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室友 ·

離開金玄的辦公室之後, 小梁去食堂随便吃了碗素冒菜,又校外的水果攤上買了幾個青皮橘子,才晃悠悠走回寝室午睡。宿舍的門沒有關, 透過縫隙可以看到一位三十歲左右的溫婉少婦在坐在床上疊衣服。梁蘇禮貌性的叩了兩下門,得到允許之後才走了進來。

“我叫梁蘇, 民商法方向研一新生, 住進來有一陣了。”梁蘇放了個橘子在那少婦的床頭櫃上, 然後懶洋洋地靠在床上。

“我叫賀曉茹,安徽考過來的念馬克思理論的,之前在中專當老師。”少婦笑了笑, 也拿出帶來的特産給梁蘇,“待會你要午休了吧。”

“沒事兒,我睡得沉,一點聲音打擾不到我。”梁蘇想了想,起身拉上了窗簾。“從安徽考到四川來,可真夠遠的。不過學校裏有名的教授多,附近好吃的也多,慢慢适應吧。”

少婦把整理好的衣服平整的放進櫃子中,也躺在鋪了竹涼席的床上。“其實也沒什麽, 只是剛上火車就開始想我們家女兒,不知道她在幼兒園吃的好不好, 有沒有和其他孩子鬧矛盾之類的。”

“沒事兒,你在外面深造,孩子的父親肯定會好好照顧的。”梁蘇翻了個身,柔聲安慰道。

“他爸常年在西北的基地裏, 部隊上回趟家要層層審批,孩子從出生到上幼兒園他也就休了兩次假。”賀曉茹的笑容裏滿是苦澀, “所以我想讀個研究生,有這個學歷到時候能想辦法去蘭州軍區工作,還能把女兒帶過去。我們縣城中學教學質量太差了,一年只能考兩三個大專的。”

一想到未來,梁蘇也跟着惆悵起來。于鶴立這次可以奮不顧身的跑回重慶來,也是從行為上對家人宣誓态度,三五年之後呢,随着他生意越做越大,見得世面多了,受到的挫折也多了,會不會依舊堅定不移呢?

梁蘇在胡思亂想中沉沉睡去,醒來的時候已經不見賀曉茹的蹤影。只有床頭櫃上留着一張便條,用娟秀的字跡告訴她去見導師了,一會兒就回來。梁蘇百無聊賴的發了會兒呆,決定給于鶴立打個電話。

于鶴立此時正在林主任的公寓裏收拾東西,正當疲乏的時候聽到梁蘇的電話打來,猶如夏日裏吃到井水裏浸了很久的冰鎮西瓜,之前積攢的疲乏一掃而空。

“怎麽突然給我打電話了,有點受寵若驚呢。”于鶴立依舊是那副諧谑慵懶的模樣,心底卻比蜜還甜。

梁蘇咳嗽了一聲,“剛才我去到店裏,發現沒人才打電話過來,沒想到你居然抛下生意偷起懶來。”

“怎麽不直接過來?”于鶴立轉了轉眼珠,“還可以去你導師那弄點好茶喝。”

梁蘇學着他的口氣擡杠道:“我不想再吃一次閉門羹了,誰知道你是在外面還是在專家樓。對了,今天我見到了帶教老師,還有新室友。”

“室友人怎麽樣?”于鶴立反應極快,“如果跟你出不來就搬出來吧,學校不強制研究生住宿的。”

梁蘇本以為于鶴立會像自己預料中那樣關心起帶教老師,沒想到對方竟然只關心室友的事情。“人看着挺好的,三十來歲,說之前在安徽做老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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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放心了。這幾天我也有點忙,隔壁的房東已經把鋪面鑰匙交給了我,不過還得裝修一下,可能會經常跑建材市場。”于鶴立的口氣裏不知不覺帶了些寵溺,“你乖乖上課哈,想我了就打電話過來,晚上一般都在。”

梁蘇還想問問于鶴立關于婚姻的看法,畢竟兩周後本科生就要開學,備課迫在眉睫。轉念又覺得自己現在就開口問這麽敏感的問題,對方很難不多想。于是随意的打哈哈應付過去。她苦惱的回到床上,覺得自己實在無助。導師路恩平處事偏激,一生從未涉足過婚姻。于鶴立家裏的狀況也并不和諧,雖然夫妻關系尚可,這是因為傳統男主外女主內的模式導致于父一直拼事業,在親子關系中常年缺席。而自己上輩子孑然一身過了二十多年,連言情片都沒怎麽關注過,更別說進入婚姻。

忽然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室友賀曉茹抱着一大摞材料走了進來。“今天見了導師,說安排我做一年級政治系三班的班導師,我正愁着呢,蘇蘇你怎麽樣?”

梁蘇窩在床上有氣無力的說:“我要講課。安排的還是婚姻法這部我之前從未關注過的部門法。整個下午我都一點頭緒也沒有。”

賀曉茹用羨慕的眼神望着梁蘇,“我寧願去講課,至少給以後的工作積累經驗。你看分到我手上的,說好聽點叫班導師,說不好聽點那就是孩子王。什麽打雜的苦活兒累活兒都會被塞過來。”

梁蘇呆住,“曉茹姐,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我在學校裏呆了這麽多年,這些套路上的事情看的門兒清。別人都以為學校是書香墨跡、纖塵不染的象牙塔,其實裏面藏污納垢的地方多了去。就比方說工作安排吧,各教研組都想辦法把難度大不容易出成果的東西丢到別人那裏去,自己揀輕松的、領導看的見得東西挑。各種領導親信、行政老師和學生幹部組成了一條食物鏈。越到底下事情越多活兒越雜收入越低,還出不了頭。”賀曉茹神情漠然,“這就跟家庭關系一樣,經濟地位低的、備份小的就得聽老的管,拿點可憐的零花錢還得做所有的家務,不做家務被長輩指着鼻子罵懶。”

梁蘇想不到外表溫婉的賀曉茹私下裏居然是個一點就燃的炮仗脾氣,自己方才的三言兩語可能踩到了她的痛腳,說到最後居然隐隐有了些悲憤交加的味道。不過好在賀曉茹也不覺得這是家醜,與梁蘇這個萍水相逢的小室友也可以毫無遮掩的聊起來。

“也不是每一家都這樣。”梁蘇笑着對賀曉茹道:“不是古人都說過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嗎?我看雖然絕大多數家庭都有這樣或那樣的毛病,但總體上來說還算幸福。不然如果踏入婚姻就意味着痛苦,還多此一舉廢除包辦婚姻做什麽。”

賀曉茹郁悶的躺在床上,半晌才幽幽了口。“也不怕被你笑話,我這麽大年紀還出來讀書,也是因為家裏再呆不下去了。”

梁蘇趴在床上,臉淺淺埋在手肘之間,不以為然:“不是想去蘭州軍區和姐夫團聚才來深造嗎,怎麽又變成了家裏待不下去。”

“如果能選擇帶女兒離開那個家,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賀曉茹盯着雪白的天花白,目光渙散開來,“妹妹,你能理解五六年裏不能有一個異性好朋友、沒有半點隐私、還動不動被指着鼻子罵的日子嗎?如果我不拼了命的考出來,只怕過不了幾年,我的路就只剩下死或者瘋了。”

梁蘇看着面前的賀曉茹一副心有不甘又無能為力的模樣,有些心疼地說:“如果婚姻不能幸福的話,其實和平解除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他是軍人,軍人配偶提出離婚要經過軍人本人同意。”賀曉茹虛焦失神的眼睛裏光澤暗淡,仿佛珍珠被埋入泥土,月亮被烏雲遮蓋住。“我跟家裏那位無數次說過,想搬到他身邊去單獨另過,可家裏老人死活都不願意。後來我又提出離婚,這下子倒好,我單位領導、街道工作人員都聚到我家來勸我,去法院咨詢的時候也被告知,未經軍人同意,軍人的配偶是離不掉婚的。結果我剛從法院回去,就被我婆婆揪着頭發用拖鞋打。”

這年頭,離婚仿佛天大的醜事,連左鄰右舍都會指指點點。想必賀曉茹也是忍無可忍,所以才對梁蘇一吐為快。

“我有幾次被公公婆婆打的受不了,就去要好的女老師家避了一避。第二天本想他們氣消了可以坐在一起聊聊,結果進院子就發現婆婆散着頭發坐在花壇沿子上哭,說我在外面偷人,不要這個家了。”賀曉茹嘆口氣,“別看我和我丈夫之前是自由戀愛,其實根本不了解他背後是這樣的家庭。早知道的話,我寧可削發做姑子都不會和他結婚。”

梁蘇聽得心中酸澀,鬼使神差來了一句:“其實可以不結婚的。一個人過清清靜靜的,至少沒有那麽大的負擔。”

“我婆婆公公把我視作全家的負擔,說我一個教書匠,配不上他們保家衛國的兒子。剛結婚的那會兒我還年輕,總想着在家裏多做些活兒免得老人受累,結果就動不動被甩臉子橫挑鼻子豎挑眼。後來我有了經驗,學校讓我來當班主任,我婆婆就趁機跟蹤我,還去找過校長,說我趁學生上晚自習的時候鬼鬼祟祟和學校裏男老師躲在辦公室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其實那是跟我搭班的科任老師,說起幾個後進生挂科的事,要我多督促他們一下避免留級。十八九歲的孩子都要個自尊,特別是當着他們同伴兒的面,這事兒不在辦公室悄悄說,難道還能大庭廣衆下廣而告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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