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後路 他猛然回過頭來,本以為又是幻影……
他猛然回過頭來, 本以為又是幻影,卻沒想到長寧真的在他身邊,“你怎麽……來了?”
夜裏風大, 長寧身上還披着鬥篷,鬓發間無絲毫珠翠點飾, 長發散落在肩後, 顯然原本已是歇下了。
長寧盯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問道:“阮衡提過的五石散, 你究竟有沒有服食過?”
薛跡想到過她過來時的無數種可能,卻沒有想到她是來興師問罪,他不敢去回視長寧, 她的眼神太過澄澈,一絲一毫的欺騙落入她眼中都遮掩不住。
可長寧對他何其熟悉,這些便已經是默認。長寧目光中透着驚怔, 即便懷疑過許多次, 又在心裏否定過,可當他認下時, 她依舊不願意去相信。
長寧狠狠伸出手去,掌風停在薛跡臉頰邊, 這一巴掌到底沒有落下去,她将手指攥緊。瞧見窗邊的酒盞,将那酒潑在薛跡的臉上,而後酒杯擲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這般信你, 為何你卻偏偏要服此禁物?你知不知道那對你的身體毫無益處, 為何要這般輕賤自己的身體!”
阮衡初次揭露之時,她便有過懷疑,可後來又強行壓了下去。但他這些時日反常的舉止卻讓她難消疑慮。再添上那檀香氣味, 雖只是細枝末節,卻足以為佐證。他是要用這檀香味左右太醫查驗的結果。
薛跡見她臉色漲紅,忙扶着她道:“我錯了,你別生氣,都是我自己的錯,你最近消瘦了這麽多,不要因為我傷了身子。”
長寧将他一把拂開,“你連自己的身子都不顧惜,又何必擔心我?”
長寧說過,便往外走去,薛跡愣了一會兒,才又跌跌撞撞追了出去,卻只看見辇車離開了甘露殿。
她入夜過來,定是放心不下他,薛跡心中起了悔意,他不該這般折磨自己,長寧如今定是怨他惱他至極。
幾日後,立政殿中,玉林從外面走進來,将蕭璟索要的幾本賬冊送來,蕭璟仔細翻看着,一邊問道:“近來陛下那裏可有什麽事?”
玉林回道:“倒也沒什麽大事,自從靈侍卿與宋卿失寵,宮裏人都不敢随意去陛下那裏,平素只有衛貴君在,不過您在這裏這般辛苦,可他衛淵清卻整日閑的吟詩作賦,陛下還讓人将他的畫作裝裱起來。”
蕭璟看賬冊看得頭痛,嘆道:“即便貴為君後,也與尋常人家中主君沒什麽區別,一樣要理這些瑣事,主持中饋。時日久了,眼中哪還有什麽春花秋月,只記挂宮中各種開支,倒有些羨慕起衛淵清他們來。”
玉林撇撇嘴,“殿下與那些人自然是不一樣的,您是正夫,他們都只是侍,哪有資格操心這些事。”
蕭璟無奈笑笑,同玉林道:“元月和年末這段時間,宮中開支可是不少,其中最不知節制的便是宋子非,別說是陛下罰他,看了這些本宮都想罰他。”
玉林被他這話逗笑,“他可是還托安卿帶話,讓您替他求情來着,您是不打算過問了嗎?”
蕭璟道:“讓他再安穩幾個月吧,暫時不必理會。”
玉林點點頭,而後又道:“對了,奴才今日倒是聽說一樁怪事,陛下不知為何竟罰了太醫院陳太醫半年的俸祿。”
蕭璟問道:“是平常為薛跡請平安脈那個陳太醫?可知道為何罰他?”
“正是那位陳太醫,不過奴才不知道緣由,陛下并不會随意發落下人,應是他哪裏做的不對吧。還有,先前榮君知道紫宸殿有衛貴君在,并不往那裏踏足,可這幾日卻時常去求見陛下,只是都被陛下擋了回來,說什麽都不肯見他。”
蕭璟面上卻沒什麽喜色,他淡淡說了句,“也只是這幾日罷了,過些時日陛下心軟了,還是會見他的。”
到底還是蕭璟更了解長寧,薛跡堅持了半月,長寧到底還是見了他,不過要他向天起誓,再不能觸碰此等禁物,薛跡自然是全都答應下來,兩人重歸于好。
又過三個月,宋子非解了禁足,可他一向心高氣傲,如何能忍得這麽多人壓在他頭上,便日日去立政殿訴苦,希望蕭璟能幫他恢複位份。
蕭璟在宮中講求制衡之道,如今薛衛二人勢盛,他不可能不去扶持宋子非,便應了下來,親自去了紫宸殿。
長寧有孕已七個月,近來朝政之事都由衛宴蕭韶幾位大臣共同主理,實在不能決斷之時,才會将奏折呈到長寧這兒。
蕭璟從辇車上走下,出了一身的汗,到了紫宸殿中才覺清涼許多,不過見着那麽多冰鑒擺着,他蹙起眉頭來,勸了長寧一句,“我知道近來天氣悶熱,你一向受不得,但如今你身子重,可莫要這般貪涼,免得落下病根。”蕭璟又對殿中宮人道:“佩蘭呢,怎麽也不勸着些。”
長寧輕聲笑了笑,“佩蘭今日出宮去了,不過這些也怪不得她。”
蕭璟走到軟榻前,将長寧身上的薄毯往上遮了遮,又摸了摸她的手,倒不算太涼,“再忍耐兩個多月,便不用再受這些煎熬了。”
長寧扶着他的手坐起,“倒也不算什麽,你不用擔心。”
她這些時日倒是比之前豐腴了些,臉色也紅潤多了,只是腿上腫得厲害,他雖有心常來照顧,但卻礙于許多事,也只能早晚各來一次,知道她安好便放下心來。
蕭璟将她的腿放在自己膝上,輕輕揉着,一邊道:“有時候也會想,為何孕育子嗣的人不是男子,這樣你便不會一邊懷着身孕,一邊還要忙于朝政。”
長寧忍不住莞爾一笑,她輕輕撫着肚子,“這孩子不是為了哪個男子而生,她只是我的骨肉,這樣想來便也不覺得很辛苦了。”她往蕭璟身上看去,“我還想不出你身懷六甲是什麽模樣?”
長寧說完這句話,又止住了笑意,她忘了蕭璟無法生育之事,所幸他并未在意。
蕭璟緩緩道:“這幾日子非總去求我,說他已經悔改,日後也不會再犯,想讓你饒他這一回。”
長寧道:”還讓朕怎麽饒他?如今這禁足也解了,他求你的是複他位份的事吧。”
蕭璟笑了笑道:“總是瞞不過你。”
蕭璟的請求,長寧幾乎都會允諾,這一次他既開了口,長寧也不會讓他無功而返。只是倒也沒立刻答應下來,而是指着身旁的冰鑒道:“你方才不是說紫宸殿中太過清涼嗎?便讓宮人将這一個搬去賢君那裏吧。”
這便算是答應了,蕭璟道:“我這就讓人送去。”
蕭璟走了以後,佩蘭從宮外回來,她來不及更衣便來面聖,同長寧道:“楊寰的身子确實好了,如今更是能在院中多走幾步,府中人說是蕭丞相去請了無數神醫,之前一直沒什麽成效,不知後來從哪裏請來這位,竟真的讓楊寰站了起來,就連鄭院判見了都覺得神奇。不過,楊毓便是因着楊寰傷殘之事才與蕭家漸生罅隙,蕭丞相四處求醫問藥,便是想着彌補此事,若是蕭楊兩家重歸于好,那我們該如何?”
長寧鎮定如常,“這些時日盯緊邊關,若是有蕭家的書信往來,一律截下,另抄一份送到朕的手中。”
佩蘭道:“陛下放心,這些事奴婢定會全力去做。只是之後呢?”
長寧漫聲道:“母皇當初就是太過被動,才會讓蕭家越來越強。蕭家的欲‖望不會平息,若是不加以遏制,遲早會吞下我李姓江山。朕已懷妊七月,蕭家不會一直等下去,朕也不願再等。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以身入局,讓蕭韶以為有機可乘,前來逼宮。朕若贏了,可從此肅清蕭氏,正大夏朝綱。若輸了,便引蕭韶入紫宸殿。屆時便催動紫宸殿的機關,朕便與這孩子一起,與蕭韶同歸于盡,到時自有長平在,天下還會是李家的。”
佩蘭紅了眼,“陛下……”
這些打算長寧早就想了許久,她淡淡道:“只是朕有三件事挂在心上,只有完成這些才可安心等候。其一,宮變時不許君後離開立政殿,這是朕與蕭韶之間的事,恩怨也好,宿命也罷,朕不希望他在我和他母親之間左右為難,他什麽都不參與,或許便不會那般痛苦。”
佩蘭點了點頭,她眼中淚水欲落,“陛下是奴婢的主子,只要是陛下的吩咐,奴婢就會去做。”
長寧又道:“其二便是榮君,朕算計了蕭韶,即便是同歸于盡,可蕭家人為了報複,必定會遷怒于阿跡,朕曾給他一支護衛,到時候趁着宮亂,你讓人将他打暈了帶出宮去,無論去哪裏,只要能留得性命便好。若蕭氏未能成功,朕自會接他回來。若是……”其後的話便不言而喻。
“最後便是淵清,朕虧欠他良多,除了這個孩子沒有什麽能給他了,衛家是世家望族,只要将他送回衛家,便能護他無虞。”
佩蘭問道:“可衛貴君對陛下情深義重,如何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