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沖冠 之前上元宮宴因着長寧身體不适也……
之前上元宮宴因着長寧身體不适也一同擱置了, 到元月最後一日,長寧讓佩蘭将阖宮君卿都召到含元殿東南翔鸾閣中一同用膳。
佩蘭要去傳長寧口谕時,又被她喚住, “就說今日算是家宴,不必特意着吉服過來。”
可因着這句話, 賢君在自己寝宮中耽擱許久才出來, 他平素最喜華服, 可今日在宮中換了許多件都不得心意, 倒是身旁宮人多了句嘴,“容奴才說句逾矩悖逆的話,主子細想, 宮中為何常有新人進來,便是因為人總是免不了喜新厭舊。”
賢君臉色一黑,剛要發作, 那宮人又道:“主子平日裏着華服的模樣, 雖是冠絕宮中,但在陛下眼裏卻是沒什麽新意, 不妨略改一番,着素雅些的衣袍, 說不定能讓陛下眼前一亮。”
賢君聽着聽着,卻覺得此言甚有道理,便采納了去,翻箱倒櫃找出一件素色衣袍來, 又用熏香将衣袍熏了一遍, 賢君容色如玉,又着了這身青袍,若是不開口, 倒也能扮一會兒溫雅公子。
可剛從辇車上下來,便遇到了真正溫潤如玉的衛淵清,賢君往他身上瞥了一眼,真真是不巧,他竟也着了淺青色衣袍,袖口處的竹紋更是雅致,而自己的衣袍上真是素出水來,賢君握緊拳頭,往那出主意的宮人身上剜了一眼,那宮人連忙垂下頭去。
如今再去更衣已是來不及,賢君便就這麽硬着頭皮搶先一步進了殿去,瑞祥氣得跺腳,衛淵清卻連眼都不眨,根本不曾将宋子非放在眼裏。
翔鸾閣裏那些品級低些的卿侍來得早些,見宋子非進殿來,連忙起身同他行禮,衛淵清在其之後進來,可兩人身上衣袍太過相似,想不多看幾眼都難。
而賢君心頭露怯,那些眼神更讓他覺得是在将兩人對比,他惱羞成怒之下,竟坐錯了位置,而後薛跡進來,停在他座前。
賢君絲毫未察自己坐錯地方,以為薛跡也要來挑釁羞辱他,沒好聲道:“這宴席就要開始,榮君該落座了,如今可不是你之前恃寵而驕的時候。”
薛跡冷聲諷道:“只知道東施效颦的人,自然不懂得什麽叫恃寵而驕。”
宋子非對薛跡向來都是極其忍耐的,可這句話卻像是連他的遮羞布都揭去了,宋子非氣得咬牙切齒,站起身來道:“你說誰東施效颦?”
“自然是你啊,或者說是鸠占鵲巢?”
賢君氣道:“你……”可他往周圍看去,這才明白過來,自己的位置在另一側。
薛跡伸手将他拉到旁邊去,而後自己坐了下來,又取出絹帕輕輕擦拭了自己剛剛碰過他的手,賢君只覺奇恥大辱,竟揮手欲打,可胳膊卻突然被什麽人從後面握住,他連忙回頭,只見止住他的人竟是蕭璟,蕭璟沉着臉,而更讓他如坐針氈的,是蕭璟身旁長寧的臉色。
長寧一向溫柔和善,賢君曾經也在她身旁纏着讨要過許多好處,但唯有此刻,賢君才明白,當觸了她逆鱗之時,她也會失了溫柔面孔,只餘上位者的威嚴,恰如此刻。
安卿和昭卿也站起身來,連他們也不知今日之事究竟要如何收場,昭卿忍不住低聲道:“雖一向知道他沒什麽分寸,又最喜歡看旁人笑話,讓他多些懲罰倒也不算是壞事。當着陛下的面出手,怕是沒那麽容易含糊過去。今日他這笑話,想不看也難了。”
安卿道:“慎言,總是與你我無關,一切自有陛下處置。”
宋子非已經有些慌亂無措,蕭璟皺着眉遞去眼神,宋子非會意之後,連忙跪了下來,“臣侍方才只是同榮君玩笑,并無冒犯之意。”
衛淵清卻道:“賢君就連坐了不該坐的位置,也是玩笑嗎?”
宋子非擡起頭乞求地看着蕭璟,想讓蕭璟替他求情,蕭璟也恨他不争氣,總是惹出許多是非來,更是不長記性,便有意讓他多吃些苦頭。
薛跡見長寧是真的不打算饒人,瞬間明白過來,她心裏還是惦記着自己。薛跡沒了之前的強勢,軟了聲音道:“他還傷不了我。”所以,你不必為我擔心,更不必因我而動怒。
長寧聞到他身上淡淡檀香味,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他以前從不會沾染熏香,可未當場質問他,只輕輕回了句,“朕知道。”
蕭璟眼神微變,這兩句話猶如刺一般紮進心裏。縱然明白他不會受傷,卻依舊不能免除心頭怒氣,衛淵清這些時日的侍奉與親近,還是沒有動搖她心中薛跡的位置。
這些話其餘人沒有聽見,可離薛跡座位最近的衛淵清不會聽不到,他忽而坐了下來,絲毫不顧及那些規矩禮儀。
長寧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宋子非,開口道:“賢君屢次不守宮規,以下犯上,責其于宮中禁足三月,降為卿位。”而後又吩咐道:“安卿,昭卿,你們二人為卿位,便每日去宋卿宮中,重新教授他宮規禮儀。”
長寧話音一落,宋子非連求情都不敢,他本以為自己最多也就是禁足而已,卻不想長寧竟降了他的位份,他前兩日還在宮中暗自奚落阮衡,好好的侍君當不得,成了侍卿,沒想到他自己也逃不開這命運,果然,得罪了薛跡的人,都沒有好處,他今日真是昏了頭了。
蕭璟也不便再為宋子非開口,如今連封號都被長寧抹去了,安卿與昭卿便比他尊貴一些。
安卿還有些遲疑,昭卿卻是直接将這得罪人的差事領了,“臣侍定不辜負陛下囑托。”
薛晗捂住嘴偷笑,被宋子非瞧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薛晗又用袖子擋住自己面容。
長寧雖然沒有再同薛跡說幾句話,晚上更是召了衛淵清侍寝,但宮裏人心如明鏡,榮君的寵旁人分不去。
這場宮宴,長寧并未讓宋子非離席,而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讓人将他的位次移到昭卿之後。如今中宮之下,只有貴君和榮君兩位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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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淵清将糖蒸酥酪端到長寧手邊,溫聲道:“上次聽佩蘭說你喜甜食,便讓我宮裏的人做了這酥酪,你不妨嘗嘗。”
長寧笑了笑,“你有心了。”她将那酥酪端起,剛吃了一口,便覺得有些惡心,捂住嘴幹嘔了幾聲,衛淵清撫着她的背替她順氣,有些自責道:“怪我思慮不周了。”
長寧近來消瘦了些,他這些時日一直貼身照料着,看在眼裏難免心疼些,倒是瑞祥打趣他說,“近來主子的眉眼中多了幾分神采,渾然不似從前了,将來小主子出生,您的好日子還長着呢。”
宮中人畏懼他奉承他,都只是因為他如今深受君恩,就像當初的薛跡,要想在這宮裏被人仰視,除了母族的勢力,依賴的便是長寧的寵幸。
晚間,長寧睡得并不安穩,她輕輕轉過身來,卻驚動了身旁的衛淵清,衛淵清以為她是哪裏不舒服,半撐起身來,撫着她的肩膀,“可是腿又痛了?”
長寧搖了搖頭,那檀香的味道似乎留在了她的心裏,一直萦繞不散。衛淵清溫聲道:“若是睡不着,閉上眼歇息也是好的,你這般要強,明日早朝怕是難熬了。”
長寧敷衍兩句,“許是白日裏睡得多了,如今便沒什麽困意,你先睡吧。”
衛淵清伸出胳膊,将長寧攬在懷裏,一手撫着她的腹‖部,“等到孩子出生之後,我定要将她母皇所受的苦楚講給她聽。”
長寧睡不着,他也沒了困意,輕聲同長寧說着話,“以前聽母親說過,我還未出生之時,她便為我取好了名字。父親也為我提前添了許多衣衫,如今你有孕才三個多月,我有時候會想,現在添置是不是早了些。”
他這些話也不求長寧能有什麽回答,可長寧卻道:“淵清玉絜,衛太傅确實為你取了一個好名字,便如你的人一般。”長寧将手貼在他的手背上,側過頭看着他道:“我也已經為我們的孩子取好名字了,只不過不知道她能不能用到。”
衛淵清以為她指的是這孩子若是皇子,怕是用不上這名字了,而長寧想的卻是,蕭氏或許不會容這個孩子活下去,即便需要一個幼主,蕭韶大可以随意找一個嬰孩代替,免除後患。
衛淵清見她久久沉默,不願她陷入煩擾。問了句:“那你為我們的孩子取了什麽名字?”
長寧啓唇,将那名字喚出,衛淵清怔了怔,将長寧擁得更緊些,他在心中默念,發誓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護長寧和孩子周全,哪怕是用他的性命去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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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宮宴之後,昭卿便每日到宋子非寝宮中來,一板一眼地要他學習規矩,安卿前幾日還跟來,可見昭卿實在太過嚴厲,他生怕宋子非哪一日東山再起,而自己跟着昭卿将人得罪太深,便幾次借着身子不适推脫了過去。
入夜,甘露殿裏薛跡臨窗自斟自飲,他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五石散未再服過,他只能用酒來填補心頭空虛。忽然間,酒被他失手灑落,連酒壺也摔碎,他低頭欲撿拾碎片,可碎片中卻映出了長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