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仇報
“你一直在對不對?”楚琅華直直地看着容谡,不答反問。
她從沒想過容谡會憑空出現,還穿着顯眼的今冬朝中革制的盤雲花紋錦的防雪衣。
世上哪有如此多的巧合。
容谡彎了彎唇,随後點了頭。
“你是為了徐昭儀,你與他們……不是一夥人?”楚琅華垂眼看了下地上倒着的屍體,大片的紅染着雪層,她踮起腳走到了白的地落。
容谡用鬥篷擦拭軟劍,擺弄了幾下之後,軟劍又纏上了他的腰。
“這點毋庸置疑,我獨來獨往,與任何人都無關。”
“你究竟是徐昭儀的什麽人?”
楚琅華拍去了大氅上的雪,手心因冷到了某種地步而在瘋狂脹熱。
容谡懶懶地擡眼瞥着楚琅華,“你不是去查過了嗎?問我做什麽?”
楚琅華挑了下眉,“你知道我在查你?”
聽到這話,容谡輕笑了一聲,也不答話,只擡步向方才那三個歹徒翻越的民居走去。
“你與徐昭儀同為江州下浦縣人,據你同鄉所言,你原本姓徐,所以你叫徐容谡?你是……徐昭儀的弟弟?”
楚琅華一邊跟着他走,一邊說着前日宮內傳來的消息。
誰知楚琅華的話甫一說完,容谡就笑出了聲,這笑聲和先前的嗤笑、嘲笑都不同,而是一種發自肺腑的大笑。
“你查了兩天,最後就只有這麽個推斷?”容谡半側身子,笑眼看她。
他們走到了民居入門處的屋檐下,遮住了一部分的雪。
楚琅華敲了敲門,卻得了容谡怪異的目光。
“我勸你,還是不要進去。”容谡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麽一句話。
楚琅華不懂,但也頓住了手。
容谡這才給了一個嫌她的眼神,“裏面都是死屍。”
聽着容谡的話,楚琅華背脊發涼,難怪先前那幾人也不帶她進去,恐怕是害怕她見到屍體會吓瘋掉。
亂飛的白時不時因風卷進來,楚琅華将大氅提高了,蒙住了小半邊臉。
“你不是她弟弟,那你是誰?”她強行淡定下心神,接着問容谡。
容谡狀若無聊地嘆了口氣,“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是她的童養夫。”
說完,他還特意去瞥楚琅華一眼,想要看清她此刻的面容。
可惜她包裹得嚴實,唯有一雙眼一動不動地盯着身前的雪地看。
“怎麽可能。”
因嘴巴捂在了大氅裏,楚琅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沉,不像她平日裏的明亮悅耳。
“徐昭儀的母家數代出任江州令,權霸一方,可不缺你這樣的童養夫。”
容谡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你看,我說了實話,你并不相信。”
不待楚琅華有所回應,他自言自語地說道:“也對,你要是信了我,也不會在那日之後就找人查我。”
“若非你在我面前裝了一副孱羸無辜的模樣,我怎會想得出翰林院編修竟是位危險的人物。”
楚琅華垂着頭,低手擺弄着大氅因摩擦損壞而抽出的絨絮。
“這倒是我的不對了。”
容谡說得漫不經心。
那日在秋華居,他本以為年紀輕的少女只是想讓他體會到皇權之威,那他便順水推舟,做一場讓她高興的戲碼。
誰知卻是胡狼謀了心思,蓄勢待發,想要将他壓在爪下。
“那日,我只是單純地想告訴楚決明,你非善輩,讓他離你遠些。”
容谡頓了頓,環臂仰面看着蒼白的雪,“我可不知你會回來,那話也不是特意說給你聽的,還請郡主莫要多心。”
注意到了話中的稱呼,楚琅華心中微微疑惑,為何一個兩個都管楚隽這般叫法。
“你和宸王的關系很好?”楚琅華不禁問道。
容谡笑了笑,“楚決明跟誰的關系不好?”
“倒是郡主,這時候怎麽不喚堂兄了?看來他對你也沒有多親近。”
話中多了種別的意味,惹得楚琅華多看了他一眼。
大雪簌簌飛,容谡伸出手接了一小會兒,收手時,掌心是一團白,他拍了拍手,指節稍動。
清晰的骨指響動落入楚琅華的耳中。
“郡主。”容谡忽然叫了她一聲。
“郡主在此拖延了許久,雪越來越大了,可人卻是一個也沒看到,其實郡主不必如此,只要郡主能夠解答我心中的疑慮,稍後我自會護送郡主回去。”
說罷,容谡垂下眼,眸光透過眼睫投在她的身上。
只比雪多一分顏色唇動了動,“所以呢,究竟是誰殺了她?是你,還是莊妃?”
楚琅華明顯愣了一下。
容谡繼續說道:“寶慶郡主,老老實實告訴我吧,省得殺錯人,我可是要後悔一輩子的。”
他說完後就不再出聲,靜靜看着楚琅華接下來近乎水波平淡的動作。
她的唇角似乎起了笑,但遮在大氅下使人看不清。
“我說了,容大人一定會相信我的吧。”
容谡聲音淡淡的,“只要你別拿哄騙楚決明那套說辭,別的,十之八九我都會信。”
“還有,別喚我大人,也不許裝柔裝弱,他們信你,我不信。”
他冷笑了一下,戳開了楚琅華的被掩藏的真面目。
忽然一星冰涼的雪團子飛進了楚琅華的眼裏,涼得透骨,讓她立馬閉上了一只眼,手從溫暖處出來捂住了眼睛,口中一聲,“嘶……疼。”
容谡輕輕皺眉,“怎麽了?”
方才說過讓她少裝嬌柔,怎麽又開始喊痛說疼了?
“你過來。”楚琅華聲音也有些奇怪。
容谡心覺怪異,微微傾身過去,見她動了動眼,然後轉過臉看他。
“我眼睛是不是紅了?”楚琅華轉了轉方才被雪團子吹入的眸子,巴巴地看着容谡。
本只有一只眼入了雪,但疼得兩只眼都濕濕潤潤,似蒙了層水色的紗,不過容谡慢慢擡眼粗略看了一眼,“沒紅。”
說完之後,他就想站直身體,誰知楚琅華拉住了他的小臂,淡紅的唇不知什麽時候露出來了,一邊搖了搖他的手,一邊說:“你再仔細看看。”
容谡的眼眸微動,不動聲色地貼近了些去看她的眼。
“嗯……是有些紅……唔。”
不等他把話說話,後背左肩處一陣劇痛,緊接着就是楚琅華猛烈喘息聲和說話聲夾雜在一起的言語。
“這是我告訴你的第一遍,也是最後一遍,你姐姐,不是莊娘娘也不是我,是她自己生了小九之後瘋了,自缢而亡,那一日我只是恰巧給各宮都送了一盤桂花卷,僅此而已。”
說完話,楚琅華利落地拔出了插在他後背的簪子,這是第一下,趁着容谡沒回過神,她又下了第二次手。
只可惜落了空,又被容谡拍了一掌。
鑲玉綴珠的鳳形簪子就落在雪地上,簪尾的血跡在雪中旖旎綻放花朵。
他輕輕挑起後肩傷口處的血跡,然後格外秾麗地将那一指血抹在了唇珠處。
容谡看她的眼神格外兇惡,言語中更是上了劍刃的鋒芒之色。
“楚琅華,你好得很。”
楚琅華往雪中走,且一直在後退,生怕容谡挑劍而起。
“少時習武,而後從文”,短短八個字根本描述不出容谡一手淩厲好劍。
唯有親眼見過,才知道軟劍雖柔,猛而不折。
“你想殺我?”容谡勾着唇步步向她走去。
他曾說她像胡狼,但此刻明明是他更為兇狠。
沒有一擊斃命的楚琅華當然不會點頭,她硬說“沒有”。
“你在怕什麽?怕我查出徐昭儀之死的真相?”
容谡從腰際抽出了軟劍,光影閃過,清雪劍冷,“楚琅華,你站住。”
早先一步看到容谡拔劍的楚琅華一下子跑開了,拖着厚重的大氅,她都不敢回一下頭,因拔了一枚簪子,所以髻上堕下了一卷頭發。
雪片片打在頭上,發絲被融化的雪水浸着,寒意緊貼着臉頰。
身後的腳步聲錯落有致,不緊不慢,但楚琅華卻覺得他離她越來越近,原來是她凍僵的腳背發麻,幾乎走不動路了。
朦胧地睜開眼,一片迷茫,楚琅華腳下一個踉跄竟跌倒下來,但觸感卻不是寒冷的雪,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在确定不是容谡之後,她努力睜大雙眼卻怎麽都睜不開。
她對他說:“救命,殺人了。”
然後緊緊攥住那人的衣角,任憑他怎麽勸都不松手。
他展開袍子,遮住了她面容上方落着的雪。
以楚琅華的視角,只能看到他垂落的長睫和緊抿着的唇。
但只瞧了一眼,她倏地一下就閉上了雙眼。
“容谡。”
沈昱的語氣有些惱怒,聲音寒冷如冰。
“胡鬧什麽?”
他的眼眸似乎有着一顆寒星,垂眼落在楚琅華身上時卻融化了半寸的冷。
容谡先是冷漠地說了聲,“她裝的,她剛剛還想殺我。”
然而見對方無動于衷,他不屑地笑了一聲,“看看,又是一個被迷了眼的人,看來只有……”
但話說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
背後的陣陣刺痛提醒他,方才他也不過如此而已。
容谡漸漸收住了笑容,收回軟劍往反方向走去。
“你送她回去,我去處理。”
容谡淡淡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