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把他撿回家
暮色逐漸籠罩下來，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夜晚即将拉開帷幕。
外面的雨勢也漸漸停了，原本滴滴答答落在窗沿上的雨水速度越來越緩慢，屋檐上的水流緩緩彙聚成一個大水滴，然後滴落在窗臺上那兩盆小小的太陽花上面，讓本就嫩綠的枝葉顯得更加嬌豔欲滴。
屋裏除了鉛筆落在本子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安靜地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只是房間裏實在太暗了，蘇敏敏一整個腦袋幾乎都要埋到課本裏去。
遇到比較難的題目時，她會停下來，一臉為難地咬着鉛筆上面那塊橡皮擦思考。
當她茅塞頓開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就會明顯地放松，嘴角上揚，一個梨渦若隐若現。
角落裏的梁錦霖就那麽安靜地坐在先前蘇敏敏搬給他的小矮凳上面。
大多時候他會望着窗臺上的太陽花發呆，有時候又會轉過頭來看看正聚精會神做作業的蘇敏敏，還有的時候大概是腳上的凍瘡實在太癢了，他會忍不住去撓它。
但是不管他在做什麽，他的動作始終非常輕，貓一樣的，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
半個小時後，蘇敏敏終于寫完了今天的作業。
當她從數學課文中擡頭的時候，就看見光線籠罩不到的小角落裏，小男孩正用力撓他那雙滿是凍瘡的小腳丫子，大概是癢的厲害，他撓得也很用力，長長的指甲抓在皮膚上，本就布滿傷痕的腳後跟都被他撓出血來了。
“你別動它了。”蘇敏敏從高腳凳上跳了下來。
梁錦霖被她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叫得怔了一下，當真乖乖停了下來，直愣愣望着跑到衣櫃前貓着腰翻箱倒櫃的蘇敏敏。
“在這兒。”蘇敏敏叫了一聲，聲音有些興奮，她手裏攥着一小盒白色的藥膏，然後轉身朝他走了過來。
她走到梁錦霖面前蹲下，旋開蓋子從裏面蘸了點透明的藥膏就往他的腳丫上抹去。
只是手還沒碰到，面前的小腳卻倏地縮了回去。
“你幹嘛？”蘇敏敏不滿地擡頭看了他一眼，“我給你抹藥呢腳不要亂動。”
梁錦霖猶豫了一下，安靜看向她，抿着的小嘴卻顯得有些倔強。
蘇敏敏以為他怕疼，便緩了緩嗓音，“不疼，這個藥膏很管用，是我爸……”
說到這裏大約想起了什麽，她眸光黯了黯，咬了下下唇，若無其事地道，“反正很管用就是，你到底塗不塗？”
梁錦霖幾乎快把腳丫縮到椅子後面去了，良久，他才低下頭，聲若蚊蟲地說了一聲。
“髒。”
略顯稚嫩的聲音并沒有避過蘇敏敏的耳朵，她扯了下嘴角，小小的梨渦随着她說話的動作輕輕浮現。
“原來你會說話啊。”
梁錦霖看着她，眸中閃過一絲不自然。
蘇敏敏倒也沒繼續逗弄他，從衛生間找到洗腳盆裝了點兒水，之後又摻了些暖瓶裏的開水，這才端到他前面來。
“自己洗，我可沒給別人洗過腳。”
聞言，梁錦霖沒吱聲，默默脫了鞋子将腳放了進去。
等他洗得差不多了，蘇敏敏又遞上擦腳布。梁錦霖有些笨拙地擦了兩下，蘇敏敏看不下去幹脆接過布，認真幫他把腳上的水珠都擦幹了，才仔仔細細地幫他塗上藥膏。
她蹲在他面前，幾縷細膩的頭發随着低頭的動作滑落了下來，梁錦霖盯着她頭頂有些出神，連她什麽時候給他塗完了藥都不知道。
“好了。”
蘇敏敏拍了拍手站了起來，屋內一片漆黑，她把水倒了之後打開了燈。
突然聽見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傳來，她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沒響啊。”
所以，響的是……她看向面前的小男孩。
“肚子餓啦？”
梁錦霖順着她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沒點頭也沒搖頭。
蘇敏敏也不指望他回應，自己“蹬蹬蹬”跑到桌邊把之前福叔公給的那兩個蛋糕拿了過來。
“吃吧，剛好一人一個。”
梁錦霖遲疑了一下，蘇敏敏幹脆把蛋糕直接塞到他手裏。
塞完後，她又跑到衛生間旁那塊勉強稱為廚房的地方，從塑料櫃裏拿了兩個碗出來，把那袋豆漿倒進去，之後兩人就着豆漿把蛋糕吃了。
也不知道梁錦霖餓了多久了，他吃的速度很快。吃完後，蘇敏敏幹脆把母親給她蒸的那盒包菜肉飯打開來，又分了一大半給他吃。
梁錦霖一開始還有些猶豫，後面大約是确實餓便不客氣地大快朵頤了起來。
他吃得又快又幹淨，就連碗底最後兩顆米也被他抱着碗舔幹淨了。
“飽了嗎？”蘇敏敏倒小半了碗水給他，“這回不能喝太快，不然嗆到我可幫不了你。”
梁錦霖依然沒說話，只接過碗小小地抿着。
等他連水也喝完了，蘇敏敏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吃飯可比我叔叔家的小軒乖多了，那家夥天天都要我奶奶跟在後面喂……”
說到這裏她又停住了，見坐在對面的小男孩安靜地看着自己，一雙眼睛黑曜石似的，好像有一種奇異的能安定人心的作用。
她笑了笑，換了個話題，“你叫什麽名字？”
梁錦霖望着她，良久才極輕地說了聲，“錦霖。”
“jinlin？哪兩個字？”
她問完他又兀自笑了，“你才這麽小，哪裏會認字？算了，叫什麽不重要。我給你取個好叫點兒的小名吧。”
梁錦霖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卻見她那雙烏黑的眸子滴溜轉了一下，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狗崽這個名字實在太難聽了。我想你肯定也不喜歡別人這麽叫你……”
停頓了一下，蘇敏敏想起他那天和西瓜打架時候的狠樣，明明力氣和體格都不如別人，偏偏那股子狠勁特別有氣勢，就像之前她在電視上看的動物世界裏那種荒野裏的小野獸。
“叫你小狼怎麽樣？”
梁錦霖看着她，蘇敏敏大概覺得他不理解，于是雙爪往前一抓，瞪大眼睛，兇神惡煞地“嗷嗚”了一聲。
“就是電視裏那種可怕的狼，吃肉的那種。”
但是梁錦霖并沒有覺得她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怕，反而有些……好玩。
不過也不反對，他輕輕點了下頭，表示同意。
蘇敏敏笑了起來，面前這個小家夥，算是她在這個地方交的第一個朋友吧。
或許也是唯一的一個。
她擡起手，想起蘇逸軒跟在她身後屁颠屁颠的小模樣，惡作劇地撓了撓他那頭本就淩亂的頭發，“以後你要叫我姐姐，知道嗎？”
屋內略顯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笑臉像是能蠱惑人似的，梁錦霖不自覺便點了點頭。
蘇敏敏滿意地看着他，“你現在就叫一聲來聽聽。”
梁錦霖又猶豫了，遲疑地看着她。
“怎麽？不願意了？”蘇敏敏撇了撇嘴，“枉我剛才還拿那麽多東西給你吃，叫聲姐姐都不願意。”
停頓了一下，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算了，愛叫不叫，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一會兒我媽媽回來了。”
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樣子有些驚到梁錦霖了，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片刻，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她微微撅起的嘴巴，終于張開嘴，用輕的幾乎讓人聽不見的嗓音叫了一聲。
“姐姐。”
“這才乖嘛。”蘇敏敏用力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臉上又恢複了笑容，“行吧，我就勉強認下你這個弟弟了。”絲毫不記得剛才是誰威逼利誘來着。
蘇敏敏笑完後低頭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眼，嫌棄地“啧啧”兩聲。
“你這樣子不要說別人了，連我看着都覺得像個小乞丐，也難怪會被人欺負了。”頓了一下又好奇道，“看你對這附近好像很熟悉的樣子，你家應該就住在這小區旁邊吧。你爸媽都不管你嗎？怎麽讓你一個人到處跑？也不怕被壞人抓走了？”
小嘴巴機關槍似的噼裏啪啦問了一堆，也不管梁錦霖有沒有聽進去，等到停下來的時候才見面前的小男孩正直愣愣地望着自己，一雙黑眸清澈見底，無辜又天真。
蘇敏敏大概想起了什麽，嘆了口氣，“算了，我不問了。問了也白問。”
外面天色早已黑了下來，窗外路燈傳來微弱的光輝。
“不早了，你快回家吧。一會兒我媽媽回來了。”
蘇敏敏想了一下，又跑進衛生間裏，找了個礦泉水的蓋子，摳了些藥膏蘸到蓋子裏。
“你拿一點兒回去用，這麽冷的天你還是穿雙鞋子再出來吧。”也不等他反應，将那個小蓋子塞到他口袋裏捂了捂。
“我怕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懂得怎麽回家吧？”
見梁錦霖點頭，她便領着他走到門口打開了門，“快回去吧，外面看着怪吓人的。”
梁錦霖看着她，又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緩緩走了出去。
蘇敏敏朝他揮了揮手，“快點回家去。”
梁錦霖望着她，一步一回頭地下了門口的石階，終于沿着小徑往小區大門的方向走去。
夜色裏，他的身影顯得瘦小而微弱。
蘇敏敏關上門，站在窗戶一直看着他走遠了，直到消失在大鐵門口……
她垮了下肩膀，小大人似地嘆了口氣，然後輕輕關上了窗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