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聲東擊西 ·
該如何利用法官的權威性, 這個問題橫在梁蘇面前,讓她有些手足無措。關鍵是還不能讓何來看出自己的用意,不然的話只怕她還沒得到正義, 喪心病狂的殺人者就提了兇器到學校守株待兔。
夜已深,梁蘇不便在路教授家久留, 便沿着熟悉的山路從後門繞回寝室。賀曉茹已經回來, 興致勃勃的跟梁蘇聊起政治系新進的大一學生來。這幫孩子比當年的她們有想法的多, 并且有了些敢作敢當的勢頭。賀曉茹感慨自己跟學生打交道本來以為可以延緩衰老保持青春的心态,沒想到一番接觸之後更覺得自己跟他們有着不可愉悅的代溝,甚至有些氣急敗壞起來。
“你如果一直保持青春洋溢, 妞妞也沒法長大啊。”梁蘇笑道,“何況心态青春與否我覺得沒必要刻意追求,坦然跟着自己的想法走就好。”
賀曉茹在梁蘇這段時間的熏陶下已經不那麽自卑了,她喜笑顏開的白了梁蘇一眼,“我只是說說而已,畢竟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總得有些自知之明的。還好在系裏的學生中也不算年紀最大的,還有一位研二的學長,已經快四十歲了呢。”
梁蘇雙手背在腦後躺在床上, 琢磨着自己的四十歲應該不用再悲催的刷學歷,只怕會更悲催的在職場上奮勇搏殺。那時候前輩還不至于退休讓賢, 後浪又虎視眈眈的洶湧而來,前有豺狼後有虎,能給她留一個容身之所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不過法律實務這個行業有一定的特殊性,記得她跟金玄前一陣子聊起來退出實務界的事情, 金玄的回答有些出乎她意料。既不是路教授估計的太愛惜羽毛眼裏揉不得沙子,也不是梁蘇想象中最新學術無法自拔。答案有點讓人啼笑皆非——金玄坦言自己的身體狀況再也承受不了高壓高強度的工作狀态, 作為律師又避免不了天南地北的連軸轉開庭和跟進項目,只能選擇工作強度稍低的理論研究。
這麽想來,等梁蘇四十歲的時候,只要健康狀态不錯,保持精力旺盛,比後起之秀她多了經驗和歷練,比老前輩則精力要旺盛許多,沒準在實務界真能立足腳跟大有作為。梁蘇正感嘆同樣一件事換種心态就能柳暗花明,沒想到靈光一閃,居然想出何來案的另一個解決辦法。
既然法官水平層次不齊,又難免遇到沒責任心的,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敷衍過去,那麽可以将希望投向此案有關的被告和第三人——百貨公司及電熱毯生産廠家。可以說法官作為案件的審判者必須保持中立,但對方當事人以及可能被判有賠償責任的第三人态度就不一樣了,他們很可能為了自己的名譽和經濟利益與何來争個你死我活,特別是在這兩方面也雇請了律師的前提下。
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沒等到梁蘇把起訴證據規整出來,何來又跟她通了電話,說找到媒體朋友,可以利用新聞媒介散播壓力。梁蘇想都沒想就應允了。她還說既然決定利用新聞媒體造勢,就應當越熱烈越好。何來表示他一定會盡可能多露面,不光在重慶市的各大報紙上接受采訪,争取把事情鬧到成都,博得整個四川省乃至大西南新聞界的關注。
梁蘇腹诽何來的貪婪和愚蠢會成為他脖子上致死的最後那道絞索,嘴裏卻一再催何來趕緊把律師費彙到所裏去。或許是對案件結果過于樂觀,沒到兩星期梁蘇就接到所裏電話,說已經收到了何來的律師費并開具發票。既然錢已經落袋為安,梁蘇決定用最快速度啓動訴訟程序。
期末考試梁蘇整個狀态都是心不在焉的,等考試結束,她迅速按何來的意思像百貨商店所在地的法院提起訴訟,并把所有證據一股腦兒交了上去。其實路教授之前教導過她,在對手強大,案情重大複雜的情況下必要時候可以嘗試着搞證據偷襲。這是法學實務上一個灰色地帶,對遲交證據的行為并沒有明文應允,一切自由裁量權都在法官手中。但司法實務中往往法官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唾手可得的證據,因為害怕自己的武斷最終鑿成冤假錯案搬起石頭砸了腳。
梁蘇想着想着,心裏就覺得刺激。終于在又一個開學到來的時候,法院給她送來了開庭傳票,這意味着起訴方的證據已經全部送到對方當事人和第三人手中,萬事俱備,東風亦來。
于鶴立也很關心這個案子的結果,卻不好問梁蘇太多,生怕造成她太大的壓力。梁蘇一邊虛與委蛇跟何來周旋着,一邊留心關注着案件進展。畢竟兵行險招,她這麽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又是頭一次,胸中還是心虛的。
終于挨到開庭那天,梁蘇特意跟學校告了假,帶着當事人何來前往法院。電熱毯廠家并沒有請代理律師,出庭應訴的是作為法人代表的總經理本人。而百貨公司則從省府成都聘請了一位女律師,端莊儒雅,資歷深厚,讓梁蘇有些自慚形穢的感覺。
在質證環節,梁蘇反複強調原告證據的合法性和關聯性,卻沒有太過說真實性。電熱毯廠家的經理圍繞着電熱毯生産的質量合格展開論述,并反複強調該款電熱毯的相關數據完全符合國家标準,相關檢驗合格手續一應俱全。
梁蘇的餘光不經意瞟向旁邊埋頭做筆記的女律師,她低着頭,只看見後腦上一截白皙的脖頸上烏黑圓潤的發髻。梁蘇胸中祈禱這個資深的律師姐姐能發現證據端倪,一錘定音式的提出質疑,甚至直接報警走刑事案件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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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等到輪到百貨公司的代理人發言,女律師毫不客氣的針對原告證據展開駁斥,言語洗禮,并且懇請法官對證據的真實性展開調查。休庭間隙,何來愁眉苦臉的找到梁蘇,問她具體想法。梁蘇則建議何來堅持要求法院審判,拒絕調解,理由是如果是判決之後不服氣還可以上訴,但調解書一旦簽字就塵埃落定,事後哪怕悔的腸子青都必須履行。
何來點點頭,“既然梁律師都這麽說,我一定要堅持請法官判決,而且賠償數額一分錢都不能少。但願這次青天大老爺能重慶顯靈,使我愛妻死能瞑目。”
于是庭審恢複之後,何來第一時間跟法官闡述了自己堅持要判決結果的想法和不會對賠償數額讓步。法官看着面前一大堆證據,和三方各執一詞的理由,頭皮都發麻了。于是宣布庭審到此為止,改日再宣判不遲。這個結果在梁蘇預料之中,她靠在椅子上歇息了好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等梁蘇磨蹭着走出法院,見代理百貨公司的女律師正等在門口,沖着梁蘇比了個“V”,又不等她回應就上出租車離開了。梁蘇回到于鶴立的面包車上,匆匆趕回學校,卻發現路教授正翹着腳坐在校門口的木頭長椅上等她。
“導師,我還沒來得及寫複盤記錄......”梁蘇聲如蚊蚋,仿佛偷懶不寫作業被抓個正着的法學低年級學生。于鶴立看不過她一見自己導師就原形畢露,在車內抓住她袖子晃了晃,示意稍安勿躁,沉着應對。
路教授瞟了她一眼,“這個案子複盤記錄可以不急着寫,等媒體有了追蹤消息再說。”
梁蘇微微有些驚愕,“您不是最介意媒體幹預司法的嗎?您還總是舉例西方的三權分立,說司法權作為社會救濟的最後一道防線,應該具有充分獨立性,才能完全發揮應有的公平與公正。”
“媒體這次不會幹預審判,因為百貨公司的律師白露已經報警了。至于偵查環節,媒體的作用只會是推進和督促,改變不了實際結果。”路教授氣定神閑的看着大跌眼鏡的梁蘇,“白露是我在東吳大學念書時候的師妹,以我母校的教學質量,這點破綻輕而易舉可以看出來。”
梁蘇目瞪口呆,“怎麽這麽巧?百貨公司随便請了個成都律師,居然也畢業于東吳大學。”
“沒什麽稀奇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而已。既然百貨公司有錢,肯出的律師費又高,我自然得給他們介紹個自己人做律師。”路教授笑得眉眼舒展,“好比你,我也沒少讓你跟案子,順便分一杯羹啊。再說你代理原告一方,我作為同所同事,為了避嫌也不能親自代理啊。”
梁蘇一下子愣住了,她怎麽也想不到導師居然在背後臨門一腳,悄悄的幫她在聲張正義上布局。路教授見她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反倒背着手笑呵呵的轉過身去,顧自回專家樓了。
梁蘇對身邊的于鶴立道,導師智勇雙全,自己或許永遠沒辦法與其并駕齊驅。于鶴立讓梁蘇不要多想,畢竟她還年輕,一切皆有可能。
“對了,你覺得我要不要聯系下白露律師,畢竟這件事她幫了我不少。”梁蘇抓着于鶴立的袖口巴巴問道,她實在不願意欠他人人情,尤其是一個前輩兼同行兼對手的。
于鶴立搖搖頭,“不用,就算這是個人情也是要路教授來還,解鈴還須系鈴人嘛。而且白前輩拿到了高額律師費,也在媒體上露臉提高了知名度,本來就沒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