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距李知元登基已過大半年,南朝政權趨于穩定,北荒邊境也由于黎允鎮守而歸于太平,江山一派祥和,百姓安居樂業。

春日來,播種時,夏日到,稻谷青,減稅收,修水利,改朝律。

李知元近來忙于修改南朝之法,大刀闊斧将腐朽條規皆砍去,又不顧朝臣反對下文書建女子私塾,天下嘩然,反對者大多數為男子,于是李知元把遞上來的奏折一律駁回,下令不準再有所異議,否則當忤逆罪處置。

皇權強壓下,縱是有反對者,也只得閉上了嘴。

原先李知元是打算直接下文書允許女子參加科舉,但凡事不可操之過急,若大動了當權者的版圖,恐怕會适得其反,需得溫水煮青蛙,一點點把新政策滲透入新南朝。

也許等李知元退位,下一代當政者又會倒退,但歷史潮流之所向,百年後、千年後,政權中心定不止男子話事,而是才者居上,他期待着那日的到來。

等新條規正式施行,已是秋收時。

這幾個月,南朝後宮空缺,竟是一個妃子都沒有,請李知元立妃納後的奏折一沓一沓往上送,他全當瞧不見,大半年前,他是為了穩固人心才無奈立蔡怡為後,如今天下太平,政權穩定,他不再舉步維艱,也就不樂意再搭理擴充後宮之事。

——

初秋,天還帶些許夏末的燥熱,今日陳景嶼的胃口大減,時不時還犯惡心。

李知元抵達太極宮的時候,他正愁眉不展望着一桌子美味佳肴。

宮侍在旁邊勸道,“大人,您多少吃點吧,要是不合胃口,奴才讓禦書房換些膳食來。”

能入李知元口的食材定是最好的,怎麽可能不合胃口,陳景嶼就是單純地不想吃飯,他搖搖頭,“不必,先放着吧。”

餘光見到李知元的黑色紋金龍靴,眼睛一亮,擡頭道,“陛下。”

李知元掃了一眼紋絲未動的膳食,讓宮侍退下,皺眉道,“還是沒胃口?”

陳景嶼笑說,“無大礙的,也許是換季,胃口不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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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元拿銀箸撥了下桂花魚,嘗了一口,桂花魚入口即化,也沒有魚腥味,甚是美味,豈料陳景嶼卻捂住了鼻子,覺得腥氣很重。

“你......”李知元忽然想起什麽,快步繞到陳景嶼身邊,上上下下地看他,欲言又止。

陳景嶼不解。

李知元難掩激動之情,坐下來握住陳景嶼的手,說話都有點不利索了,“莫不是,莫不是你.....”

陳景嶼還是不懂,疑惑地嗯了聲。

李知元的手慢慢摸到他的肚子,像是驚擾了什麽似的,不敢用力。

陳景嶼愣了下,終于明白了李知元的意思——李知元是覺得他有了?

他頓時手足無措起來,也伸手去摸腹部,卻是不住地發抖。

腦海浮現起難堪的回憶,陳景嶼的臉色白了三分,抿唇不語。

李知元還陷在欣喜中沒能發覺,說道,“這些日子朕天天宿在此處,你身子又特殊,景嶼,朕馬上請劉太醫來瞧......”

他慢面笑意,擡頭卻撞進陳景嶼哀傷的雙瞳裏。

李知元臉色瞬間僵住,他也沒能忘記,他和陳景嶼曾有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景嶼......”李知元顫巍巍地喚道。

陳景嶼極為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這是他最痛的傷,但他選擇掩蓋起來,“我知曉,那時陛下與我有天大誤會,我,我并沒有放在心上。”

李知元不願意見到陳景嶼這麽違心的笑,握緊了陳景嶼的手,重重道,“你撒謊。”

陳景嶼垂下眸。

“你分明很在乎,恨朕的狠心與決絕,連骨肉都痛下殺手。”

這些話說出來,無異于在陳景嶼身上插刀子,他咬緊了唇,整個人都在抖。

“可朕又如何舍得?”李知元音色喑啞,“那是你和朕的骨血,若他出世,無論是兒子亦或女兒,朕都會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他面前,給他最好的愛,可是......”

陳景嶼聞言,神色凄哀地瞧着一樣痛苦的李知元。

“可當時二者不可得兼,若要以失去你為代價,才能換來這孩子,朕寧願一生無兒女膝下承歡。”

“知元。”陳景嶼只有動情時才會直呼李知元的名字,他眼神閃爍,多日來的痛楚在這一刻得到宣洩,無聲地流起淚來。

“說來說去,都要怪朕,”李知元自嘲一笑,“如若不是朕将你關進地牢那不見天日之地,又何至于此?”

縱然是李知元此刻也不禁被愧疚和痛楚淹沒得紅了眼眶,“是朕親手殺了......”

陳景嶼打斷李知元的話,“不是,只因那孩子與我們沒有緣分,你莫要自責。”

李知元想笑,卻笑不出來,只得摟住了陳景嶼,以求得一些慰藉。

誤會已清,兩人溫存一番,便讓宮侍去請劉太醫。

半個時辰後,劉太醫抵達太極宮。

這回來,他依舊是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小心就人頭落地。

“他近來食欲不好,你瞧瞧是怎麽回事。”

劉太醫莫名在李知元的語氣裏聽出了些許緊張,尤其不解,只得細細地把脈。

片刻之後,劉太醫松了口氣,如實禀告,“正值換季,晝夜溫差大,陳大人胃裏脹氣實屬正常,只需吃些消食的藥即可。”

探出是小病,劉太醫本以為可以功成身退,卻不料李知元激動地問,“只是胃脹氣?”

再一瞧,陳景嶼也是一臉失落。

劉太醫不明就裏,“回陛下,确是。”

李知元眉頭一皺,支吾道,“我聽聞人有孕時,也是這等症狀。”

劉太醫噎住,終于明白了二人前後情緒的轉變,他連連道,“臣再細細探脈。”

二指搭在陳景嶼的脈搏上,只探得脈相平穩有餘,但氣息不足,他隐隐有點擔憂,使出渾身解數去探,這一探,驚得額頭出了冷汗。

李知元催促道,“如何?”

劉太醫連忙再探一次,這一回,得到驗證,他嘴角不斷抽搐,怕是今日小命要搭在此。

“回陛下,陳大人......”

李知元眼睛有光,“直說無妨。”

劉太醫退後兩步,直直跪了下去,說話都在抖,“陳大人體質虛弱,縱有名貴藥材進補,但終究沒能填滿過往的損傷,怕是......”

他冒着掉腦袋的危險,一咬牙把話說了出來,“怕是此生都無法再受孕。”

陳景嶼一直攥着的五指猛地握緊,心底滋味萬千,他原就是男子,能受孕已是天下奇談,可那個孩子來得真是不合時宜,等他接受自己體質,想要和李知元孕育子嗣時,卻又被告知終身不孕,這可真是,他找不到合适的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李知元站了起來,語氣低沉,“你可探清楚了?”

劉太醫不敢把話說死,“臣醫術有限,偶有出錯也是尋常,可能,其餘的太醫能有法子。”

李知元不語,劉太醫已是最高階級的禦醫,醫術之高湛是其餘太醫望塵莫及的程度,這也是為何他一直讓劉太醫給陳景嶼調理身子的緣故,連劉太醫都無法,更別說其他普通的醫者。

但李知元發覺,除了過于期待後的失落,竟也沒有太多的情緒,他與陳景嶼,注定是要綁在一起的,有子嗣是錦上添花,沒有他二人亦可甜蜜一生。

“你且下去吧。”

劉太醫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腦袋,長出一口氣,幸好幸好,還在。

他走到門口,不怕死地回頭一望,見到李知元慢慢蹲下了握住了陳景嶼的手,正仰頭說着什麽,窺探天子是掉腦袋的大罪,他連忙收回目光,溜之大吉。

陳景嶼的手被李知元裹在掌心,原本緊握的十指被李知元慢慢撥開來。

李知元輕聲說,“原來是朕猜錯了,朕跟你道歉。”

陳景嶼不需要他的道歉,垂眸瞧他,說道,“劉太醫說......”

早在二人成親那刻起,便沒想到會有子嗣,那個孩子只是意外,現在不過重回原地,只是,如今李知元早已不是從前可以肆意妄為的七皇子,他是南朝的天子,子嗣一事,不由他說了算,陳景嶼思及此,目光暗淡下來。

李知元似猜出他所想,寬慰道,“你知曉朕不是在乎世俗之人,大不了,向皇叔過繼一個孩子,都是皇家的血脈,又有什麽區別?”

他說得輕巧,仿佛這等驚世駭俗的事情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陳景嶼未曾想他會不在意至此,又驚又喜,即使竭力壓制,也難以控制自己想要上揚的唇角,“陛下就不怕背負罪名?”

李知元眼睛轉了轉,起身附在陳景嶼耳邊,笑說,“朕就是怕天下人會以為朕有什麽隐疾,不過這有沒有嘛,你是最清楚不過的。”

陳景嶼耳尖一紅,瞪了李知元一眼。

李知元捧着他的臉,親吻他的唇,嘆道,“只是要委屈你,朕沒能給你一個名分。”

他是與歷代帝王不同不錯,可惜縱然是帝王,也有諸多顧忌,倘若真将陳景嶼扶上後位,怕是會惹來殺生之禍,他寧願被人嘲笑有隐疾不擴充後宮,也不想陳景嶼涉險一分。

“只是虛名。”陳景嶼并不在乎。

李知元情真意切道,“給朕十年時間,待朕将南朝新律法頒布于每一寸土地,朕與你遠走高飛。”

他不能不在誅殺李知迎後,不顧南朝萬千子民,只追尋自己的幸福,只有天下樂,百姓安,他才能功成身退,這是一個帝王該有的擔當,至于十年後的掌權者,會帶給南朝怎樣的天地,便不在他的考量之中了。

陳景嶼驚駭道,“知元!”

“你不必勸朕,原先也沒想做這個皇帝的,”李知元捏了捏他的掌心,“但既然做了,便不能讓百姓失望。”

陳景嶼感動之餘,便是佩服李知元的擔當,他不僅愛李知元的豁達,也愛李知元的心系天下,他并沒有愛錯人。

“陛下盡管放手去做,我與陛下共進退。”

太極宮外喜鵲叽叽喳喳飛過,是個好日,是個豐收年。

——

南朝史書記載,南朝三十二年至四十四年,出了個怪皇帝李知元。

在位十年,後宮空無一人,膝下無子女,唯一子嗣乃過繼于皇叔的幼子。

南朝三十二年,允女子進私塾。

南朝三十三年,免北荒南蠻邊境百姓稅收。

南朝三十四年,鏟除宦官執政黨。

南朝三十六年,通運河,直達藩國進行商業往來。

南朝三十七年,特赦黎允将軍女扮男裝欺君之罪,親自迎她歸京。

南朝四十一年,允女子參加科舉,南朝出了第一個五品女官。

......

南朝四十四年,傳位于八歲繼子,封皇叔為攝政王。

從此消失于南朝,再無人見到他的蹤跡。

說書先生的驚堂木一拍,語氣激昂,“有人說,這位南朝先皇入了道法,現下正在深山中修煉,怕是不久就要羽化登仙!”

茶館角落聽見說書先生的話,噗嗤一笑,擡起一張俊秀的臉,望着對面之人,“我怎的不知道你要修仙了?”

“說得也是八九不離十,我與你,可不就是一對神仙眷侶嗎?”李知元身着一身深藍繡洛神花常服,氣質超群,一笑起來越發風流倜傥。

陳景嶼挽着發,素白領口繡着油桐花紋,唇角笑容淺淺,眼裏流光溢彩,掩蓋不住的風華。

“吃快些,約好的馬車快到了。”

李知元把最後一塊糕點塞進口中,“這一趟去北疆,約莫要趕上七日,路途遙遠了些,但你絕不會失望的,好些年前我去過一回,至今還念念不忘那處風光。”

說的是他還是七皇子在外游玩之時。

一晃眼竟已經十幾年了,他們也已經不再是莽撞少年。

陳景嶼确實期待,這兩年,李知元帶他去了不少地方,見識了各地風情,聽聞北疆有一望無際的蒼茫原野,也有布滿風沙的荒涼戈壁,還有如火灼熱的烈酒佳釀......從前這些只能在書中才能略知一二,現下他就要去往一個新的天地。

二人悄然起身,茶館裏的說書人已經換了篇章。

但屬于李知元和陳景嶼的故事,卻永不會落下帷幕。

他們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吹過微風,飲過烈酒,交過知己。

往事已經被封塵在無法更改的史書裏,而等待他們的是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的歲月。

——好一對神仙眷侶。

作者有話說:

完結啦!

其實這篇文的定位一開始是狗血虐文,但寫着寫着莫名甜了起來……

不管如何,李知元和陳景嶼一定是雙箭頭,一定是相愛的,感謝大家一路見證他們的故事。

部分的文檔已經發在微博,可随意保存。

還有個甜肉番外,4k字數,需解鎖,可看可不看。

wb:雞蛋灌餅裏脊夾餅那個好吃的大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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