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大概是陸憑最難熬的幾年。

被舒羽安撫好後,陸憑真的開始忍耐。

偶爾忍不住還是會向她哭訴,然而舒羽漸漸變得麻木,不耐煩,好像學習英語消耗掉了她所有的耐心和同理心。

陸憑不再是疼愛的孩子,而是成了讨債的負擔。

因為小有名氣,舒羽自恃甚高。不過這五年,英語磨去了她所有的信心,她說得磕磕絆絆,從不敢出門和人交流。

曾經那個溫柔知性的畫家變得尖酸刻薄,卻只在陸憑面前。

她甚至開始近乎瘋狂地虐待他,說話歇斯底裏。而陸憑總是默不作聲,哪怕疼痛,也不會從喉嚨裏擠出一點聲音。

他的母親迫切想看見,有人和她一起痛苦失智,好獲得安慰。

不知為何,陸憑理解她。不管怎樣,她是他的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他,給予過他一段快樂的時光。

陸憑也難受。所以那時,他不介意讓她通過虐待,好受一些。

但他不會和她一樣,如此沒有體面和尊嚴。

至于陸彭,他總是很晚回家,帶着疲憊和醉态,不清醒地看向客廳裏亮着燈等他回家的孩子。

他會把他嘴角的傷口當成了搞怪的妝容發出笑聲,歪進沙發裏,周身全是揮之不去的潮濕酒氣。

喝得爛醉,只記得明天還要早起。

他會朝他說,“小憑,給我弄點醒酒湯去。”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陸憑不再對他們抱有一丁點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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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什麽時候,陸憑忽地發現,M國沒有屬于他的東西,不只是M國,他的祖國也沒有。

陸憑用打零工存的錢,找了個自由搏擊教練,每天下午不知疲憊訓練到夜晚。因為他明白了,只有自己變厲害,才能不受人欺負。

初三時,沒有人再敢挑釁他,甚至還有瘦瘦高高的白人主動跟他一桌吃飯,約他去他家過夜。

他拒絕了任何人的靠近。

他父親是個工作狂,母親有精神病。陸憑在那個家庭中,腦子充滿了壓抑病态的想法,也不知道到是耳濡目染的,還是遺傳的。

他已經,無法與任何人正常地相處了。

白南楠出來後才看見陸憑的消息。她走到了綠化帶邊緣的木椅邊,從紙巾包中扯出一張衛生紙仔細擦了擦才坐下。

和趙溫香聊了會兒天,沒過多久就見陸憑領着大袋小袋走過來。

“你買的什麽啊?”白南楠接過小袋看了看,焦黃色的栗子小巧,外殼一些外殼裂開露出金黃色飽滿的栗肉。

“喜歡吃這個嗎?”

白南楠“哇”了聲,瞪大眼睛雙手握住那袋糖炒栗子,像捧着什麽寶貝一樣,“超級喜歡。”

瞧見她這幅模樣,陸憑的冷沉稍散。他捏了捏她光潔的小臉,軟乎乎的,“這是今天最後的甜食,超市買的明天再吃。”

白南楠瞬間搭下臉來,“啊,我還準備一邊看書一邊吃零食呢。”

“我多煮點面,吃飽了就不想了。”

白南楠轉了轉眼睛,故意表現地一臉敷衍和不耐,“哎,旁邊的大哥咋那麽唠叨呢?”

陸憑有些無奈,“已經開始嫌我煩了?”

“什麽啊,”白南楠笑了聲,“你可以再煩點,我就喜歡聽你說話。”

“嗯?”陸憑拍了拍他的腦袋,“不想拔牙就多吃點。”

回到了家裏,他将買的東西放到了廚廳中,然後帶着白南楠上樓去了書房。

白南楠在陸憑家待過不下十次,卻一次也沒涉足過樓上的房間。就像每戶人家默認的那樣,客廳是可以用來招待客人的公共區域,其他房間卻是十分私人的地盤。

越接近樓上,白南楠越期待,其中夾雜着隐秘的緊張。

“書房是你和陸伯伯一起用的嗎?”白南楠好奇問道。

“他公司有專門的房間。”

陸憑擰開把手。這間房已經很久沒用了,但由于每天都有清潔工打掃,房間內部仍保持得幹淨整潔,把手上也沒有一點灰塵。

白南楠歪着頭左右打量。很現代的的風格,桌上只擺放了一臺電腦,書架座椅簡約,線條彎曲設計感十足。

她抱着陸憑給她找的書,跑到了沙發上坐着。沙發靠着窗,光線充足卻不刺眼。

将書放在面前的小圓桌上,她擡頭說道,“我就在這看書,陸憑哥你去煮面吧,好了叫我。”

陸憑“嗯”了聲,而後忽然彎腰湊近了點。

白南楠甚至能看見男人深色眸子映着窗外的光亮,睫毛濃密,帶着自然的幅度。

兩個人距離拉近。溫潤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好好看書,別睡着了,看完了帶你出去玩。”

此時,白南楠只覺得他的眼睛就像梵高筆下的星空,蘊着快将她吸進去的魔力。

房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白南楠又找回了她的膽子,沖他眨巴眼,軟糯着聲音說道,“哥哥,早點看完書還有別的獎勵嗎?”

陸憑喉間滑動,聽着她不成調的聲音,明知她心裏打着什麽小算盤,還是不由放任問道,“想要什麽?”

“想要——”

白南楠腦中閃過一些畫面。

不過她剛說了兩個字就閉了嘴,“矜持”這個詞猝不及防闖進了她的腦海。

算起來,之前的擁抱和親吻都是白南楠主動的。之前還好,現在想起來十分讓人不爽。

無數想法在白南楠腦袋裏飛快閃過。

終于,白南楠再次開口。

“——想要你給我深刻分析一下這本書。”

“……”

“我只看一遍,理解肯定太膚淺了。到時候你再給我講講,咱們讨論讨論,争取寫出一篇優秀的讀書報告,獲得老師的誇獎。”

陸憑啞然,“還有讀書報告,放假作業那麽多?”

白南楠:“對啊。”

陸憑擡了擡眼皮,一番思忖後,忽地像是自言自語般低聲說了一句。

“看來還要再輔導兩年。”

“什麽?”白南楠聽聞他的話沒反應過來,随後猛地頓悟,眼神有些窘迫。

這男人得是指她高中一直在找他問問題,讓他輔導作業。現在上了大學,還要給她答疑解惑。

“怎麽了,你不樂意啊。”白南楠控訴。

陸憑唇角上揚,“總感覺你,還是個小高中生。”

這次白南楠選的書是科學相關的書籍。她坐在沙發上認真看了一段時間後,困意姍姍來遲。

為了打起精神,白南楠伸了個懶腰,拿起水杯啜了口,而後站起身在書架邊繞了一圈。

一眼望過去。書架上的書類型多樣,但全是她看不懂,或者不喜歡的類型,光那些名字都能讓她頭有十個大。

白南楠十分悠閑在書架邊踱步,而後來到了遠離沙發的角落邊緣,沖着那一排排書上下掃視了一圈。

目光倏地在書架最底層頓住。

那有一本十分陳舊的書,略微蜷曲泛黃,看着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她蹲下身,小心将它從夾縫中抽出來。

是一本詩集。

白南楠心裏感嘆,難得在衆多邏輯金融哲史類的看到一本非常感性的詩集。這個作者她也很熟悉。

高中時,老師在課堂上不知說過幾遍。

這是個極富浪漫理想的女詩人。

白南楠維持着蹲着的姿勢,手指輕輕劃過書頁翻看。

詩集中不厚,似乎夾了張紙片,書中空隙明顯。白南楠在翻看的過程中,直接挺留在了夾着東西的那頁。

這時,她看見了一張全家福照片,朦胧泛白的色調,很有年代感。

正中間的小孩看着陽光開朗,笑得時候露出了牙龈。應該是正處在換牙的年紀,右邊缺了顆牙齒,笑起來有些滑稽。

“這不是陸憑小朋友嘛,”白南楠忍不住笑了聲,從剛才被說“小”的郁悶中,找回了一點優越感。

她才不小,哪都不小。

照片裏,陸彭站在陸憑右邊,年輕時英氣十足,左邊則是一個穿旗袍的女人。

白南楠想,看來陸憑長相大多是遺傳的媽媽。

身着旗袍的女子長發過肩,蓬松中帶着潤澤的光亮。她躬身,手搭在陸憑的肩膀上,笑而不露齒,恬靜又優雅。

白南楠突然想起那次在醫院和陸彭的談話。

那時陸彭對于自己只是一句話帶過,更多講了舒羽的故事。

她拿起照片多看了幾眼,不知不覺開始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和某個人對話,“陸憑哥小時候還會這麽笑啊,我一直以為他是個面癱呢。”

“我都從來沒看見過他大笑過。有一次我給他講了個超級好笑的笑話,我給我爸講他都笑瘋了,陸憑哥還很淡定。”

“以前還會想,遇到特別好笑的事怎麽能不大笑呢,心裏不憋得難受嗎?難道是缺乏共情能力?”

“……”

“但現在能經常看見他笑了,他就只對我笑,笑起來特別好看,”白南楠看着照片上的女人喃喃,“他和您長得真像。”

“對了,告訴您一個秘密,”白南楠數了數手指,“他是我崇拜加喜歡。”

“十一年的人。”

廚廳裏傳來一陣濃郁的香味。

白南楠把書輕輕放在桌子上,朝廚廳走過去。

“快好了,”陸憑注意到動靜,偏頭說道。

白南楠左右張望打量。她決定回去後也開始學做飯,這樣他以後忙的時候,也能給他做。

吃完面她收了碗放進洗碗機中,兩人一起去了書房,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書。

白南楠脫掉鞋子,盤腿坐在沙發上,書本放在正中間。

陸憑這次專門回來,她卻不得不抱着沉甸甸的書本,無法空出時間。

想到這兒,白南楠心裏産生了幾絲失落和愧疚,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小心翼翼朝他那邊瞅一眼。

幾眼下來,白南楠忽然察覺到。

他有點不對勁。

平常的時候,她偷瞄一定會被抓包,但此刻他卻像是走了神,書頁都很久沒有翻動。

下午光線逐漸變得昏黃,陸憑神色在蜜色的色調中晦暗不明。

白南楠合上書,轉身面對着他跪坐着歪頭問道,“陸憑哥,你在想什麽呢?”

少女的聲音讓他回過神,神色回暖,“不看書了?”

他沒直接回答她的問題,白南楠也沒去深究。

看得出來,他情緒似乎不太好。

她沖陸憑搖搖腦袋說道,“不看了,我們去看電影吧。”

客廳裏所有的窗簾都被關得緊緊的,屋內一瞬間暗淡下來。

白南楠若無其事走到裝着零食箱的櫥櫃邊,盡量小聲拿了袋零食出來,剛轉頭就對上了陸憑的眼睛。

摸着鼻子放了回去,洩氣地陷入沙發裏,而後在電視上選了部評分高的M國喜劇片。這部電影雖然滿嘴葷話,但白南楠笑得有些合不攏嘴。

有時笑岔氣,直拍陸憑的胳膊。

電影播了一大半,搞笑的片段逐漸減少,進入深情片段。白南楠緩下心情,猛然想起,剛才趁陸憑沒注意,自己在茶幾隔層中藏了一塊小蛋糕。

其實,白南楠也不是完全抗拒不了甜食,只不過CICO家的杏仁蛋糕是她念想了好久的,一直沒時間去買。

現在買了,要是今天不能吃掉它,白南楠簡直渾身難受。

而且,白南楠覺得,有時陸憑面前耍耍小聰明,還挺有成就感的。

她餘光朝陸憑那一瞄,瞥見對方注意力都在屏幕上,覺得時機到了,就不動聲色彎了腰,悄悄把它拿出來用塑料小勺挖了一小塊塞進嘴裏。

而後,又挖了勺,放了回去,正襟危坐,怕對方起疑,一眼都沒朝他那看。

回味着蛋糕的餘味,白南楠基本沒看進去電影,不一會兒忽地瞥見陸憑正朝她這邊看,不由有些心虛。

朝桌角看了眼。

這亮度和角度,應該發現不了吧。

她假裝沒注意到陸憑的注視,剛把精神集中在電影上。

影片正處在十分暧昧的片段。

白南楠感嘆了下還好衣服還在後,就放下了心。

不過還是有些尴尬。

她轉頭,“要快進嗎?”

陸憑沒回答她的話,在光線暗淡的房間裏,白南楠感覺他的視線似乎帶了點熱度,緊緊鎖住她,然後慢慢靠近。

白南楠幾乎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帶着些羞澀手不知如何安放,不過絲毫沒有拒絕的意思。

兩人本來就坐得很近,見她水潤的眼睛到處亂飄,十分局促。陸憑安撫般,指腹蹭了蹭她的臉,而後輕輕捏住她的下巴,低下頭。

“等等!”

白南楠猛地想起,自己剛吃了蛋糕!

嘴裏還餘留着甜味,她慌忙忙扯着借口,“今天算了吧,陸伯伯要是突然回來,看見了多不好啊。”

陸憑眼睛深邃惑人,映着少女緊張的表情。

下一刻,陸憑對上她的杏眼,目光極具侵略性。

“他今晚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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