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身世
自妙法天師說出這句話後, 空氣瞬間凝固,四面八方都陷入一陣難捱的沉默中。
玄曦也未料到妙法天師能看穿自己的命數,心下也是一驚, 下意識地看向慕修晏。
慕修晏微微挑眉,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妙法天師回過神來,道:“鄭依, 你可知你也是斷命之人?”
玄曦答道:“在你未說之前,我的确不清楚, 更沒聽過什麽斷命之人。”
妙法天師沉吟片刻,道:“老夫觀之你的命數, 你命中劫難頗多,本該早逝, 但有人替你擔了天罰,強行更改了你的命數,自此你也跟老夫一樣,成了斷命之人。你仔細想想,可還記得曾經遭遇過什麽難捱的大劫?”
玄曦思索良久, 也沒有任何曾經遭難的記憶,她困惑道:“你說有人替我擔了天罰, 我為何會有天罰?替我更改命數的人又會怎樣?”
妙法天師正色道:“所謂天罰,一定與你的身世有關, 這是因為九重天上那些老頑固容納不下你,所以注定你這一生會受盡苦難, 早早夭折。至于替你更改命數的人,自然會因為強行逆天而行, 魂靈隕滅, 化作忘川河畔的一株普普通通的離魂草。”
他睨了一眼玄曦, 道:“鄭依,你能否告訴老夫你的身世?”
玄曦權衡利弊,決定如實相告:“我自小是被阿娘帶大的,從我有記憶起,阿娘就跟我生活在一個小村子裏。在我七歲那年,阿娘因病離世,臨終前她将我托付給村裏的教書先生。大約十歲的時候,書苑裏來人說我有靈根,可以當修士,就帶着我離開了村子。早些年,我斷斷續續回過幾次舊地,但我和阿娘住的草屋早被村民們推翻新修了屋舍,沒了寄托,因此我跟那個村子也徹底斷了聯系。”
妙法天師道:“你阿爹呢?”
玄曦搖搖頭:“阿娘從來不會主動跟我說阿爹的事,我以前問過她,她只說阿爹在我出生一年後就走了,別的她也不肯多說。”
妙法天師思索道:“你阿娘有什麽奇特的地方?”
玄曦一怔,道:“阿娘與旁人并無不同,她”玄曦驟然止住話頭,她忽然記起,阿娘的确有些古怪。
她五歲的時候,阿娘帶着她去山裏采藥,她趁阿娘不注意,偷偷去采酸果子,結果經過一個小泥溝時,她不小心摔倒,從山崖上直直跌下來。阿娘聽見她的驚呼,眨眼間就到了她的身邊,将她安安穩穩地護住,回了崖上。記得也是那次,阿娘發了好大的火,她那時候只感到委屈,哪裏曉得阿娘的苦心,也就更未發現阿娘與普通人的不一樣。
妙法天師察覺到她的停頓,道:“那便對了,既然你為天道不容,你的阿娘不是神族就是妖族,你的阿爹應當是個凡人”他忽然間想到了什麽,神色頓開,問道:“鄭依,你今年多大了?”
玄曦并不清楚為何妙法天師會這樣問,她答道:“年歲十七。”
妙法天師神色變得古怪,他道:“老夫曾聽聞過一樁奇事,神女阮芪曾經由天後牽線,許婚霜山神君皓澤,原本算得上一樁天定的姻緣。後來神女阮芪下凡渡劫,同一位普通的凡人相戀,執意要撕毀婚約,在九重天上鬧出很大的動靜。天後雖然首肯,同意神女阮芪與霜山神君皓澤解除婚約,但暗地裏再也容不下阮芪。”
妙法天師感嘆道:“阮芪雖貴為神族,卻肯為了凡人隐姓埋名定居于人間。從此上至碧落下至黃泉,都再也沒有聽過任何關于阮芪的消息。”
他看了玄曦一眼:“這件事也有近二十年了,這些年來九重天對此事諱莫如深,神女阮芪若同凡人有孩子,也該是你這般大了。”
玄曦感到全身的血液一點點被凍住,她努力理清思緒,道:“可我并未有神族血統”
妙法天師搖搖頭,正色道:“神女阮芪屬于香山氏,歷來神秘,掩蓋神族血統對她來說不是難事。”
玄曦感覺事态的發展漸漸脫離掌控,更是超出她的想象,她怔然道:“這也并不能證明我就是神女阮芪的孩子。”
妙法天師思索道:“老夫倒是有一法子。”他徑直走來,雙手變幻出一枚銅鏡,道:“此為通天鏡,透過它可以清楚看見你的來歷。”
玄曦接過銅鏡,裏面只有她的倒影,并未生出任何的幻像。
見玄曦面露疑惑,妙法天師解釋道:“你被改過命數,通天鏡自然無法直接顯現,需要你以血祭鏡,才能勘破天機。”他揣着手,做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道:“不過老夫可提醒你,稍有不慎,你就會被通天鏡反噬,從此困在往事虛影裏,再也無法出來。”
沉默在旁的慕修晏此刻上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制止玄曦道:“小師妹,血祭風險太大,此事不可為。”
玄曦心亂如麻,她看了手中的銅鏡許久,腦海裏閃過無念頭。
困擾自己三年的答案,此刻就在手中。
若是能成功進入通天鏡,不僅能知道前世修為退步的真相,還能弄明白自己的身世。即使因為窺探天機被反噬
玄曦釋懷地想,自己的人生能夠重來一回,已經算是十足的幸運,即便真的就此消失,也沒什麽算得上可遺憾的。
這樣想着,玄曦眸中的堅定更濃,她正色道:“師兄,我想了解所有的真相。”
慕修晏眉心微蹙:“不要魯莽。”
玄曦認真道:“我仔細考慮過,這件事情壓在我心中太多年,已經成為最大的心結,若心結不解,我恐怕會抱憾終身。”她擡眸,定定地看着慕修晏,道:“師兄,我不願活得糊塗。”
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玄曦的眸中閃過一些晶瑩的東西。
慕修晏靜默地看了她許久,最終移開目光。
玄曦輕呼一口氣,知道慕修晏這是默許的态度。她轉向妙法天師道:“勞煩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麽做?”
妙法天師一直以玩味的目光打量着他倆,聞言笑道:“鄭依,你将你的手指劃破,滴三滴指尖血置于通天鏡面,它會帶着你入幻境,至于後面會發生什麽,就看你的造化了。”
玄曦依據他說的法子照做,殷紅的血珠滴于鏡面,銅鏡瞬間從她手中飛出,懸于半空,煥發出一道薄薄的光霧。
妙法天師提醒道:“你把手探進霧裏,就能進入幻境。”
白色的光霧初初接觸手指,玄曦能感到渾身的經脈仿佛都在逆行,從薄霧中傳來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她不由得前進幾步,墜入重重光霧之中。
落地後,她一時之間有些站立不穩,踉跄着腳步,眼看就要跌落着地——
一個人從後面穩穩地扶住她的肩膀,讓她不至于摔跤。
玄曦轉回頭,下意識道:“多謝,呃,慕師兄?”
她吓了一跳,不明白為何慕修晏也入了幻境。
慕修晏淡淡道:“師父交代過我要好好照顧你。”
“可”
玄曦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直言道:“慕師兄,這裏是我的幻境,萬一我被反噬,恐怕你也會出不去。”
慕修晏挑了挑眉,反問道:“那又如何?”
玄曦被他的話哽住,道:“若你也被困在這裏,那我豈不是就成了罪人。”
慕修晏平靜道:“人的生命比之日月朝晖,本就如蜉蝣一般短暫。因此對我而言,身死澧滅并非什麽可懼之事。”
玄曦還在思索着理由反駁慕修晏,見她這幅模樣,慕修晏搖了搖頭,嘴角微不可察地含了笑,道:“別耽誤時間了,盡快去查真相吧。”
玄曦回過神來,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只見面前的小溪格外熟悉,她心中一動:“這裏似乎是我孩堤時生活的小村莊。”
正說着,從對面遙遙走來一個人影,他步履匆匆,手上提着一個漆盒,很快就來到兩人跟前。離得近了,玄曦才發現此人模樣十分清隽,渾身透着一股儒雅之氣,應當是位書生。
書生擡眼看了眼陰沉沉的天空,擦了擦額角生出的汗水,默念道:“再趕快些,阿阮還在等着我。”
玄曦在書生面前晃了晃手指,見慕修晏投來詢問的目光,她讷讷地笑道:“我只想試試他看不看得見我。”
慕修晏道:“此為幻境,我們對他們來說都只是虛影。”他凝眸轉向書生前行的方向,道:“我們先跟上他探看情況。”
書生的腳程很快,玄曦二人跟着他穿過幾道山路,不久就來到了一間院落門前。
玄曦看着院落,一怔:“這好像是.....”
慕修晏垂眸看她,道:“如果沒有弄錯的話,方才遇見的人很可能就是令尊。”
阿爹
玄曦的心猛然一跳,那阿娘會不會也在
她急急地推門進去,踏進熟悉的院子,她仿若置于夢中。
透過洞開的房門,能看見書生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位貌美的女子,女子體型微豐,小腹隆起,顯然正懷着孕。
書生将女子安置在椅子上,展開她面前擱着的漆盒。
“阿阮,我知道你愛吃城西的炙豬肉,特意買來新鮮的,還是熱騰騰的。”
他又從懷中拿出包得方方正正的一團油紙,邊拆邊道:“還有你喜歡的酸梅糕,我買了兩份,夠你吃上好幾天呢。”
女子嗔怪道:“哪就能吃這麽多了,萬一放久了,壞了怎麽辦?”
書生笑道:“阿阮吃不完,還有肚子裏的孩子能幫你吃一點。”
他将耳朵小心地湊在女子的肚皮上,笑眯眯道:“我的小囡囡,你要快快長大。”
女子佯裝打他:“又來了,你怎知一定就是女孩?”
書生做出正經的模樣:“自然會是女孩,而且她會像阿阮一般好看。我已經想好咱們囡囡的名字了,玄圃積玉,朝晖若曦。”他微微一笑:“我們的孩子,就叫玄曦。”
玄曦鼻頭一酸,垂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