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失去 一連幾聲,卻是無人再應,長寧走……

薛正君只覺薛跡今日頗為怪異, 以往召他進宮來,當着薛晗的面,薛跡總是虛僞地同他熱絡攀談, 背後無人處卻是對他冷嘲熱諷,今日的薛跡, 既沒有了往日裏的刻薄, 眸中也沒了厭棄, 他忽而想起那些命夫們前陣子說過的話, 都說薛跡沉疴日久,恐命不久矣。

宮人們将席面布置好,薛跡輕輕道了句:“都坐吧。”

薛晗見自己父親還愣着, 似乎沒有聽到薛跡在說什麽,他連忙拉着自己父親入座。

薛跡讓宮人去取酒,薛晗忙勸了一句, “兄長身子不好, 就別喝了。”

薛跡淡聲道:“無妨,不是什麽烈酒, 我還受得住。”

宮人将酒壺放在桌邊,正要給薛跡斟酒, 薛跡卻揮手讓他退下,提着酒壺,起身為薛正君滿上。

薛跡的手微微顫抖,薛晗連忙接過, 替他和自己滿上, 薛跡舉起杯子道:“我先敬正君一杯,就當是一泯多年的恩仇。”

薛晗聽了這話神色愕然,他轉頭看向薛正君, 卻見他面色凝重,“臣侍不明白榮君這話是何意。”

薛跡笑了笑,“沒什麽意思,這酒你若是不敢喝也罷,我先幹為敬。”說着便将那酒一飲而盡。

薛正君确實是在提防他,兩人的酒都是從同一個酒壺中倒出來的,既然薛跡敢喝,他也沒什麽可怕的,免得被他又尋到什麽錯處,說自己對他不敬,便也将酒喝下。

可直到這場“鴻門宴”散場,薛跡都沒有咄咄逼人過,反而貼心地讓宮人将薛正君送走。他一轉頭,見薛晗還在,見他看過來,薛晗對着他笑了笑,“兄長若是不嫌我煩,我便多留一會兒,陪兄長說說話。”

這笑讓薛跡一時有些恍惚,他不知道等到了明日,薛晗還願不願再親近他。

入夜,薛府中一片寂靜,後院忽而傳來撕心裂肺的叫喊聲,韋來慌亂地奔了出來,瞧見院外守夜的小厮,語無倫次道:“快……快去,找郎中,對,找郎中……大人呢,大人在哪兒?”

那小厮被吓壞,連忙指着主院道:“大人已經歇下了。”

那小厮被他趕着去請郎中,薛芩聽見這邊的動靜,披了外袍起身,匆匆過來,韋來瞧見薛芩來了,一時說不出話,只能指着房門,薛芩快步走進去,卻被眼前景象吓住,房中一片狼藉,薛正君從榻上滾落,似乎腹中絞痛,在地上不住翻滾着,頭也被磕破,血痕在地上斑斑駁駁。

薛芩忙将他扶住,可他此刻像是已然癫狂,沖着薛芩撲過來,又隔着衣袖在她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韋來連忙将兩人拉開,薛芩捂住傷口,怒斥一句,“你發什麽瘋?”

薛正君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麽,腹中痛楚又作,他捂着肚子,額上汗珠混着血跡流了下來,沒過一會兒,郎中被請了過來,以銀針刺穴,薛正君的狂症止住,可口中卻吐出血來。

那郎中去探薛正君的脈象,神色一變,忙起身道:“正君這是中毒之症,那毒‖藥服下,使人五髒俱損,疼痛如絞,怕是撐不了兩日,便會血竭而亡。”

韋來慌道:“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們正君。”

那郎中搖了搖頭,“并非是我不想救,确實是醫術不精。況且,即便是醫術再高明之人,若是不能得了這毒的解藥,恐怕也救不了正君。”

薛芩吩咐府中随從,“拿着我的名帖,請鄭院判過來。”

韋來倏地跪在薛芩面前,“大人,奴才有句話要說,正君平素飲食起居都有府中人照料,不會有被下毒的機會,而今日,正君被榮君召進宮中,晚上便察覺中了毒,是不是太過巧合了些。”

薛芩沉下臉來,“你這話是何意?難道是說跡兒下毒不成?”

韋來扯住薛芩的衣袖,“大人,奴才所言句句屬實,求大人請榮君賜下解藥。”

那郎中聽見他二人所說,只得道:“這毒已經進了血脈髒腑,若是在子時之前得到解藥,怕是還能挽救一二,若是不能,怕是回天乏術了。”

薛芩道:“如今宮中已經下鑰,我以何名義進宮,更何況,榮君他斷然不會做出這種事。我若是進了宮,不管是真是假,這毒害嫡父的嫌疑便會落在他的頭上,不行,絕對不行……”

薛正君忽而道:“不必求她,也不必去求那個庶子。”他身子虛弱,話說了沒幾句便失了氣力,“我是死是活,不必你費心。”

畢竟是多年夫妻,薛芩終究不忍看着他死,只讓随從快些去請鄭院判過來,而那郎中見狀便以自己無能為名,離了薛府,也遠了這些是非。

韋來喂了薛正君一些參湯,他強撐着身子坐起,看着薛芩的眼神十分複雜,既有悔恨痛心,又添了些怨恨,“到底是着了他的道,今日入宮,桌上的菜肴我一口沒動,只喝了那杯酒,怪不得他說一酒泯恩仇,原來是要取我的性命。薛芩,你現在還覺得你的兒子那般無辜善良嗎?我告訴你,他比誰都狠。”

薛芩驀然轉身,“你只說是跡兒害你,可他為何要害你,你敢說嗎?”

薛正君被她這話噎住,猛然咳了幾聲,薛芩看着他的眼神透着失望,薛正君蒼涼笑道:“是啊,是我自作自受,可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這樣的話,他不知說過多少遍,薛芩不願再聽,動身出門。薛正君的手無力地放下,韋來道:“既然是薛跡害了您,那咱們便求個公道,即便陛下寵着他,可您是命夫,他也不能這般無法無天。”

“難道現在你還不明白嗎?他已經油盡燈枯,根本毫無顧忌,可我卻不行,他更是清楚這些,我鬥不過他的,他必會将我害他生父的事鬧得天下皆知,晗兒到時該如何在宮中立足,我依舊沒有命可活。”

韋來哭道:“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你……”

薛正君道:“以前我從不信命,可如今不得不信,他們父子兩人,生來便是我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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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一下早朝便回了甘露殿,她回到殿中輕喚一聲“阿跡”,薛跡便将紗幔掀開,輕聲道:“我在,今日可沒有賴床不起,只不過腿上沒有力氣,便只好坐在榻上寫字。”

長寧笑了笑,問道:“早膳可用了?”

“用過了。”

長寧似乎對這回答并不滿意,道:“我還沒用,陪我一起再吃些吧。”

薛跡點點頭,“好。”長寧伸手扶他下榻,随意問了句,“你方才說在寫字,都在寫什麽?”

薛跡猶豫一瞬,道:“沒什麽,不過是閑暇打發時間罷了。”

長寧沒有将這些放在心上,道:“今日早朝,你母親告假了。”

薛跡疑惑地看着她,長寧緩緩道:“說是家中正君生了重病。”

薛跡神情有些不自然,長寧以為這是他是和那薛正君向來不睦的緣故,可沒過半日,宮外卻傳來消息,說是薛正君性命垂危,長寧便特許薛晗出宮一趟。

兩日後,薛正君殁,薛晗在薛家替他守靈。而再見到薛晗時,他瘦了許多,薛跡不知如何關切他,他失去了父親,雖是自己所為,可自己當年不也是如此孤獨絕望。

只不過薛晗的眼神中還多了些掙紮,那是薛晗第一次沒有叫他兄長,而是恭恭敬敬地喚了他一聲,“榮君。”

薛晗怕是知道了什麽,而他們的兄弟情誼,終究還是回不到過去了,也罷。

陳太醫說起薛正君暴亡之事,唏噓不已,“這人作惡多端,許是上蒼都看不下去了,這才讓他死于非命。”

對于薛正君的死,薛跡卻沒什麽感覺,他以為手刃仇人會十分暢快,可沒有,即便薛正君死了,被他害死的人也回不來。

天氣稍稍回暖一些,薛跡裹着鬥篷出了甘露殿,自那次宮宴之後,他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出來了,連外面和煦的陽光都覺得刺眼。

禦花園中正針鋒相對,關行雲道:“我對貴君也只是依禮侍奉,薛侍君卻說我是曲意讨好,若我将這話說給貴君聽,不知貴君會如何想?難道你平日裏往甘露殿跑,也是在讨好?”

原來是薛晗和關行雲,薛跡本不想插手,可聽到薛晗說了一句,“我與榮君并無瓜葛。”

關行雲笑了起來,“這麽大的靠山說不要就不要了,薛侍君還真是孩子心性。”

“你……”

薛跡咳了一聲,關行雲往這邊看過來,臉色微變,又笑着沖薛跡行禮,“見過榮君。”

薛跡漠聲道:“雲侍君今日倒是清閑啊,既然這樣,不如常去本宮的甘露殿坐坐,陪本宮解悶。”

關行雲讪讪道:“榮君說笑了。”

薛跡瞥他一眼,“本宮沒有心思與你說笑。既然你不想去,便快些從本宮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關行雲不敢招惹他,悻悻地離開了,薛晗也朝他拱手行禮,正要離去,薛跡卻忽地将他喚住,“你當真要與我這般生分?”

薛晗道:“宮中人皆以為我癡傻,難道榮君也這樣覺得嗎?父親彌留之時,最放心不下我,讓我提防于你,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可韋叔卻告訴我,父親并非病故,而是中了毒,只是下毒那人卻是要父親心甘情願去死,你要我如何不懷疑你?”

薛跡沒有再說什麽,薛晗盯着他看了許久,似乎在等他解釋,可最後無奈地笑了笑,從他身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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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一些時日,薛跡的病越來越重。天還未亮,長寧便要起身去上早朝,薛跡近來淺眠,昨夜又咳了許久,她剛一起身,薛跡便醒了,長寧溫聲道:“你再躺着歇會兒,我下了朝便來看你。”

薛跡輕輕嗯了一聲,長寧在他額上落下一吻,便起身更衣。

早朝之後,長寧心有挂念,剛剛将朝中事務忙完,連佩蘭送來的茶都未飲上一口,便走出紫宸殿,佩蘭忙跟上去。

長寧坐在禦辇上,剛繞過玉涼池,便見池邊草叢之中幾朵不知名的小花兒開了,長寧忽而問了一句,“禦花園裏可也有花開了?”

佩蘭忙道:“正是,昨日聽宮人提起過,不過如今春日尚寒,還未見滿園姹紫嫣紅。”

長寧想到那一日薛跡對梅花甚是喜愛,便同佩蘭道:“先去禦花園一趟,朕想去折幾支花來。”

禦花園中只有蘭花和桃花開了,長寧親自下去折了幾束花枝握在手中,唇角輕輕勾起,想着薛跡見了這些定會十分開懷。

長寧如往常一樣走進甘露殿,卻見殿中宮人跪了一地,垂着頭不敢出聲,長寧心頭揪起,花枝上的木刺陷入她手心裏,她一步步走近,只見內殿中素紗被風吹起,透過紗幔,她看見薛跡躺在榻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長寧想喚一聲,可喉間卻像是被什麽窒住,發不出聲音來,陳太醫匆匆趕來,見長寧愣在那裏,他連忙上前,剛剛觸及薛跡的手腕,便覺肌膚冰涼。陳太醫顫抖着手去觸薛跡鼻息,又輕推薛跡的胳膊,可他卻早已沒了反應。

陳太醫委頓在地,顫聲道:“榮君,仙逝了……”

殿中宮人哀痛之聲頓起,長寧卻忽而喝道:“不許哭!”她的手如篩糠一般抖動着,指着殿中宮人道:“滾,都滾出去!”

每日下了早朝,她都會很快趕回來,只要她喚一聲,薛跡都會輕聲應她,可她又喚起這個名字,”阿跡,阿跡……”

一連幾聲,卻是無人再應,長寧走到榻前,那花散落一地,被她踩在腳下,她坐在榻邊,摸着薛跡的臉,輕聲道:“睡醒了就快起來,不然我可要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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