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被罵醒的父親
十來天沒見到這個小跟班了，乍看到他，蘇敏敏感覺還是挺高興的。
不過，她很快就注意到了。
他眼角和嘴角那麽烏青的一大片，挂在那張小臉上顯得有些瘆人。
以至于都忘了問他怎麽會出現在她床上這件事。
蘇敏敏湊過去，盯着他眼角和嘴角打量，眉頭皺了起來，“你的臉怎麽弄成這樣的？身上還有其他傷嗎？”
梁錦霖怔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想讓她知道掩藏着衣服底下的那些傷口。
“到底怎麽弄的？”蘇敏敏的表情漸漸嚴肅了起來，凝視着他的眼睛帶着探究，“該不會是被人打了吧？被誰打呢？”
她思忖了片刻，繼而咬牙，“還能有誰，肯定是占新宇那個小魔王。我不是告訴你躲着點兒嗎？怎麽又讓他給碰上了？他什麽時候打你的？除了打你的臉他還打了哪兒？”
說着就要去掀他的衣服，小臉上滿是憤慨，“身上也有吧，讓我看一下是不是得去看醫生？這個欺負人的王八蛋，回頭我們找她媽媽告狀去……”
說到這裏大概是理智回來了點兒，她頗有些苦惱地皺了下臉，煩躁地撓了撓頭，“哎，我不愛管這個事的，怎麽這麽麻煩呢？”
梁錦霖目不轉睛看着她那張表情豐富的臉，原本順滑的學生頭被她抓得鳥窩似的淩亂。
莫名的，他的心情愉快了起來，連昨晚挨父親揍的事都快忘了。
“算了，管就管吧，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麽樣？還疼嗎？要不還是去看醫生吧？”
她的小嘴巴跟機關槍似的，一句接着一句往外蹦，着急起來就要從床上爬起來，卻見梁錦霖看着她，一雙好看的眼睛彎了起來，裏面的笑意似乎就要溢出來了。
“傻了你。”蘇敏敏瞪了他一眼。
“不疼。”梁錦霖輕搖了下頭。
他說謊，其實身上還很疼，特別是左邊膝蓋那個位置。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看着她一副比他還着急上火的樣子，疼痛好像就被分散出去了一樣，變得沒有那麽明顯了。
“真不疼？”蘇敏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嗯。”梁錦霖眨了下眼睛，等蘇敏敏剛松了口氣，他又低聲補了一句，“以前疼，現在不疼。”
明明是那麽稚氣的童音，卻偏偏有一種不符合年紀的懂事老成。他仿佛習以為常的神情，讓蘇敏敏一下子回想起了之前在院子裏他被占新宇踩在腳下教訓的那一幕。
她深深吸了口氣，握緊了小拳頭。
“我找他媽媽告狀去。”
梁錦霖抓住她的手，“姐姐不要去，我咬他，流血了。”
“占新宇那個小胖子，別說你這小身板了，我都不敢招惹他。你哪裏能咬得了他？”
蘇敏敏壓根兒不信他的話，拍着他的肩膀安撫。
“快起來穿衣服。我們去你店裏找你爸爸去……”
掀開被子的時候才想起了重要的一節，“奇怪，你昨晚怎麽會睡在我家裏？難道是你被占新宇打的時候被媽媽看到了，她把占新宇趕跑了，然後把你帶回來。可是你爸爸都不管你嗎……”
她的話讓梁錦霖不自覺想起了昨晚的事，小臉暗了暗，默不作聲。
蘇敏敏倒是并沒有發現他的變化，只是想着以母親對梁錦霖的關心，确實很有可能。她套上毛衣點了點頭，一邊催促梁錦霖，“快點起床，我們馬上就走。”
剛說完卻見梁錦霖緊緊蹙了下眉頭，一張小臉幾乎皺在了一起，似乎忍受着極大的疼痛。
蘇敏敏扔下穿了一半的外套，“怎麽了錦霖？哪兒疼？”
梁錦霖死死咬住下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蘇敏敏又急又無措，不住問他，“哪兒疼，疼得厲害嗎？哎我說了還是得去看醫生的，占新宇這個烏龜王八蛋，回頭非得讓他賠。”
梁錦霖剛才只是想坐起來穿衣服，然而膝蓋剛彎了一下，那個地方就傳來了一陣鑽心的疼痛，那是昨晚被父親踢過的位置，他本不是那麽怕疼的人，以前也沒少挨占新宇的打。但小孩的小打小鬧又怎麽能比的上大人的拳腳呢，梁越當時巨怒之下的那一腳直接把他整個人都踢飛了出去。如果不是有李蘭萍攔着加上他趕着和占梅菲帶占新宇去醫院檢查，只怕梁錦霖挨的揍還不止那一腳。
昨晚李蘭萍曾經幫他簡單處理了下外傷，還問他要不要去醫院看？
梁錦霖那時只當是從前挨揍時的那種疼，過了一晚上就好了。沒想到一覺醒來，連彎一下膝蓋都疼出了冷汗。
蘇敏敏扶着他的肩膀，見他小臉煞白，也是一陣着急。胡亂套上外套一陣風似的跳下床。
“你先在家裏等着，我去找你爸爸。”
這是蘇敏敏生平第二次懊惱自己怎麽還沒有快點兒長大，遇到急事只能幹瞪眼，上一次還是蘇志強回來找李蘭萍鬧離婚的時候……可惜她就算再怎麽焦慮也沒辦法，現實就是現實，作為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她現在除了去搬救兵別無他法。
蘇敏敏連襪子都沒穿就蹦到門後去穿鞋子，然而手還沒摸到鞋子，門就從外面被打開了，如果不是她動作利落身形又小，這下差點就被夾到門後去當夾心餅幹了。
“你進去和他好好說，別再打人了，昨晚那個樣子吓死人了。自己的孩子還是得好好說，回頭打壞了心疼你都來不及……”
李蘭萍一邊推門，一邊不忘回頭叮囑梁越，正說着就見門後探出一顆小腦袋，學生頭，大眼睛，熟悉秀氣的小臉。
“敏敏？”
她看了女兒一眼，視線轉向角落裏的木床，“錦霖呢，醒了嗎？”
蘇敏敏并沒有回答母親的話，她的視線落在梁越嚴肅的臉上。小心地打量了他一眼，才對李蘭萍道，“我剛要去找你們，錦霖膝蓋疼的厲害，得趕緊帶他去醫院。”
“膝蓋？”
李蘭萍和梁越對視了一眼，梁越表情微微一動，李蘭萍已經朝床上抱着膝蓋一聲不吭的梁錦霖走了過去。
“錦霖，和阿姨說說哪兒疼了？”
李蘭萍見他只是咬着唇，卻一聲疼也沒有叫，不由一陣心疼，“這孩子疼得臉都白了，趕緊先帶去醫院檢查一下。”
跟在身後的梁越輕哼了一聲，表情不為所動，“這小子皮實，不會怎麽樣。”
李蘭萍本來脾氣算好的，但是聽他這不痛不癢的一句，又想到昨晚他那堪稱暴虐的一腳，感覺好像“刷”的一下，一把無名火頓時從胸口燃了起來。
“你這說的什麽話？有你這麽當父親的嗎？什麽叫做皮實不會怎麽樣？你沒見他都疼成這樣了嗎？他為什麽會疼，難道不是因為昨晚被你踢的嗎？我長這麽大，除了看新聞還從來沒有見過哪個男的對自己的孩子下這麽大狠手。”
像是長久壓抑的不滿一下子爆發了出來，李蘭萍指着梁越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你自己的兒子成天不聞不問的，扔在那裏讓他自生自滅的。說難聽點，就是養條狗也得按時喂養給他洗澡拉出去遛……但是從我到你店裏上班以來我就沒見你管過他三餐，頭發那麽長指甲那麽長也沒見給給他搗騰一下，大冬天穿得那麽單薄，身上那麽多凍瘡。小區裏的孩子都當他是個流浪兒，誰都可以欺負他，誰都能罵他，也不知道他這些年怎麽過來的？”
李蘭萍轉手扯着梁錦霖的胳膊，瞪着梁越語氣越發激動，“你看他都瘦成什麽樣兒了？我一個外人看着都于心不忍，你一個當爹的就這麽冷漠無情？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對他，你老婆拼死拼活把他生下來，不是為了讓他來世上受罪的。他一個孩子，能有什麽錯？能選擇自己的父母自己的人生嗎？作為一個父親，你太失責了……”
不知道是不是聯想到了自己的前夫，李蘭萍說到這裏的時候只覺得眼眶一熱，她仰起頭，生生把眼淚忍了回去。
“梁越，如果你覺得自己的孩子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我管不着那也行。橫豎誰的肉誰心疼，今天出了這個門，以後你兒子是死是活，我再也不過問。但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假如你還認為自己是他的父親，就這麽唯一一個孩子……至少請你拿出最基本的态度來，我知道你一個大男人帶他不容易，又要賺錢又要帶他，可是就算再難，我們哪怕苦了自己也不能苦孩子，否則，就算賺再多的錢，又有什麽意義……”
這還是這些年以來，梁越第一次聽到有人對他說這麽多關于孩子的話。
他沉着臉打量着面前這個看起來溫婉得甚至看起來有些懦弱的女人，她的臉因為激動的情緒略有些泛紅，望着他的眼神卻滿是堅定……
兀自嘆了口氣，心裏不是沒有觸動的。
視線緩緩落在她懷裏的梁錦霖身上，他的兒子長得更像他那故去的妻子章曉萍，五官甚至秀氣的有些像女孩子。但是眉眼之間的神色卻是堅毅的，尤其是那雙略顯倔強的眼睛。哪怕身上再疼，病得再難受，他也從來沒有主動找他說過一聲……
所以，大約是他這個父親的無情形象已經深入兒子的心中了吧……
看着那張和曉萍肖似的小臉，梁越心裏鈍鈍的。
他想，李蘭萍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曉萍拼死拼活把他生下來，并不是為了讓他來世上受罪的……
“梁叔叔不帶錦霖去醫院嗎？我看他好疼的樣子……”
一道怯怯的嗓音打斷了梁越的思緒。
梁越轉回頭，看見那個八歲的小姑娘正巴巴望着自己。
他緩了緩臉色，“去啊，馬上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