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恩将

大約是從今夏開始,城外就多了許多的難民災民,不是因為天災而北上避災,就是因為家鄉發生了變故不得不逃亡來此。

對此,朝中給出的決定,是為他們在城外修一處安身地。

然而這過程不是一帆風順。

楚琅華時常聽到有城外百姓與城官起争執的事情,所以這一次恰巧遇到擁堵在城門口的流民,她也毫不意外。

只是不知該如何從難中突破。

守城官認出了楚隽,在守城衛的掩護下繞出一衆流民,偷偷向楚隽稱了聲“殿下”。

他們是想求取楚隽的幫助,來解決流民的暴動,而身為天下百姓口中的殿下,楚隽同意了。

但又考慮到楚琅華,便讓守城官帶她離開這裏。

楚琅華主仆三人戴上帷帽後,就有守城衛開道,名為楚隽安撫流民,實際上她得以和守城官接近到城門口。

而楚隽高身坐馬,莊重威嚴地開口說道:“吾乃聖朝宸王,可與本王說出冤屈,本王定會還你們一個清白。”

幾乎全部人都被楚隽吸去了注意力,楚琅華跟着守城官只聽到嘩啦一陣哭冤聲,再後來就是擠進了城門,楚隽的聲音淡了遠了。

但突然一道尖叫在耳邊炸開,原先在外的流民紛紛湧進了城內,楚琅華一擡頭也沒見到守城官的蹤影,好在身邊還有幾個守城衛護着她,她慌着腳步進城後卻忽然感覺背後被什麽人推了一下。

她陷進人群中掙紮了許久才找對城門處的方向,而原先跟着她的守城衛一個都不見了蹤影。

楚琅華強迫自己定下心神,從人群中找了一處縫隙出去,總算是喘出一口大氣。

流民攢動,守城衛根本壓不住這些人。

楚琅華為了避開風波,一邊找人一邊走遠了。

起初,她還知道方向,後來雪花密密麻麻從天鋪蓋落下,幾乎蒙住了她的眼睛。

寒冷從腳底蔓延,但是不能停下腳步,一旦停下動作,她只會變得更冷。

于是她更加努力地在雪地裏行走。

雖說腳步越來越慢了,但楚琅華的意識卻更加清醒。

身後傳來不屬于她的腳步聲,楚琅華陷在深厚雪中的腳僵硬了一瞬,沒有擡起。

而身後不加掩飾的踩雪聲從沒有停止,反而因為她漸漸不動的腳步而變得更快。

有一個,兩個,三個人嗎?

雪白得讓楚琅華只覺得一片清明,她不得不繼續行走,一直到尾随她的人徹底追上她。

一柄闊口大刀架在了楚琅華的脖子上。

“別動。”身後一道低沉的聲音威脅她。

繼而剩下的兩個穿着布衣的“普通百姓”走到了她的面前,隔着帷帽,楚琅華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對方兇狠冷冽的眼神卻不見得是個“普通人”。

楚琅華僵着嗓音,扯出了一句話,“你們,你們是什麽人?”

然而身後的沒有說話,慢慢轉着刀鋒,刀刃僅隔着層衣服貼在她的脖子上,面前的兩個人也沒有人開口。

“我們需要郡主幫一個小忙。”大約走過了四五道裏坊,左手邊的人對楚琅華說道。

這一路上沒有遇到一個人,他們似乎早就知道這一點,所以明晃晃地提着大刀壓在楚琅華的脖頸上。

為了更好地看清楚楚琅華的面目表情,挾持她的人将帷帽丢在了一邊,雪花直直打在臉上,又冷又疼。

這群人并不在意楚琅華不理睬的态度,自顧自說,“聽說長澤侯與郡主自小相識,那想必長澤侯最熟悉郡主的筆跡,還望郡主手書一封引長澤侯去城外‘儲風居’走一趟。”

“我家主人對長澤侯并無惡意,只是想請他去一趟而已,郡主若是同意那就最好了,若是郡主不同意,那也休怪小人不客氣了。地獄陰冷,就像今天這場雪,郡主還是好好适應适應吧。”

聽罷,楚琅華的眼角一跳。

這“儲風居”不是別的什麽地方,正是先前楚隽帶她去避雪的客居。

而既然說到了沈昱,那她也大致明白對方有專門查了她,更有甚者還做了今日的布局。

是什麽人要見沈昱?為何一定是沈昱?又一定是她引出沈昱?

儲風居裏的“主人”是誰?

千絲萬縷理不清的頭緒讓楚琅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好不容易在雪地裏拖拖拉拉才走到了他們的目的地,

一間普通民房。

但卻沒有從正門走進去,這三人奇怪得很,從院子外面的圍牆翻進去又翻出來,就為了拿出一卷筆墨。

“郡主想了一路了,考慮好了沒有?”先前跟她說話的人,又問楚琅華。

楚琅華垂眼看着他手中的紙筆,點了下頭。

她還能怎樣?楚琅華終歸是賭不起。

紙張扣在牆上,楚琅華擡筆就落了一道粗黑痕跡,滴了兩滴牆上的雪水,整張紙一片烏雲,楚琅華實在是寫不下去。

“能……換一張嗎?”

見人皺起眉,楚琅華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這裏實在不好寫字,我……”

她頓了一下,說出了心底話,“就不能進去嗎?”

然而他們只是冷冷看了楚琅華一眼,抽走了她手中的廢紙,沒有告訴她原因地換上了一張新紙。

楚琅華只好接過新的紙張繼續。

但腳步聲突然在耳邊回蕩,卻不是這幾人的。

楚琅華心驚有人過來了,微微睜大了眼,就見到臉上有刀疤的人朝她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還有人抽走了她手心握着的紙筆,一滴濃墨灑在了雪上。

另一人依然是把刀放在她的脖頸處,鋒利的刃讓楚琅華心中發冷,但逐漸放大的腳步聲又讓楚琅華心中生熱。

原來有一個不知道是居民還是過客的人從旁邊的巷口經過,外罩鬥篷,掩蓋住身形與面孔,他緩慢走着,徑直走過楚琅華所在的牆邊。

而楚琅華只瞧了一眼,目光為鬥篷上的花紋所吸引,她顫了顫長睫。

眼見那人即将走出拐角,再看不到身影,楚琅華忍住脖頸上刀刃的寒冷,逼着自己叫了出聲。

“容谡!”

像是驚斷的弦。

這三人似乎是沒想到楚琅華會做出這樣的舉動,登時想要舉刀砍下她的頭,但被理智攔住了手。

他們就眼睜睜地看着原本已經走過巷口的人慢慢轉過身子,轉過彎,朝他們看過來。

那人穿着灰藍色的鬥篷,帽檐遮住了鼻梁以上的小半面容,壓根看不到面孔,但偏偏他因楚琅華喊出的名字而頓住了腳步。

似乎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他朝這方向走近了。

緊接着是三人中一人的聲音,“這裏沒你什麽事,還不快滾遠點!”

但是穿着鬥篷的年輕男子并不回應,擡着頭,露出雙眼旋即看清了人。

“徐昭儀。”楚琅華沒有錯過他的眼神,脫口而出三個字,然後直勾勾地看着容谡。

這三個字就像是一個暗號,兩人交換心思,最終定下主意。

兩根手指掀起鬥篷帽,溫雅的面容露出,許是天氣寒冷的緣故,他今日的臉格外蒼白,眼角的一瞥紅潤是他唯一的鮮明特征。

鬥篷下的人果然是容谡!

可今日的他,卻和楚琅華那一日在秋華居所見全然不同。

雪片噌噌落在他的眼睫上,然後小小的雪星久不融化,他看着楚琅華笑着說道:“郡主……越發可愛了。”

他慢慢走,鬥篷拖在深雪中,帶起一片刮痕走向楚琅華,耳邊還有歹徒愈來愈兇惡的威脅聲音。

“你再過來一步,我就殺了她!”

配合歹徒聲音的是他面孔上的一道猙獰的傷疤。

容谡的腳步并沒有因此慢下來,他反而說了一句荒誕使人發怔的話,“她的死活與我無關,你想殺,大可以直接動手,何須與我招呼一聲?蠢貨。”

他笑着将手伸進了鬥篷,緩緩拔出纏腰的軟劍,明雪劍影閃過,兩聲痛苦的嗚咽傳來,擋在他身前的兩個人就倒在了地上。

汩汩的鮮血從脖子處流出。

詭異的紅蜿蜒在雪地上。

容谡眼都沒眨一下,手中的軟劍還在空中如蝴蝶一樣翩飛着血滴。

“你?”他的劍指向了楚琅華身後的歹徒,“滾的話,我可以饒你一命。”

那人急匆匆地看了一眼倒地咽氣的同伴,又瞥了下殺人淡然的容谡,心下一橫,把楚琅華推向了容谡,然後奪命跑出這個透着血腥死亡的巷子。

誰知才走出兩步,一劍撇過腳下,因腳筋被挑斷,他發出了痛苦的叫聲。

容谡一指抵着楚琅華的腰際不讓她靠近自己,然後走到抽搐不已的人面前,軟劍劃過,封喉盡血。

“可是……”容谡歪了歪頭,竟有些稚氣,“我改主意了。”

楚琅華在一旁喘氣,冰涼的空氣把她的害怕沖淡了許多,聞着沖鼻的血腥味兒,楚琅華心中一陣作嘔。

偏偏容谡殺完人還泰然自若,淡淡轉過身子看着楚琅華,一字一句。

“好了,他們都死了。”

容谡慢慢動着慘白的唇,彎彎的眼中含着不自然的氤氲霧氣。

“現在,你該告訴我徐昭儀真正的死因了。”

他勾着唇,極冷地喚着她的姓名。

“楚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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