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姐姐以後還跟我玩嗎？
從那之後，蘇敏敏身後正式多了個小跟班。
每天放學從校門口出來，她都能看見蹲守在那棵老榕樹後的身影，松松垮垮的外套、瘦瘦小小的身體和那頭烏黑卻蓬亂的頭發。
蘇敏敏原本并不是特別喜歡小孩子的人（雖然她自己也是個小孩子），但她從來沒有見過五六歲的小孩當中有像梁錦霖這樣安靜的，悄無聲息，無聲無響，就算跟在她身旁也是近乎沒有存在感的那種，只要她不主動開口說話，他可以一直不出聲。
然而只要她一轉身或者做作業的時候一擡頭，就能看見他瘦小的身影和那張清秀的小臉。
一個月下來，她好像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也很願意和他分享自己的食物。不過梁錦霖最近似乎對她那本帶有插畫的課外書更感興趣，經常盯着上面的圖畫出神。
後來蘇敏敏幹脆給他一張紙、一支鉛筆和一把高腳塑料凳。
然後梁錦霖就會趴在高腳凳上面塗塗畫畫，很專注很用心的樣子。
有時候蘇敏敏中途作業做不出來，就會一邊咬着鉛筆上的橡皮擦一邊看着他塗鴉。
不過他畫的實在不成章法，在蘇敏敏看來那就是一堆的鬼畫符。
但是梁錦霖對于她的嫌棄并不在意，每天畫完之後都會獻寶似的拿給她看。
蘇敏敏盯着那被塗得黑糊糊的一張紙，不禁羨慕地想着，如果題目也像畫畫那樣簡單就好了……
臨近元旦，學校裏組織文藝演出。
節前各班排練節目，班主任柯老師挑了幾個外形條件不錯的孩子去參加舞蹈表演。
挑到蘇敏敏的時候，卻被她拒絕了。
蘇敏敏的理由是自己從來沒有學過舞蹈，不僅四肢僵硬動作難看還容易帶亂別人的節奏。總結一句話，建議老師找條件更好的女同學去。
柯老師還是頭一次碰到這種事，氣這個外地來的插班生不知好歹，女生們都巴不得有這樣的演出機會，就她居然還拒絕了。但偏偏她提的理由又頭頭是道，好像頗有那麽幾分道理。最後柯老師挑了蘇敏敏的同桌，那個原本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的女生。
元旦那天早上文藝演出結束後，學校就放假了。
參加演出的孩子們都獲得了精美的紀念品，有書包、文具盒還有筆記本鋼筆等各種各樣的獎品。
蘇敏敏手插着校服上衣口袋随人群走出校門口，聽見有人在後面叫她。
“哎，四班那個。”
蘇敏敏頭也未回，依然自顧走她的路。
身後的人見她腳步不停，不由加大了音量，“蘇敏敏。”
蘇敏敏腳步一頓，狐疑地轉過頭。
只見不遠處有一道略顯敦實的身影小跑着跟了上來，竟是小區裏的那個小霸王——西瓜。
西瓜本名占新宇，長得濃眉大眼，因為一張略顯圓潤的臉而得名“西瓜”。
此刻，他正跑到蘇敏敏身邊，喘着氣道，“你走那麽快幹嘛？”
蘇敏敏往旁邊退了一步，不動聲色地看着他，“找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占新宇不答反問，摸了摸頭，露出一個略有些憨的笑容，“好歹我們也算是鄰居吧？”
“小區那麽多人，都是你鄰居嗎？”
盡管他笑起來的樣子看着很無害，但是蘇敏敏對這個小霸王的印象并不好，特別他還曾欺負過梁錦霖。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哎你別走啊。”
見她要走，占新宇一個大步又跟了上去，“我聽說柯老師讓你去跳舞你不去，為什麽不去啊？”
他在五班，語文也是柯老師教的。兩個班級隔得那麽近，會知道也不奇怪。不過蘇敏敏自認自己和他不熟，也不想解釋那麽多。
看也不看他一眼，語氣平淡，“不想去。”
“為什麽不想去？”
剛好有穿着演出服的女生抱着新書包經過，占新宇努了努嘴，指着那些女孩對她道，“你看他們去表演還都有獎品，別人想去都去不了。你是不是害羞啊？我看你平時好像都不跟大家一起玩……”
蘇敏敏不想和他說太多，她已經看見前面榕樹後的梁錦霖了。腳步一頓，她黑色的眼珠轉了轉，朝樹後的那道身影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走。
占新宇就在他身邊，這小子可是有前科的，萬一一會兒看見梁錦霖了難保不會再找碴。
梁錦霖遠遠看見蘇敏敏和西瓜從學校裏面出來，又見她朝他使眼色，以為西瓜是來找她麻煩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不僅沒走，反而直直朝兩人走了過去。
看見梁錦霖朝兩人走過來的瘦小身影，蘇敏敏猛地睜大了眼睛，心裏有些着急。
這小狼崽平常看着挺聰明的，怎麽關鍵時候連她的暗示都看不懂？就算看不懂，西瓜他總認得吧，難道不知道躲開嗎？
她身邊的占新宇還在絮絮叨叨地和她聊天，根本沒注意到有個小小的身影正朝自己沖過來。
正說得興起的時候，冷不防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力量重重地沖撞了一下。
那人是朝他身上撲過來的，動作之迅速力道之蠻橫以至于毫無防備的占新宇被撞得往後跌了幾步，終于一個沒站穩兩人一起摔到地上去。
倒在地上的占新宇大腦裏有一瞬間的空白，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等發現了坐在他身上一張小臉滿是陰鸷的梁錦霖時，不由得怒火直往腦門上冒。
好你個小狗崽，我不找你，你還敢來找我？
念頭剛一動，握緊拳頭下意識地往梁錦霖臉上揍了過去。
然而占新宇的手還沒碰到梁錦霖，另一道身影已經急急沖了過來，雙手穿過梁錦霖腋下将他半拖半抱從占新宇身上拖開了。
蘇敏敏剛才吓了一大跳，她怎麽也沒想到梁錦霖會這麽大膽，居然主動去招惹占新宇。
想到上次小區裏的場景，連忙跑過去趕在占新宇動手之前将梁錦霖抱開。
梁錦霖從蘇敏敏身上掙紮了下來，他人小力氣卻不小，抿緊了唇，将比自己高出一個頭來的蘇敏敏擋在身後，冷冷看向正從地上爬起來的占新宇。
“姐姐不怕他。”
“死狗崽，誰給你這麽大的膽兒？”占新宇氣的整張臉都紅了，人來人往的當着這麽多同學的面兒被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撲倒在地，這要傳回小區裏，他以後還怎麽稱王稱霸，誰會服他？
“蘇敏敏你別總跟這沒娘養的小子混在一塊。”占新宇一邊說着一邊挽起袖子來，“這小屁孩就是欠揍。”
蘇敏敏按住梁錦霖，目光在四周掃了一眼，不動聲色地提醒占新宇，“你想在校門口打架嗎？大家可都看着呢？”
占新宇轉頭看了下周圍，見旁邊果然有幾個駐足停下來觀望的高年級學生，身上的氣焰便弱了幾分。
“你這麽大人了，還跟個小孩子計較。傳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話你。”
蘇敏敏彎了彎嘴角，一雙眼睛月牙兒似的，“有本事你跟那些大孩子較真去啊，那才叫厲害。”
聽到她的話，幾個圍觀的學生紛紛笑了起來。
占新宇氣得直攥拳頭，往前了一步，卻聽身後不遠處傳來老師呵斥的聲音，“你們幾個放學了還不趕緊回家，在校門口逗留幹嘛？”
他咬了咬牙，下颚一緊，點着頭對面前的兩人道，“行啊蘇敏敏，你要護着他不跟我們玩了是吧？那你最好看好他別讓他亂跑，否則的話……”
剩下的話他沒說完，但從他驟然狠厲的視線和握緊的拳頭來看，意思不言而喻。
梁錦霖對此似乎習以為常，只是轉頭看了蘇敏敏一眼。
“說得我好害怕呀。”
蘇敏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表情瑟縮了一下。
占新宇正有些得意，想自己果然還是有點兒威信的。卻見蘇敏敏突然神色一變，手指着他身後恭敬叫了一聲。
“柯老師。”
占新宇下意識轉頭，然而身後人來人往的，哪裏有柯老師的身影。
就在他轉頭愣神的功夫，蘇敏敏拉起梁錦霖轉身就跑。
占新宇反應過來才知道自己上當了，氣的一跺腳也跟着跑了上去。
那兩道身影泥鳅似的，又專門挑小路和巷子裏跑，占新宇猛追了一陣，到第五小區的時候竟然找不到人了。
前前後後找了會兒，怎麽也找不到那兩人，占新宇氣的直恨道，“最好別讓我逮到你們。”
……
占新宇走後，一棟老舊小區的樓道底下緩緩爬出兩道身影來。
一個下樓的中年婦女被突然冒出來的兩人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哪兒來的小孩兒，居然躲到這裏來了，不聲不響地吓死個人了。”
蘇敏敏也不管她，貓着腰走到樓道口，警惕地觀望了一陣，随後才示意梁錦霖跟過來。
回去路上，她表情認真地叮囑梁錦霖。
“這段時間你先不要來找我了，我估計他要是看到你不會放過你的。”
梁錦霖眨了眨黑色純澈的眸子，不答反問，“姐姐怕他？”
“有什麽好怕的。”蘇敏敏撇了撇嘴，“真以為他天下無敵啊。”
梁錦霖垂下長長的睫毛，沉默了好一陣才道，“那……姐姐以後還跟我玩嗎？”
蘇敏敏沒想到他會這麽問，卻見他緩緩擡起頭來，望着她的那雙黑眸滿是不确定，抿着唇的樣子有點兒可憐又有點兒倔強，像一只害怕被抛棄的小野獸。
她不由噗嗤一笑，“我可從來沒有找你玩，都是你來找我的。”
拍了拍他的腦袋瓜子，“要是你能打得過他，我絕不攔着你。”
說着退後一步，打量着他瘦小的身形，狡黠一笑，“現在嘛，惹不起，咱們還躲不起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