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古改朝換代免不得掀起腥風血雨。

七月的南朝,浸泡在陰霾之中,先皇油盡燈枯,三皇子李知迎與七皇子李知元奪位的大戲拉開帷幕。

整整半個月,南朝的天沒有一天放晴過,百姓戰戰兢兢過活,他們未必有多在意誰能登上皇位,只擔憂即将成熟的水稻能不能順利收割。

臨近八月,先皇病逝,舉國哀悼,可還沒等先皇入土為安,兩位皇子帶領的精兵便步步壓進皇城。

霎時間,馬匹吼叫撕裂天空,兵器相碰清脆聲響徹皇城,最為可怖的是此起彼伏的哀叫聲,久久萦繞,将南朝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中。

雨水沖刷了南朝蔓延滿地濃稠的血,将沿路的小溪都染紅,這是史無前例的奪位之戰,兩位皇子不顧血肉之親,卻似有血海深仇,勢必要将對方誅殺在冷器之下。

東方升起旭日時,對戰聲漸漸消散,三皇子李知迎一派被血染透的軍旗如同破爛一般從皇城上丢棄而下,宣告這次歷時三個時辰浩浩蕩蕩的奪位之戰落下帷幕。

空氣中的血腥味從皇城大門一路蔓延到陰暗地牢,夾雜着腐朽黴味更令人作嘔。

地牢的深處,有一盞燈還在燃着,泛着葳蕤的光輝,勉強照亮關押在牢獄中清瘦的身影。

陳景嶼自從被關進這裏,每當日升月落他就用石子在牆面刻上一劃,他靜靜聆聽着從遠處飄來的兵戎聲,由清晰到微弱直至再也聽不見聲響,望着石壁裏透出來的一點日花,拿起石子在牆上又刻下一筆。

三十二道痕跡。

他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已經三十二日。

是誰贏了呢?

李知迎還是李知元。

他毫無把握,但可得知的是,無論是誰掌握大權,他都不會有好下場。

事到如今,陳景嶼反倒沒有了慌亂,終究不過一死,只盼他兄弟二人能念在往日情分不要遷怒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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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最漫長的折磨,直到陳景嶼又在牆面刻上一筆,他才終于等來了一個人——蔡卓,李知元的親信。

是李知元贏了。

陳景嶼想笑,卻笑不出來。

一月的牢獄生活,雖不叫陳景嶼受皮肉之苦,但還是消瘦了一大圈,蔡卓見到他的那刻,險些認不出來。

在他的印象裏,這位七皇妃總是如同青竹一般,帶着淡淡的疏離和清冷,也笑,但笑不入眼底,倒是見過一次他真心實意的笑容,好似是兩年前,七皇子給他送了只小白狗,他愛得不得了,捧着小狗笑彎了眼。

是好看的,不怪七皇子一見鐘情非他不可。

蔡卓有些恍惚,才兩年光景,天地就翻轉,本無心政事的七皇子成了新皇,小白狗跌入湖水中溺斃,七皇妃锒铛入獄,思及此,蔡卓對陳景嶼心裏的那點憐憫頓時煙消雲散。

正是眼前這個看起來羸弱的男子,攪亂風雲,叫得七皇子李知元性情大變,不顧一切代價也要争奪皇位。

都說紅顏禍水,依照蔡卓來看,藍顏也可傾覆朝綱。

未等蔡卓開口,陳景嶼便擡起眼,他這人看着冷清,一雙眼卻含着水般,縱是身處這等境地,也莫名帶着幾分情意,許久未說話,陳景嶼音色喑啞難聽,“他讓你來的?”

陳景嶼知曉蔡卓恨他,恨他背叛李知元,恨他讓那個天真仁慈的七皇子染上血腥,落在蔡卓手裏,不會比落在李知元手裏好受,怕是得褪下一層皮。

他只求李知元能給他一個痛快。

蔡卓半晌不出聲,眼裏沒有助李知元登基的快意,只有絲絲縷縷的厭惡直刺陳景嶼,既而慢慢從袖口掏出一把匕首,丢在陳景嶼腳下,生硬道,“是我來,還是你自行了斷?”

陳景嶼望着腳下的冷兵器,泛着淩厲的光,不知吃過多少人血,如今他也要成為被這匕首奪取性命的亡魂之一。

只是這種死法,他有些感激李知元。

本以為不是淩遲,也得是五馬分屍,李知元還是慈悲,讓他體面地走。

雖是夏日,但牢獄陰森,陳景嶼在牢獄裏待久了,身體被染上了濕氣,動一下骨頭都疼,他想彎腰去撿那把匕首,腳一軟,直直栽到了地上,磕得膝蓋劇痛。

陳景嶼伸出髒污的五指,緊緊攥住了刀把,他又擡頭看蔡卓,費力擠出一個笑,“蔡将軍,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蔡卓冷臉看着他,未吭聲。

“勞煩您帶一句話給他,就說,”陳景嶼其實有許多話想跟他說,但話到嘴邊,卻像刺一般卡住吐不出來,最終只成了一句,“就說臣恭祝陛下坐擁江山,謝過陛下賜臣一死。”

蔡卓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變化。

陳景嶼無心再去辨認,他五指越攏越緊,往日如同畫卷一般在腦海中浮現。

“我叫李知元,是南朝七皇子,你應該認識我的。”

“如果不認識,你現在好好看看我,牢牢地記住,以後見了我可要和我打招呼。”

“陳景嶼,你別走那麽快,等等我。”

“我是說,我是說,我喜歡你,你呢,對我難道沒有半分動情?”

“我想娶你。”

……

李知元的聲音在耳邊萦繞不去,最終彙聚成如雷貫耳的四個字。

“你背叛我。”

刀起,陳景嶼毫不猶豫地朝頸脖刺去。

他該就這麽死了的,兵器的陰冷堪堪刮過薄薄的皮膚表層,手腕傳來一陣劇痛,匕首抓不住被彈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脖間後知後覺沁出一道血痕,把他的白皙的膚色染紅。

就差一點,他便能脫離苦海。

陳景嶼渾身失了力癱坐在地上,他茫茫然擡頭去看,只見原先陰暗的地牢多出兩只火把,将四周照亮如白晝,從光影處,漸漸顯出一個颀長的輪廓——紫袍玉冠,似九天仙人纡尊降貴來到人世間的苦難處。

“蔡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自處理朝廷重犯。”

不過一月不見,陳景嶼便捕捉到這道聲音的不同,只是輕飄飄一句,便有如神威降臨,讓狹小的牢獄再呼吸不得。

陳景嶼更沒有勇氣擡頭看,他四肢開始發抖,腿麻得連跪拜之禮都做不得,閉了閉眼,眼尾濕潤得仿佛馬上能落下淚來。

一雙黑面紋金靴來到他面前。

陳景嶼終于顫顫巍巍地仰起脖子,他看清了這張他魂牽夢萦的臉,他看見了南朝尊貴的新皇,分明還是相同的容顏,卻唯獨看不出昔日會膩在他懷裏開懷大笑的李知元的半點影子。

變了,一切都變了,是他親手造就如今的局面。

陳景嶼頭暈目眩,在失去意識前聽見如冰冷如火熱的一句,“陳景嶼,朕不會讓你死,朕要留着你這條命,讓你把欠朕的、欺朕的、瞞朕的,一一還清。”

冷與熱之間,陳景嶼只見紫袍身影越來越遠,他想伸手去抓,卻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李知元……李知元……

是他背叛在先,是他罪有應得。

唯獨,他不敢告訴李知元,笑容是真的,想嫁給你是真的,愛意也是真的。

他只怕李知元不信他。

作者有話說:

我又來了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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