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于一身

溫令兒聽得一旁的動靜,微微側目,便看到角落閃過一雙鑲金厚底黑靴,這別莊中只有明德王穿這種靴子,如今看來,這個奇怪的櫃子,也是他送來的,想起方才明氏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她默默嘆了一聲。

她低頭看着向日葵上縫制歪歪扭扭的笑臉,從小到大,除了母親和兄姐,從未有他人這般縱着自己,她突然意識到,他是在讨好自己,溫令兒伸手摸了摸花朵上的笑臉,眼底露出了幾分真心實意的笑。

“雖然有些奇怪,但是我很喜歡。”溫令兒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躲在角落裏的明德王聽到,她不能愧對每一個自己好的人。

明德王聽着自家女兒的誇獎,露出了老父親一般欣慰的笑容,他如今懸着的心終于落了幾分,繼而朝着一旁的尉寒清看了一眼,眼底皆是得意之色。

坐在室內的明氏走了出來,看着小姑娘手中那多慘不忍睹的花,她別過頭,扯了扯嘴角道:“我還從未見過如此……新奇的東西。”

她這一眼就看出來這是自家妹妹的手筆了,以前在府裏時,自家妹妹也喜歡搗鼓這種東西,殊不知全部被明德王學了去,也算是心意難得了。

她話音剛落,便聽得一旁角落裏傳來一聲悠悠的男聲道:“這不是新奇,是醜,還不如我送給喃喃的珠寶首飾。”

溫令兒聞聲看去,便見着尉寒清手裏拎着一個小木箱走了出來,臉上帶着笑意走到溫令兒身旁,将小木箱擱在她面前,看着小姑娘呆呆蹲着,手中捧着那朵奇醜無比的布偶花,襯得小臉越發可愛。

明德王這老匹夫到底是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如今竟然多了一個白嫩軟糯的閨女,他真是看在眼裏,酸在心裏。

他忍着心裏激動,笑眯眯道:“喃喃,你瞧一瞧,可喜歡?”

溫令兒聞言愣了愣,順着尉寒清的話頭就打開了箱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通體純白,滾圓可愛,周圍堆滿了金銀首飾,皆是當今京都最為時興的首飾,看來尉寒清為了哄得自己開心,下了不少功夫。

她有些受寵若驚,畢竟她從未見過如此奢華的禮物,溫令兒看了一眼手裏的醜乖醜乖的笑臉,到底是開口道:“謝謝尉叔叔,我很喜歡,讓你破費了,不過這禮物着實貴重,我不能收。”

溫令兒言罷,将箱子蓋上,将木箱推到尉寒清面前,她并不缺這些東西,她自己有本事賺錢,也能養活哥哥。

“喃喃不必客氣,你爹爹是我兄弟,兄弟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你我有緣,我這珠寶只送給合我眼緣的小輩,無需顧忌。”尉寒清原本聽了前半句話很開心,可後半句話卻是将自己拒絕地不留痕跡,他看着少女客氣的模樣,心髒猛抽了一下。

誰能想到有朝一日,他送出去的珠寶會被拒之門外呢?不過這也說明,自己并未看錯人,這孩子眼界高,有骨氣,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溫令兒聞言,還沒回答,躲在一旁的明德王連忙邁着大步走了出來,看着尉寒清志在必得的模樣,氣得吹胡子瞪眼,他拉了拉尉寒清的袖子,然而尉寒清壓根就不想理他。

Advertisement

“喃喃,你別信他胡扯,這哪裏是西域買來的,我瞧着定然是從宮裏忽悠來的,而且他不安好心,我們家裏多的是金銀珠寶,私庫鑰匙我放在這櫃子第十三層了,你若是何時想取什麽東西,直接去拿便是。”明德王唯恐自家女兒被那等膚淺之物惹了眼,他好不容易有個寶貝閨女,如今和他不是很親近,他如何能讓尉寒清那個老滑頭騙了去?

他給自己寶貝女兒準備的禮物可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從一歲到十四歲的生辰禮都補足了,尉寒清準備的東西是比不過他的。

“啧啧啧,你說我?你看看你親手縫的東西醜成什麽樣了?若我是喃喃,我才不喜。”尉寒清不甘示弱頂了回去,你一言我一言像兩個老小孩一般開始争執起來,溫令兒見狀,忍不住笑出了聲,然而笑完之後衆人皆盯着自己,她立馬捂着嘴,小心翼翼道:“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很開心。”

明德王看着自家閨女下意識的舉動,心裏一片酸澀,連忙沉聲道:“你盡管笑,在自己家裏,你就算把整個王府掀翻天都沒人管你,只要喃喃開心,為父就開心。”

“自是如此,誰欺負你就是同我過不去,你且安心,這裏沒人敢看不起喃喃。”一旁的尉寒清也正了臉色,他看着小姑娘正襟危坐的模樣,心裏也不是滋味,寄人籬下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體會的。

溫令兒聞言,不由愣了一下,從小到大,還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在溫府時有兄姐耳提面命,不敢給母親添麻煩,去了将軍府更是如履薄冰,時時刻刻都小心謹慎,更別提随心所欲了。

誰知如今在這裏,他們不僅沒有在意自己的矯情和小性子,而且還縱容着自己随意胡鬧,她看着極為長輩眼底的慈愛之意,覺得極為不真實。

明氏看着眼前兩個都已經将近四十歲的男人在那處拉拉扯扯,只覺得眼睛又痛了幾分,然而她知道他們都想寵着令兒,畢竟小姑娘吃了太多苦。

她走過去牽着小姑娘的手道:“喃喃,不必有負擔,這裏是你的家,明德王是你的父親,你是當今聖上的侄女,是太後娘娘的孫女,誰敢小瞧了你去。”

“所言極是,在整個京都裏,喃喃可以橫着走,不必在意誰,你若擔心将軍府,我今晚就着人給你出氣。”尉寒清得了明氏示意,連忙接過話頭,左右還有明德王收拾爛攤子,整個京都,誰敢同皇家做對?

明德王看着小姑娘傻乎乎的模樣,眉眼中帶着驚喜和猶疑,然而卻又不敢喜形于色,他微微一頓,走過去揉了揉自家女兒的小腦袋道:“喃喃,無需多慮,你是我的孩子,誰也不能小看你。”

溫令兒擡頭看着這個身為自己父親的男人,心裏一股暖流油然而生,挾裹而來的還有鼻尖的酸澀之意,她沒想到,自己的靠山竟會如此強大,如此一來,霍祁年的威脅壓根不值一提。

然而除了将軍府,還有皇宮,明德王是太後的小兒子,她真能承認十幾年未曾見過的孫子孫女麽?而且,聽伏夢說如今明德王同太後鬧得極為不愉快。

“若是太後娘娘生你的氣怎麽辦?”溫令兒雖然心裏無比開心,能夠有人這樣疼愛着自己,可若是因為如此,将父親置于險境,甚至于被皇帝和太後厭棄,這并非她想看到的場景。

明德王看着小姑娘如此懂事的模樣,心尖尖都疼了,他溫柔道:“喃喃,你們如今能在為父身邊,為父已然知足,若真有那日,我們就一起離開,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為父此生足矣,至于其他事情,你無須擔心,只需快快樂樂地活着就行。”

溫令兒看着眼前男人溫柔慈愛的模樣,她知道他是真心實意想對自己和哥哥好的,既然如此,自己思慮太多反而無用,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便是。

她笑着牽過明德王的手,軟軟笑道:“爹爹,那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啦,你可要說話算話。”

小姑娘這句“爹爹”落在明德王耳中,不由讓他愣了半晌,他等着這句“爹爹”真是等了十幾年,男人面色染了激動之意,将寶貝女兒抱在懷中,少見地紅了眼,寵溺道:“乖孩子,為父就算死,也會護你們周全。”

一旁的尉寒清和明氏對視了一眼,兩人徹底松了一口氣,露出了笑意,此時林容聽得動靜,走了出來,看着溫令兒和父親相認的場景,心裏自然是為她開心的。

她走過去挽着自家母親的手,朝着溫令兒道:“令兒妹妹,以後宰相府也是你和表弟的家,若是生了爹爹的氣,離家出走就來宰相府啊,有我和哥哥罩着你們。”

林容話音一落,衆人便笑出了聲,明氏溫柔捏了捏自家女兒的手,無奈搖頭道:“喃喃別聽你表姐亂說,之後你随時想來便來,不過你表姐說的對,若是同家裏鬧了別扭,可別亂跑,來宰相府便是,姨母不缺你們那一口吃的。”

此時站在一旁的尉寒清看着父女和樂融融的場景,他心裏酸的不行,忍不住冷哼道:“喃喃,若你父親惹了不開心,一定要來找我,我給你撐腰出氣。”

“好,若爹爹和哥哥惹我生氣,我一定去找你們。”溫令兒依偎在父親的懷裏,聽着衆人打趣,整顆心暖融融的,忍不住彎了眉眼。

她心裏感到無比踏實,好似一切終于塵埃落定,這種家的感覺,實在太過久違,讓她湧生出一股歸屬感,她思于此,突然想起了自家哥哥,她不由擡頭疑惑道:“哥哥去了何處?”

她話音剛落,便聽得不遠處響起一陣“砰”的巨響,便看到一陣白光蹿到天上,炸出絢爛多彩的煙花,一朵接着一朵,花團錦簇,極為美麗,将整個天空都照亮了,她依偎在父親身邊,看着天空的煙火,不由笑眼彎彎。

此時溫瑾楓拿着煙花棒跑來,看着自家妹妹和父親站在一處,一改往日的疏離和客氣,他心裏的大石頭徹底松了下去,笑着跑到自家妹妹身側,将煙花棒遞給妹妹,笑道:“喃喃,喜歡嗎?”

溫令兒見了自家哥哥溫柔的笑顏,知道這是他的主意,她伸出小手接過煙花棒,将黑暗照亮,軟糯道:“哥哥,我很喜歡,謝謝你。”

溫瑾楓看着自家妹妹眼底倒映着絢麗的光,好似将整個星河藏于瞳孔之中,令人移不開眼,他緊緊握着妹妹的手,終于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

溫令兒看着父親和兄長溫和的眉眼,只覺得整顆心鼓鼓,快樂和喜悅膨脹着,一雙眸子忍不住眯成一條線了,她相信,一切事情都會朝着好的方向發展的。

此時京都将軍府之內,燈火通明,正房裏頭丫鬟婆子行色匆匆,衆人屏聲息氣,不發一言,霍祁年踏着夜色而歸,大步流星往正房而去。

“主子,大夫人不知怎地突然犯了頭風,不過短短一個時辰,便已癱在榻上,屬下已着人給宮裏遞了信,禦醫怕是還有一刻鐘才到。”霍二跟在霍祁年身後,看着主子眉間的寒意,心中忐忑,低聲道。

霍祁年并未應答,一路沉默寡言,到了正房門口,他沒有進去,只是負手站在廊間,看着婆子丫鬟進進出出,手中摩挲着修複了的佛珠手钏,佛珠上頭刺了字,滾過他掌心時,仿佛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

此時守在正房中的乃嬷嬷一出門便看到霍祁年冷冷清清站在陰影中,宛若一尊佛像立于那處,面色不悲不喜,她心裏猛然一跳,方才急急道:“公子,您可算回來了,夫人如今正等着您呢。”

乃嬷嬷如今急壞了,大夫人自方才犯了頭風,嘴裏便一直叫着大公子的乳名,便是二姑娘來了也沒用,如今霍祁年一出現,她總算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霍祁年冷冷看着正門門口,聽着室內發出的聲響,面色猶如古潭一般平靜,他突然想起孩提生病時的場景,那個時候父親常年征戰沙場,母親守着偌大的将軍府,當時霍珍若剛出生不久,忙的暈頭轉向,壓根顧及不到他,或者換句話,她不願在自己身上耗費時間。

他好似被遺忘了一般,病恹恹躺在前院書房裏,最後還是給他送膳食的小厮察覺,便背着他往正房而去,然而母親并未見他,只讓人請了大夫,連正院的門他都未曾進去。

霍祁年始終記得他的好母親隔着院門,對他說的那句話:“你不必裝模作樣博得我的關注,除非你死,不然就好好待在書房中讀書,這個世界除了你自己,沒人能幫你。”

他那個時候就知道,所謂親人血緣,并非生來就擁有,所以他看着溫令兒依偎在她的母親身側時,他覺得世間不公,既然世間不公平,那他就親手毀了它。

“好好照顧。”霍祁年冷冷扔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他能做的只有這些,她對他有生養之恩,只不過僅限于此,從溫令兒死去的那一刻,整個世間已然不值得他花費心思。

霍二看着滿臉驚愕的乃嬷嬷,不由嘆了口氣,便轉身跟了上去,他知道主子心裏依舊怨着大夫人的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旁人也沒法介入,只能是解鈴換需系鈴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喃喃後援團:粉頭兄長和爹爹,第二粉頭自稱幹爹的人,還有宰相府的哥哥姐姐喃喃:嘤嘤嘤,他欺負我。(指着霍狗子)

後援團:不多說,就是淦。

狗子:不是,大舅兄,岳父……你們聽我解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