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彌彰 ·
梁蘇三下五除二打發走了何來, 把大包的證據找了個檔案袋一股腦塞進去,沉甸甸的拎在手裏回寝室。賀曉茹留了個便條貼在門上,說今天要給政治系本科生做思想教育輔導, 晚些時候再回來。
梁蘇覺得何來還算有心,當初買電熱毯時的所有東西都盡可能完整保留着, 除了時代所限很多材料不太規範之外沒有別的問題。比如并沒有完整的使用說明書, 只有一個簡易的包裝袋, 上面印着花哨的牡丹鳳凰圖案。
梁蘇覺得這個案子蹊跷的點就在電熱毯上,那電熱毯已經使用一年有餘,按理說漏電的話早就發現了, 為什麽相安無事直到導致孫芬芳的死亡?而且孫芬芳的幾個孩子都曾經睡過這床電熱毯,卻安然無恙生龍活虎着,哪怕是何來本人也多次睡過,為什麽不偏不倚一下子就電死了孫芬芳呢。
既然冥思苦想許久未果,梁蘇索性把那透着古怪的現場照片放在一邊,又看起醫院的急救記錄來。孫芬芳是觸電而死的,這點在好幾項記錄中都能夠得到印證,梁蘇并不懷疑這個結果?可是出警記錄分明說現場一切正常,哪怕是電熱毯都沒發現異常, 這點的确讓人匪夷所思。後來孫芬芳去世,所有的個人物品都按照傳統習慣付之一炬, 也包括那床殺人的電熱毯。
這時候寝室的電話鈴聲想起,于鶴立慵懶中帶着磁性的聲音聽得梁蘇胸口微微發顫,“親愛的,來店裏一趟, 為夫今天賣出了好幾樣電器,帶你去見見世面。”
梁蘇不知道于鶴立胸中又有什麽鬼點子, 卻也敵不過自個兒的好奇心,放下證據随意換了身衣裳就出去了。電器行這時已經處在半打烊的狀态裏,一邊的卷簾門早已放下,另一邊懶懶的卷起一半,透出裏面昏黃的壁燈來。
走進電器行,于鶴立正盤腿坐在一張躺椅上,随意的翻着手中的托福書。梁蘇走到他身邊坐下,說了新收案件的事。于鶴立側着腦袋想了一會兒道:“反正你也不用急,多的是時間慢慢想。大不了先發個律師函呗。”
梁蘇搖搖頭,只說案情古怪,又說起何來信誓旦旦要為妻子報仇卻極其看中賠償金的事。于鶴立讓梁蘇先動身,市中心開了家西餐廳,今晚帶她去見見世面。兩個人依舊跳上那輛灰撲撲的面包車,一路風馳電掣的往市內開去。
“對了,剛才你說的案件我有個奇異的想法。”于鶴立平視前方,熟練地換擋,“你不覺得這個生意人深情的有些不合時宜嗎?都說升官發財死老婆是中年男人的三大幸福,我雖然不贊成,但舉得這麽說也是有一定道理的。畢竟以何來的經濟條件,他續娶妻子并不算困難。”
“确實,何來看起來情商智商都不錯,雖然外形普通,但娶個想改善生活的年輕姑娘易如反掌。”梁蘇苦笑道,“但我們沒有證據。而且作為律師也沒有幫助案件偵破的義務。不過如果真的找到确鑿的證據能證明何來有殺妻的嫌疑,還是可以報告給警方,這畢竟是每個公民義不容辭的責任。”
西餐館坐落在解放碑百貨商場的附近,看起來剛開業不久,各種陳設都是簇新的。
于鶴立興致勃勃的教梁蘇握着刀叉切牛排,梁蘇只能裝着生疏的模樣盡可能去學,心裏卻仍然牽挂着案情。于鶴立見梁蘇學的快,愈發覺得自己教人的技術爐火純青,于是笑呵呵的切下一大塊牛肉放進嘴裏。
“唉,說真的,這牛排味道差強人意。”于鶴立把嘴裏的牛排匆匆咽下,又灌了一大口咖啡。
“怎麽說?”梁蘇小口品嘗着牛排,她其實沒有吃出這東西和上輩子大城市牛排館裏的高級和牛有什麽區別。總之一樣清淡無味,如果能自己選,她寧願去學校外面的火鍋店裏點一盤麻辣牛肉,投進紅通通香噴噴的牛油鍋底裏,再蘸上芝麻油和蒜蓉調制的油碟,這才叫做唇齒留香。
梁蘇微笑着搖了搖頭,“我嘗不出味兒,只覺得難嚼的很。”
“他們畫虎不成反類犬,其實北京的牛排館子無論是蘇聯人還是東德人開的,都會細細的把火候分為三分熟、五分熟和七分熟,哪像這樣一樣囫囵煎了送上來。同樣的牛肉,七分熟可能鮮嫩中帶着肉汁,全熟可就幹柴難咬了。改天有機會帶你去大城市見識下真正的西餐。”于鶴立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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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蘇聽了于鶴立的話,仿佛腦海裏沉澱了一下午的多米諾骨牌被推到了第一片木板,頓時堵塞許久的思路都通透起來。同樣的牛肉,不同的做法導致與完全不一樣的口感。那麽,同一塊電熱毯呢?
上輩子梁蘇在初中理科成績不錯,只是高考分班時誤打誤撞進了文科班。她依稀記得,導體和半導體之間其實可以相互轉換,如果電熱毯當時被做了手腳,其餘人睡着沒事,而孫芬芳上去的時候本來不導電的腈綸電熱毯一下子變成了導體,接通電流,那麽孫芬芳的全身也會被電流穿過,自然兇多吉少。
把一塊腈綸電熱毯變成導體的方法有許多,可以在裏面加入金屬絲,也可以潑水,還可以在孫芬芳的衣服上做手腳。如果是這樣,那孫芬芳就會死的神不知鬼不覺,連警方都只會把這個死亡當做意外。
梁蘇放下閃着冷光的刀叉,心裏全是何來一面訴說深情,一面大開獅子口要賠償的模樣。剛吃下去的牛排在喉嚨中泛出一股腥氣,實在讓她心裏堵得慌。按照何來的說法,孫芬芳和他白手起家,生兒育女相互扶持多年,剛搬進了舒适的大房子裏卻遭此橫禍,實在太不幸了。
于鶴立看出梁蘇吃飯的心不在焉,以為是牛排不合口味,又點了羅宋湯和蛋糕給她打包回寝室當宵夜。梁蘇拿着手中的紙盒,說急着要去專家樓找導師一趟。畢竟這事情她是第一次遇到,有些束手無策。
路教授此時正洗了澡穿着睡衣在床上聽收音機,迷迷糊糊的聽見門鈴響,打開一看見梁蘇抓着兩個袋子站在門口,袋口露出的紙盒上還有重慶新開的西餐廳的名字。于是閃身請梁蘇進來,又到廚房沖了兩杯咖啡。
“這麽晚還送吃的來,是不是覺得我無夜宵不肥?”路教授笑呵呵的打開紙盒,拿起巧克力蛋糕咬了一口,搖着頭說,“不夠醇香綿軟,奶味也不足,還加了許多白糖,看來廚師一定偷工減料了。”
梁蘇知道路教授早年曾旅居海外多年,對西餐的要求一定比她高很多,只得紅着臉說自己班門弄斧。
“沒事,反正聊勝于無。對了,你喝咖啡睡得着嗎?受不了我去給你換菊花晶。”路教授眯着眼睛把玩着手中的糕點,“說吧,這麽晚過來又有什麽事?”
“如果委托人有犯罪可能,而我卻沒有證據,那該怎麽辦?”梁蘇愁眉不展,并沒有心情去碰雪白瓷杯中黑褐色的液體。
“打擊犯罪不是我們的義務,我說過,沒有必要越俎代庖。”路教授口氣輕松的看着梁蘇,“我早就說過,做這一行要時刻擺正自己的位置。如果只有一顆尋求正義的心卻沒有合适的方式方法,最後的結果只能是傷人害己。”
“我知道,但沒辦法眼睜睜看着有殺妻嫌疑的人在眼皮子底下放浪形骸,還可能拿到巨額賠償金。”梁蘇深吸一口氣,“所以我才半夜過來求您的指點。”
“如果是我,會讓這個案子有條不紊繼續進行下去。該起訴起訴,該追究民事賠償追究民事賠償。”路教授微笑的扶了一把眼鏡,“何況律師舉報委托人的事一旦傳開,以後找你辦案的人數量會急劇減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可不是聰明人的做派。”
“但袖手旁觀我實在幹不出來,尤其是面對這種人命關天的問題。”梁蘇有些發急了,“我們雖然職責不是懲罰犯罪,但看着犯罪發生卻無動于衷,好像也不是咱們法律職業共同體應有的做派。”
“我沒有叫你袖手旁觀。”路教授微笑着含了一口咖啡,緩緩咽下,“你呀,還是太心急了,要記住,欲速則不達。”
“您有辦法?”梁蘇聲音一下子太高了八度,“太好了,我就知道案子的事您作為導師不會不管。”
“那可不一定。”路教授氣定神閑擡了一杠,“如你所言,只是不想縱容殺妻惡魔逃脫法網而已。不過小梁你千萬要記住,必須盡可能挖掘出證據來,一招将惡魔打的沒有還手之力,不然一旦他有喘息的機會,你會成為他下一個報複對象。殺人滅口對他不算難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只有做到滴水不漏,才能保護好你自己。”
梁蘇這下子有些不理解了,“您剛才還說律師不能舉報委托人的。現在一下子又信誓旦旦要打擊犯罪,還要讓我保護好自己,這難度一下子太大了些。”
路教授笑吟吟地說:“可是法官可以。你在起訴時只要把可以證據都交給法官,他們一定不會放過這個立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