幾乎是蠻荒之地,她那點虛張聲勢的解釋瞞得住于鶴立,可瞞不住乘風破浪數十載的導師。
路教授見梁蘇明白,便和顏悅色聊起學校裏最近發生的事情。從學術委員會準備從校外聘請客座教授到近日和林主任在食堂裏碰到,說到于鶴立在校外開的店鋪來。
“林主任說,鶴立開學還想把旁邊那個生意不太好的文具店租下來,擴大經營規模,這事你知道嗎?”
“知道,畢竟現在店面小,有時候進貨多了都擺不下。他想把店鋪搞開闊些,顧客看着順眼,分門別類打點起來也更方便。”說到這裏,梁蘇的心情也放松下來,“之前我忙着實習和考研,店鋪的事情完全沒有插手過,現在略微閑點,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怎麽運營的。您之前不是也讓我注意交易模式嗎?”
“他能把店鋪完全撒手回北京,一方面是暑假老師們都回家了,客源大量減少,另一方面也是對你放心的緣故,知道你會回來盯着。不過如果店面真要擴大,有個問題你們得考慮清楚,到底需不需要雇人手來幫襯,雇多少,怎麽開工資?”路教授若有所思的看着梁蘇。
梁蘇被路教授一針見血的提問搞得啞口無言,只能說等于鶴立回來再商量。
“他那個店子我也觀察過,單價高,客戶需求有限,說直白點就是買了一個電器能用很久。優勢在于在附近沒有第二家,貨的質量也不錯。所以可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看店,反正也不是柴米油鹽那樣的急需品,店子關了大不了過兩日再來就是。”路教授侃侃而談,“一旦雇了人可就複雜多了。不瞞你說,我小時候家裏也是做生意的,在江南有許多家分店,從小就看着我媽從看賬本到保障貨源到和官府打交道再到處理各種掌櫃、夥計一應事宜,雖然日進鬥金但卻忙的腳不沾地,最後把自己生生累出肺痨過世了。所以啊,我才選擇找了個感興趣專業領域一頭紮進去,雖沒辦法大富大貴卻也吃喝不愁,還不必操那麽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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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蘇一面喝茶,一面琢磨着路教授的話。正好這時候路教授的電話鈴聲想起,梁蘇便離開了專家樓,繞路去店裏看一看。
此時正式午後,一個頭發蓬亂的男生正沒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閉目養神,連她進店都沒有發現。梁蘇不動聲色的看了看手表,蹑手蹑腳的在店內盤點着各種貨物。這可是她的老本行,看到貨物和進價就能在心裏把資産負債表、現金流量表心算個七七八八。沒想到櫃臺上的男生越睡越沉,最後竟然打起鼾來,梁蘇不得不叫醒了他。
男生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含混不清問梁蘇要買什麽東西。梁蘇決定先從簡單的入手,心平氣和請他介紹貨架上幾款黑白電視機來。沒想到男生結結巴巴的,連品牌都沒能說全。
“那收音機呢?這東西銷量大,你總能告訴我下哪款賣的比較好,還有各自的價位和功能吧。”梁蘇和顏悅色的接着發問。
沒想到那男生語氣不耐煩起來:“你要買就買,啷個這麽多話嘛。”
“我不買東西,林主任沒跟你們提過嗎?我是來結算工資,接替你工作的。”梁蘇溫柔的看着他呆若木雞的臉,“工資于老板跟你說過,按天數算,咱們就結到今天吧。我看你還在長身體,以後記得別再找這麽勞累的事情,寒暑假好好睡覺才有精力完成繁重的學業。”
這下子男生才明白過來,眼前的學姐就是林主任口中店鋪的準老板娘。這個看店的活兒是他經過師兄介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錢雖然不多但勝在老板不在事情少,活兒也輕松。沒想到這準老板娘一來,不但不亮明身份,還幹淨利落将他掃地出門。
“對,對不起,學姐,我錯了。”男孩兒低下頭,臉漲的通紅,“要不你別跟于老板講,我好好幹活兒。剛才是實在不小心才睡着了,以前都沒有過。”
“又沒說你做錯了,不用道歉。是我回來了,這裏現在不需要你。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打個電話給于老板,看看是不是我說的這樣。”梁蘇微笑的打開包,算清天數把工資結給了他。
男孩沒再糾纏,拿起帶來的水杯和飯盒,低着頭慢慢離開了。
梁蘇不心疼那點工資,但這種工作态度,只怕店子裏着火了或者來賊了都不一定吵得醒他。如果這孩子只是在櫃臺後面看書,時刻警覺着店裏的一舉一動,她不但不會批評甚至還打算自掏腰包發些飯補作為獎金。但剛才這男孩的模樣,她覺得付了工資讓對方回家是個對雙方來講都是最體面的結果。
梁蘇把于鶴立記賬的本子從內間找出,照着貨架上的商品一筆筆計算這一季的銷售額和利潤率。于鶴立畢竟是個粗枝大葉的男生,賬本記得亂七八糟,讓梁蘇看的恨不得當場吐血三升。她耐着性子重新找出個本子,将一筆筆賬目按複式記賬法分為借方和貸方分開計算,每七天進行統計,終于稍微有些眉目了。
梁蘇一不做二不休,又将今年的賬目統統整理出來,一筆一劃謄抄在筆記本上。這年頭沒有金蝶會計軟件,數字單位又小,各種帶小數點的計算讓她十分撓頭。忽然她靈機一動,目光落在了貨架上陳列的各種小的電子産品上。毫不猶豫的取出一只計算器試了試好壞,又大筆一揮在本子上計進成本一欄,她這才松一了口氣,繼續與那些久違的數字們鬥智鬥勇。
做完這些外面的天已經黑了,梁蘇勞累了一天也不覺得餓,只是困得慌。她反鎖店門,把平日裏于鶴立用來午休的竹床找了出來擦幹淨,決定在此将就一晚。明天還有另外一個勤工儉學的學生到店裏來看店,定要擦亮眼睛,如果和今天這個的德性一樣,她也會毫不留情的辭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