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南星

渺渺天涯間,浩瀚的東海霧霭茫茫,天際與海面交接連成一線,幾點孤帆在濤濤海浪中時隐時現。

碼頭上人來人往,大多是當地的漁民和走船的客商,叫賣吆喝聲不絕于耳。

一艘客船停在碼頭旁,船夫蓄着一臉大胡子,正站在堤口同行人交談,時不時爆發出渾厚的笑聲。

船艙內,一名船員擡頭看看天空,探出腦袋朝着船夫的方向叫喚道:“掌舵主,快午時了,船該行了!”

“得嘞!”

船夫笑着同行人們道了別,擡腳踏進甲板,将捆在龍骨墩上的纜繩解開,打開船塢閘門正要放水離岸。忽然,傳來幾聲驚呼。

“船家,等等——”

船夫眯眼一瞧,只見不遠處飛來十幾位修士打扮的人,都是面有急色,落地未穩便匆匆下劍。

為首的修士體型寬厚,氣喘籲籲道:“船家,我們要去東海的蓬萊洲參加仙門大會,大會明日便要舉行,但我們路上行事耽誤了,這時候才趕來,不知船上可否還有空閑客艙,能否行個方便?”

船長黑紅透亮的臉上堆起一片笑容,道:“幾位仙長莫急,我這船這幾日載的都是仙客,船上還有空餘,保乆拾光管給你們送到蓬萊洲,不會誤了時辰!”

他朝船艙內喊道:“小江,快來招呼客人!”

修士們都長籲一口氣,幫着搬動行李,進了船艙。

聽見走廊處噼裏啪啦搬動行李的動靜,靠近過道最外的隔間小門悄然打開,探出一個腦袋。

正往隔間對面客艙搬動行李的修士同來人對視,俱是一怔。

修士驚得松掉手中的包袱,呼叫出聲:“樓少俠!”

隔間裏的人笑道:“杜兄,幾日不見,你們怎麽這時才上船?”

這朝外瞧的人,正是樓傲雲,而那位驚得弄掉行李的人,自然便是曾和他有過交集的照陽山弟子,杜蒿。

杜蒿撓撓腦袋道:“同你們分別後,我們又在酒樓好好吃了一頓壓壓驚,大家都喝醉不少,這才來遲了。”

杜蒿又左右打量看了看,問道:“樓少俠,怎麽不見玄曦姑娘?”

樓傲雲奇道:“你找小師妹有何事?”

“玄曦姑娘救過我的命,杜某答應過她,要送她一壺酒,上次在酒樓品到一壺上好的美酒,所以便想着交予玄曦姑娘以報救命之恩。”

樓傲雲一聽便知玄曦是為甘棠讨的酒,無奈地笑道:“小師妹的房間在走廊最裏面,杜兄不必急于這一時,晚些拿給她也不要緊。”

兩人又是寒暄幾句,便回了各自的房間。

***

船尾,鹹濕的海風穿過空空蕩蕩的甲板,玄曦定眼瞧着一浪高過一浪的濤濤海波出神。

她如今到了東海,看着眼前的茫茫海域,內心竟然生出一絲隐秘的空落感,她甚至自己都難以言明為何會産生這樣的情緒。是因為終于有機會能查明前世修為的秘密,還是因為仙門大會上必定會遇見故人

慕修晏走出艙門,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少女側身倚靠在欄杆上,如瀑的青絲在風中拂動,衣袂飄逸間,纖細若素的腰肢若隐若現。一陣大風吹過,少女的身姿輕顫,緊了緊衣衫。

慕修晏眉心微蹙,正要上前,待看清玄曦的側顏時,腳步頓了頓。

玄曦微微垂眸,神色間都是揮之不去的寂寥,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連他的靠近都毫無察覺。

這樣的玄曦和素日差別很大,她平日裏的行為都讓人挑不出錯處,極為端莊穩重,甚至行事老練地有些不像正當韶華的小姑娘。

原本兩人并無多少交集,他以為她只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小師妹。若不是那次見江嶼闊失态,本着同一個師門的心思護住了她,慕修晏也不會見到她的另一面。

少女醉酒後,像貓咪一樣溫順地躺在自己懷中垂淚的模樣。

格外惹人憐惜。

那樣脆弱的玄曦同眼前的少女重合。

慕修晏的動作輕了幾分。

一件帶着松蘭香氣的月白色袍子被輕輕地擱在她的肩頭,打斷了玄曦的胡思亂想。

慕修晏垂眸凝視她,輕聲問道:“在想什麽?”

玄曦收起失落,唇角一彎,道:“我在想仙門大會的對手會有多難纏。”

慕修晏知道她未說出實情,但也不再追問,便道:“這裏風大,早些進去吧。”

玄曦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剛要走進船艙,突然從半空中飛來一個茶盞,慕修晏眼疾手快将玄曦拉離客艙,茶盞砸碎在門框上,發出清脆的裂響。

過道內聚集了烏泱泱一大批人,互相拉扯間吵鬧不休,雙方都劍拔弩張。玄曦定睛一瞧,裏面還有不少照陽山的熟面孔。

胖修士也在裏面,看見他們,神色一亮,上前道:“玄曦姑娘,慕公子,你們也在。”

“高大哥,你們也到船上了?這是發生了何事?”

胖修士名諱高彬,是照陽山的大弟子,他朝拉扯中的人群使了個眼色,小聲道:“這艘船上了泉陽洞的人,正在吵架呢。”

玄曦瞬間明了,泉陽洞的修士一路燒殺劫掠,惡名在外,被諸位修士碰見,哪裏還會放過他們。

一名身着藏藍色道袍的修士大力揪起對面修士的衣領,怒道:“你們泉陽洞的人做了多少腌臜事,現在還作弄到我們頭上了,居然敢在我們飯菜裏下毒!你們簡直就是修士之恥,根本不配去仙門大會!”

其餘人圍着起哄道:“把他們扔出去!”

幾名泉陽洞的弟子掏出利劍,一臉憤懑不平,被揪住衣領的弟子急忙叫他們放下劍,滿臉堆笑道:這都是誤會,是他人假借了泉陽洞的名義作惡,我們并未做過任何危害旁人的壞事。”

道袍修士冷哼一聲,道:“你說你們沒做過,拿出證據來!空口無憑,有誰信?”

對方長嘆一口氣,道:“我們在途經東吳國時,遇到幾個盜匪正在打家劫舍,我們看不慣就出手了,哪知對方也有修為傍身。我們雖然不敵他們,但也傷了一位盜匪,被他們記恨在心。去哪兒作惡都打着泉陽洞弟子的名義,我們這一路可被他們害慘了。”

說至此處,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請諸位仙友仔細想想,大家都是仙門子弟,如果那些壞事都是我們幹的,我們又哪裏敢明目張膽去參加仙門大會啊。”

在場的人聽了這番話,态度也有所松動。

道袍修士緊咬着不放,道:“我師弟用過幾口飯便渾身抽搐,現在還昏迷不醒,我問過船員,他們送飯時遇見了你們的人,不是你們還是誰!”

“此事的确同我們無關,若仙友不信,大可以仔細查驗我們的行李。”

道袍修士跟周圍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幾名修士立刻會意,進了泉陽洞弟子們的房間。不消片刻後,幾名弟子都滿臉失望地走出來,對着道袍修士搖搖頭。

道袍修士放開他,用力甩了甩袖子,道:“也罷,既然沒有搜到什麽證據,我暫且相信你們,如果被我發現師弟中毒同你們有關,我定然不會放過你們!”

泉陽洞弟子正了正衣冠,抱拳道:“多謝仙友體諒,不知貴派師弟中了什麽毒,我略懂醫術,說不定能襄助一二。”

道袍修士搖搖頭,道:“我也不知,坤虛派的幾位仙友正在替師弟診治,目前情況未明。”

坤虛

聽見坤虛派的名號,玄曦面容霎時變得蒼白,不由倒退幾步。

慕修晏注意到她的不對,低頭問道:“怎麽了?”

玄曦沒有答話,她死死地盯着過道。

往裏的隔間處,走出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來人着一攏天水之青的衣袍,眉目清俊,挺秀的身姿中透出如昆侖美玉般的溫潤氣質。他微微挽起袖袍,修長的手指中輕拿着一枚銀針。

正是賀南星。

他上前對着道袍修士舒眉淺笑,嗓音溫和如春風朗月:“貴派弟子已經無恙。”

道袍修士長舒一口氣,道:“多謝賀少俠相救,不知我這師弟中的是什麽毒?”

賀南星示意道袍修士看向自己手中的銀針,道:“食物中并無毒。”

道袍修士和周圍弟子都丈二摸不着腦袋,疑惑問道:“那師弟怎會口唇發紫,抽搐不休呢?”

賀南星道:“貴派弟子經脈間有略有堵塞,本無大礙,但他心緒不平,急于突破,修煉有過之而無不及,靈臺長期得不到疏導,這才導致今日症狀。”

雖然賀南星說得委婉,但周圍人都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們師弟自己走火入魔,還怨怪旁人下毒暗害。

道袍修士臉上有些挂不住,他假意咳了兩聲延緩尴尬,對着泉陽洞弟子抱拳道:“諸位仙友,實在是對不住,是我小人之心,誤以為你們害了我師弟,一直揪着你們不放,你們想怎麽出氣我都認。”

泉陽洞修士互相看了看,為首的弟子上前道:“不打不相識,你也是為師弟心急而已,我們不是不講理的人,這件事就掀過去吧。”

道袍修士連聲道是。見事情解決,看熱鬧的人群也逐漸散了。

賀南星也将要離開。

一道聲音從後方傳來。

“玄曦姑娘,慕少俠,那我就先告辭了。”

“好。”

驟然聽見這熟悉的清麗嗓音,賀南星頓時停住腳步,心跳聲震如鼓雷,身子竟然有些克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賀南星緩緩回頭,撞進一雙無比熟悉的杏眼中。

他唇角一彎,正欲上前,卻見少女的眸子中全是冰冷的寒意。

“麻煩你,讓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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