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镯子

議事堂內異常安靜, 空氣裏彌漫着一絲緊張。連侍女們都悄悄擡眼,關注着這廂的動靜。

玄曦能感到有不少人在偷偷打量自己,她微眯雙眸, 盯着賀南星,也想聽聽他的回答。

沈思柔暗地裏扯了扯遙清的衣袖,被遙清甩開, 他的臉上帶着古怪的笑容,直直地盯着賀南星。

賀南星的眸子裏結了冰, 他冷冷道:“師兄,人貴在知禮, 以己度人并非禮儀之道。”

賀南星的臉色總是帶着溫和的笑容,甚少有如此銳意外放的時候。遙清的笑容一滞, 一絲涼意溢上心頭,嚣張的氣焰頓時消了大半,不由磕巴道:“我只是說笑兩句,南星,你別生氣。”

薊正平小心翼翼地打圓場道:“諸位仙長, 午時将至,在下已吩咐廚房備好飯菜, 請諸位移步飯堂,若還有旁的事容後再議。”

樓傲雲反應過來, 道:“多謝薊兄的美意,但王嬸昨夜願意讓我等留宿, 她于我們有恩,如今又驟然得知喪子的噩耗, 恐怕會心郁難解。樓某想盡快回去寬慰一二, 因此并無用飯的心情, 望薊兄諒解。”

陸柏斯也代替坤虛四人,出面婉拒。

薊正平道:“無妨,既然如此,在下先命人收拾好空房,在此靜候諸位仙長。”他吩咐幾位侍女悉心送客,道了告辭後就急匆匆地去了書房。

剩下的一行人随着侍女走出議事堂,互相道別。

玄曦牽挂王嬸,正要告辭離去,眼前忽然出現一個天水之青的身影,攔住了她。

賀南星溫聲道:“請玄曦姑娘留步,南星有話要說。”

玄曦身子一僵,她推拒道:“我還有事,賀仙友有什麽話以後再說吧。”

賀南星堅持道:“只有幾句話,請姑娘給南星一些時間。”

兩人陷入僵持,越來越多的人看向他們,玄曦不得已點了點頭。

賀南星的眸子裏浮現一絲笑意,他輕聲道:“姑娘請随我來。”賀南星走到無人的花壇旁,示意玄曦過來。玄曦扶額,頂着衆人的各色視線,快步走向花壇,她特意同賀南星保持了一段距離,兩人之間的空隙甚至可以塞下三個人。

賀南星無奈道:“既然玄曦姑娘離南星這般遠,那我只能說話大聲一點,可這樣豈不是很容易讓旁人聽了去?”

玄曦終于忍不住,惡狠狠道:“你到底想幹嘛!”

話音剛落,賀南星笑容更濃,眼睛裏都是得逞的笑意。

玄曦呼吸一滞,知道中了他的圈套,心中有氣,冷道:“惹人羞惱可不是君子所為。”

賀南星收起笑臉,正色道:“玄曦姑娘,南星并非有意惹你不快,只不過見姑娘好像不大高興,這才玩笑了幾句。”他又繼續道:“南星之所以喚姑娘過來,主要是想替師兄賠罪,他口無遮攔,說話沒有輕重,冒犯了你,希望你不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玄曦氣結:“你到底還要替他道多少次歉,你明明——”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她及時改口:“想必賀仙友也能看出來,遙清到底是怎樣的人,與其一直替他道歉,不如盡早遠離,才不致于污了你的美名。”

玄曦話裏的諷刺,賀南星哪裏聽不出來,他的眼神黯了黯,輕聲道:“玄曦姑娘。”

玄曦聞言揚了揚眉,帶着冷意的眸子對着他。

“何事?”

賀南星被她冷淡的态度刺得心間一痛,他垂下眸,從袖袍內取出一個包的嚴嚴實實的羊脂玉镯子,道:“玄曦姑娘,這是一只儲物镯,算是賠禮,望你笑納。”

殊不知,兩人的動靜都被人收之眼底,衆人各懷心思,看着這一幕。

樓傲雲用手肘輕輕頂了頂慕修晏的手臂,道:“修晏,你看看人家行動多快,定情信物都要送出去了,讓你嘴硬,現在心裏難受吧。”

慕修晏将視線從玄曦身上移開,落在樓傲雲身上,他的嘴抿得筆直,眼神中也帶着一層薄薄的冷意。

慕修晏冷冷道:“無聊。”

随即不再理會賀南星在身後的呼喚,慕修晏頭也不回,先行離開了縣衙。

另外一邊,沈思柔看着賀南星拿出的镯子,語帶羨慕道:“這只镯子價值不菲吧,如此玲珑剔透,肯定不是凡塵俗物。”

陸柏斯道:“的确是南星花了大價錢買來的,銀錢倒算不得什麽,都是身外之物,他為這只镯子花費的精力才是可貴。有段時間他像魔怔了一樣,去了好多玉飾店,到處尋找這只镯子,還念着什麽來不及了之類的話,師父看不過去,給了他一塊上好的白玉,他都不要,非要這只镯子,費了好大勁,跑到蕲州才找到。”

沈思柔奇道:“這只镯子有什麽來歷麽?”

陸柏斯想了想,道:“倒沒聽說過什麽特別的來歷,也不知道他為何這麽執着這只镯子。”

遙清冷哼道:“我早說他對那個玄曦有意,費了這麽大精力得到的東西,說送就送。”

陸柏斯笑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啊,玄曦姑娘容貌的确出塵拔俗。前段時間師父還在調侃南星,這不,來了一趟東海,魂魄都快丢了。”

而被衆人議論的兩個當事人,情緒都有些異樣。

玄曦看着那只镯子,竟有些鼻酸。

前世,賀南星也送了自己一只一模一樣的玉镯。她喜歡的不得了,可沒過多久,因為她的不小心,镯子就被磕碎了一個小角,這讓她懊悔許久。她還記得賀南星摟着她,好言好語地哄着,承諾會再送一只羊脂玉镯子,那時候自己是怎麽回答的?

“其他的镯子再好,可我就喜歡這一只。”

物還在,人已非。

玄曦竭力控制好情緒,輕輕卷起袖口,露出皓腕上的玉镯,正是師父翠微送的昆山玉制成,她輕聲道:“不必了。”

賀南星仍執意伸出手,眼睛緊緊盯着玄曦,頗有你不收我就不放的架勢。

玄曦有些悵然,連帶看賀南星的眼神都落了一絲憐憫,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輕柔:“我不缺儲物囊,也不缺镯子,何苦讓這麽漂亮的镯子在我手中被白白浪費掉。”

賀南星仍然執着道:“這只镯子只有你能相配。”

玄曦不明白賀南星為什麽這麽堅持,她的神色冷下來,道:“既如此,我不願收,你砸了吧。”

賀南星渾身一顫,他默然垂下雙手,啞聲道:“是賀某唐突,告辭了。”

玄曦垂下眼簾,沒有看賀南星失落的背影。

一直到回程,玄曦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連慕修晏不在隊伍中也沒發現。衆人都心照不宣,沒有說話。

玄曦心亂如麻。

經此一遭,她終于确定賀南星跟她一樣,也重新回到了這世間,她的心裏有無數個疑問,回憶像浪潮一樣湧來,她簡直逃無可逃。

想到那只羊脂玉镯子,玄曦自嘲的笑了笑,這算什麽對前世的彌補?

笑着笑着,心裏卻越來越苦。

久久盤旋在眼眶裏的淚珠,終于輕輕落下。

樓傲雲輕聲提醒道:“小師妹,王嬸家到了。”

玄曦應了一聲,悄悄擦幹淨眼淚,擡頭就看見昨日還貼着紅對聯的大門,此刻挂着兩個大大的白燈籠,凄涼極了。

王嬸枯坐在院子裏,眼睛腫的跟核桃一般,不少鄰裏圍着在寬慰她,玄曦上前,輕拍王嬸的後背。

王嬸回頭看見玄曦,不由得悲從心來,大哭道:“姑娘,你們查到害福兒的是誰了嗎?”

“有了一些眉目。”

王嬸急忙問道:“那福兒是怎麽死的,死前是不是受了很久的折磨,他是不是是不是被活活打死的?”王嬸自從看見福兒的屍首以後,這些疑問就一直壓在她心間,令她喘不過氣來,想到福兒死前可能遭受的經歷,她簡直恨不得自己能替孩子受過。

玄曦輕聲道:“沒有,他走得很安詳,沒有感受到分毫痛苦。”

王嬸的哭聲小了些,抽噎道:“真,真的?姑娘,你沒騙我?”

玄曦眼神堅定,道:“王嬸,相信我,福兒生前沒受什麽痛苦,死後也會登入極樂,凡塵俗世經受的苦難都會一筆勾銷。”她彎下身子,鄭重道:“福兒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您。您一定要好好生活,照顧好自己,把福兒的那一份也活下去。只有這樣,他才能走得安心。”

聽聞此言,王嬸又是一陣悲恸,哭着撲倒在玄曦懷中。看着這一幕,不少鄰裏偷偷抹淚。樓傲雲的眼中也有了淚意,他吸了吸鼻子,正要上去一同寬慰王嬸,忽然發現不知何時,慕修晏也來到了院子之中。

樓傲雲道:“修晏,你什麽時候來的,一聲不吭的站在這裏,把我吓了一跳。”

慕修晏沒有答話,他靜默地看着這一幕,眼眸中閃爍着別樣的光芒。

從慕修晏認識玄曦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在颠覆自己對她的認識。

初見時她當衆給坤虛掌門難堪,不顧一切前來拜師。慕修晏看得清楚,她的腦子裏分明轉了無數個念頭,才最終選定的缥缈。

她拜師的目的不純。

這是慕修晏對玄曦的第一印象。

就像一只狡猾的小狐貍,但還不懂得收斂爪牙。

原本是想拒絕,但偶然看見她的眸子裏飽含着孤注一擲的決心,好似沒有任何退路。

拒絕的話轉口就變了意思。

直到帶她禦劍,她緊閉雙眼,牢牢抓住他的袖袍時,慕修晏才知道,原來她也會害怕。

本來只想把她當成普通同門對待,但後續種種,都出自情不由衷。

好比三年前的月下談心,自己對着她自然而然的吐露了深埋心底多年的舊事,個中原因連他都道不明白,或許是因為月色,又或許是因為她。

她明明很想知道所有的由來,卻故意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眼睛裏還含着沒藏好的狡黠。

所以才會送她奉星,想知道奉星在她手中會做出怎樣出色的表現。

歷練歸來後,再次見到的小狐貍褪去了爪牙,鋒芒被全數收斂,待人接物禮數周全,卻如水中月,鏡中花,叫人難以勘破。

他不是不失望,失望于她泯然衆人。

直到偶然碰見她醉酒,才一窺她的脆弱。

原來她只是把爪牙藏了起來,就像穿戴了一層厚厚的盔甲,外表堅定無比,內裏還是那只有喜有悲的小狐貍。

後來便開始不由自主地關注她。

她藏有很多秘密,不願意表露真實的情感,待人有天然的疏離,說話總是露三分藏七分,相比起傾訴,她更願意聆聽。

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面對陌生人同她說話時,她總會不自覺采取防禦的姿勢。

但這樣的她,仍然絲毫不吝惜對人表達善意。

神秘,善良,聰慧,脆弱,疏離

她似乎有很多面。

越了解她,越對她好奇。

甚至會在人群中不知不覺尋找她的身影

意識到這一點的慕修晏怔了怔,握緊了手中的劍。

家仇未報,我沒有資格談情。

慕修晏默不作聲,離開了院落。

作者有話說:

恭喜小慕同學意識到對玄曦的好感,雖然只是好感階段,但也邁出了一大步!

ps:小慕現在嘴硬,未來的追妻的時候臉會更疼呢(露出邪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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