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程墨池和褚師洛早早服下了保持神思清明的丹藥,此刻也只是假意昏厥,令祁之義放松警惕罷了。
程墨池悄悄放出些神識,發現他和褚師洛現下正在一處黑色綢緞中,想來應是乾坤袋,可裝得下活人的那種。
“師尊。”程墨池在識海中喚了一聲。
褚師洛輕聲回應:“嗯。”
“我們現在在乾坤袋中,不過看方向,應當是朝北走的。”程墨池又感受了一番,篤定道,“确實是朝北在走。”
“北......”褚師洛若有所思,慢吞吞道,“我記得北面有一座寂靜嶺,常年無人靠進,還傳聞其中魔氣泛濫。不知這魔物是不是要去那裏。”
程墨池點頭:“魔氣是越發重了些。”
兩人所在的乾坤袋中很安靜,時而有些颠簸。他二人還能聽見祁之義的蛇尾,在山林中急速滑行的聲音。
程墨池安靜不下來,繼續找褚師洛沒話找話:“師尊,你說祁之義的故事,有幾分真幾分假?”
褚師洛還真認真想了下,之後答道:“我覺得應當是半真半假吧。”
确實,無論什麽故事,一但加上了“傳聞”二字,可信度就大大降低了。
先不提祁之義的脾氣秉性如何,光是閻羅和孟婆這倆人的花邊故事,就有不知道多少個版本。
當然,這些故事都來源于很顧古老的傳說,那時候的人對神鬼妖魔的畏懼,遠不似現在,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的版本流傳下來。
而現在人都不敢随意拿他們開涮,所以消息閉塞些的修士不清楚祁之義其人,倒也不足為奇。
再說這些版本裏,時常會有橫刀奪愛不成,或者嫉恨他二人天賦,想方設法将他們殺害的祁之義,但也有時候,只講閻羅和孟婆青梅竹馬的感情。
可若他二人真就感情甚篤,那為何現在他們卻相隔兩地,一個坐于高堂妻妾成群,一個獨守忘川河,為往生者提供熱騰騰的轉世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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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還聽說這倆人面都見不得,一見面必然打得不可開交。”程墨池說着便笑了。
褚師洛唇角微揚,溫聲道:“你都哪兒聽來的這些陳年舊事?”
“有些是在劍窟的書裏,有些是前世聽個大嘴巴跟我說的。”程墨池說罷,便等着褚師洛問他這“大嘴巴”是誰。
可褚師洛偏偏不搭茬,好像一點都不感興趣。
程墨池等不來問,便幽幽道:“師尊,你都不在意我前世的事兒嗎?你不想知道我都認識什麽人,和誰相交甚篤嗎?”
“你想說便說了。”褚師洛通透得很,“你不想說的話,我問了豈不是自讨沒趣?”
程墨池重重哼了一聲,有意讓他聽見,随後在褚師洛忍俊不禁的笑聲裏,溫聲道:“師尊,只要你問了,我就一定說。我沒有什麽可以瞞着你的。”
褚師洛唇角的笑意僵住,心口被不知名的情緒填滿,甜滋滋軟乎乎,令他一時無言。
半晌,他才輕聲回應道:“小池,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的身份?”
“是。”程墨池果斷點頭,又道,“不過我知不知道都不重要,只要現在的你,和以後的你能一直在我身邊,其他什麽都無所謂。”
褚師洛又一次語塞,他想着,果然是活了幾百年的大魔頭,一朝開葷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怎麽就比先前還要撩人了?
他頓了頓,組織好語言,剛想開口,便被程墨池打斷,他輕聲道:“師尊,到了。”
褚師洛忙調整呼吸,從表面看去,完全看不出他們二人聊了一路。
程墨池聽着祁之義收起蛇尾化形成腿,随後邁上臺階,進了一個院子。
同時,一道低沉的男聲迎上來,道:“你怎麽又自己出去了?”
語氣熟稔,想來并不是祁之義的魔衆,應當是好友或者說是同黨。
祁之義笑道:“忘川仙門聽說過吧?他們都派人來了,我就想去會會看。”
另外那男人道:“你抓回來了?”
“是啊。”祁之義哼笑,“什麽聽雲仙尊,外面吹得再強,不也還是被我抓回來了。”
程墨池聞言強忍着翻白眼的想法,在識海中對褚師洛吐槽:“他是不是不太聰明?”
褚師洛暗笑一聲,道:“別說了,小心被發現。”
程墨池倒是無所謂,區區一個祁之義,他又不會放在眼裏。
但褚師洛都開了口,他們倆的任務也不是和祁之義打架,而是救出那些被困的人而已,所以他沒必要白費力氣和祁之義周旋。
祁之義和那個男人低聲說着話,程墨池他們知道了,這個男人名為黑玄,似乎是個妖族,且實力不低。
過了半刻鐘左右,程墨池感覺到祁之義停了下來。
下一刻,程墨池渾身一輕,被人從乾坤袋中甩出,他不着痕跡地擡手,将手墊在了褚師洛的後腦處,避免了他直接磕在地上。
祁之義沒發現他們根本沒中迷霧,而是親手把牢門鎖上,對黑玄道:“他們中了我的迷霧,估計還得睡上一陣,咱們先去吃個飯?”
“好。”黑玄沒有異議,邊走邊道,“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祁之義語氣溫潤,不像個魔頭,更像個脾氣很好的青年人,他淡聲道:“想吃魚了。那些孩子吃飯了嗎?”
“給他們送過飯了,放心。”
兩人邊說邊走遠,等到再外面一層的大門重重合上,程墨池和褚師洛才睜開眼。
程墨池把褚師洛扶起來,褚師洛倒是第一時間捏着他的手看了看,見沒被他砸壞才嘟囔了句:“還挺結實。”
程墨池哭笑不得,湊過去在他耳垂上輕咬了一口,以示不滿。
“咳!”一道極為做作的咳嗽聲,從側面牢房裏傳來。
程墨池這才分心觀察周圍,發現這裏就是一處極為簡單的牢房,就連人族修出來的大理寺監獄,都比他們眼前這個全由木頭鑄成的牢房結實。
若不是這些木頭上刻有繁複的陣法,極大地限制各種力量,不然早就被這裏關押着的修士們徒手劈了。
程墨池和褚師洛所在的是最邊上的牢房,在他們對面,是個空的牢房,在那個牢房旁邊,似乎還關着一個人,從他們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個紅色的衣擺。
而方才咳嗽出聲的那人,就在程墨池和褚師洛側面的牢房裏。
“又是哪位道友如此倒黴呀?”那聲音懶洋洋的,說話時含着笑意,尾音上翹,簡直風情萬種。
程墨池揚眉,心想這也太巧了,剛進來就碰上宋吟了。
只不過現在的宋吟,根本就不認得他,更別說信任他,和他一起搞事情了。
褚師洛先出聲回應道:“不知閣下是哪位道友,在下忘川仙門褚師洛。”
褚師洛說着話,其實是帶了些試探的意思。他們方才被抛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聞到了空氣中濃重的迷霧香味兒。
在這種濃度的空氣中,除了程墨池和褚師洛這樣提早吃了藥的,其他人就只有昏昏沉沉睡覺的份兒,哪會像宋吟這般神思清明?
“忘川?褚師洛?”宋吟語氣有些古怪,但又不知道哪裏古怪。
程墨池沉思片刻,忽的笑道:“閣下莫不是不信?”
那邊的人聲倏地停下,就好像他的呼吸在一瞬間都亂了些。長久的寂靜下,褚師洛若有所思。
忽的,他轉頭看向程墨池,直接問道:“你們認識?”
他這話一點沒背着人,另一邊的宋吟也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像是終于回過神,慢吞吞笑了:“褚仙師哪兒的話,貴門弟子各個天人之姿,我一界散妖,如何能認得?”
程墨池沖着褚師洛笑了,他傳音過去,道:“他可能,算是我前世唯一的好友,不過現在必然不認得我了。”
褚師洛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一絲掩飾極好的懷念和遺憾,他怔了下,然後小聲道:“這可說不準。”
“嗯?”程墨池垂眼看他,神情專注又深情。
褚師洛心頭一跳,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然後沖着側面的牆壁道:“對面的散妖閣下,請您走遠點。”
“......啊?”宋吟一臉懵逼,但鬼使神差地跟着做了。
沒等他走到角落,方才還堵得嚴嚴實實的一棟牆壁,轟然倒了。
宋吟驚魂未定:“.......”
程墨池震驚地望着褚師洛,對方則淡定地收回方才踹翻牆壁的腳,輕拍了拍衣擺。
“不好意思,驚擾的閣下了。”褚師洛望向對面的人,卻在看清他的臉時,愣住。
對面這人,長相明豔妖媚,一身火紅衣袍令他看起來更顯妖惑。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人不就是先前在洛河城燈會上見過的那個華容仙子嗎?當時程墨池就望着他發呆,褚師洛還以為是他被美色迷了眼,原來只是見到了熟人?
宋吟回過神來,望向褚師洛的眼神充滿畏懼,道:“您,您客氣了......”
程墨池看了看褚師洛的腳,發現沒受什麽傷,才轉頭看向宋吟。
昔日好友,越過這百年時光再見,居然絲毫不見陌生感,就好像昨日他們還在飲酒暢談一般。
宋吟也回望程墨池,兩人一時無言,褚師洛的視線在這二人之間游移片刻,忽的明白了什麽。
果然,聰慧如程墨池,也感覺到了不尋常之處。
若真是第一眼見面,宋吟對他本該是陌生的,可他現在望向自己的視線裏,明顯是帶着絲探究和窺視之意。
這對陌生人來說有些越界的視線,程墨池卻絲毫不覺得冒犯,畢竟在他眼裏,宋吟并非陌生人。
褚師洛心裏有了底,便開口打破僵局,道:“你們都記得吧?”
程墨池和宋吟同時怔了下,然後宋吟佯裝不在意地說了句:“百花仙子釀的桂花酒,味道如何?”
“沒我釀的有滋味兒。”程墨池下意識回了句。
這一下,他二人都明白了,對面站着的,就是自己前世的好友,那些一同仗劍江湖,生死同擔的時光,彼此都記得。
沒有多餘的話,或許是太過熟悉,他們連基本的寒暄都省了去。
褚師洛在一旁看着,卻是被他倆這對暗號似的行為逗笑了,唇角溢出淡淡笑意。
程墨池立刻側頭看他,見他笑,自己也下意識跟着笑。
宋吟的視線也随之落在褚師洛身上,他細細打量了幾眼,随後低聲道:“果然是世間難得的美人,怪不得堂堂魔尊會念你成疾呢。”
話音未落,程墨池和褚師洛同時愣了下。
褚師洛唇角的笑意散了,視線也轉向了他處。程墨池心口一刺,連忙向前一步握住褚師洛的手,小聲道:“師尊,我真的不記得了。”
“不記得什麽?”宋吟疑惑道,“你不會把你師尊忘了吧?知道他的死訊後,你差點兒爆體而亡這事兒你也忘了?”
程墨池如墜冰窖,側頭瞪向宋吟,咬牙切齒道:“能閉嘴嗎!”
宋吟被吓了一跳,絲毫沒有什麽華容仙子的氣質,而是像坨蘑菇一般蹲到另一頭牆角,扒着牢門看向對面牢裏的人。
褚師洛攔住程墨池想解釋的話頭,擡眼望向他不安的雙眼,輕嘆了口氣。
他擡手揉了揉程墨池的頭,溫聲道:“我說了不在意,就是不在意。我不笑也是因為要保持人設,可能沒什麽必要,但我習慣了在每個世界扮演對應角色,一時控制不住,你別都想。”
程墨池似懂非懂,自動過濾了那些聽不懂的部分,聽得懂的部分留下來就是:“我不在意是因為我信任你,所以你不要亂想。”
程墨池被自己提取出來的意思取悅到了,旁若無人地在褚師洛唇角印了個吻,褚師洛也毫不閃躲。
被秀了一臉的宋吟翻了個白眼,拿起手邊的一塊兒小石頭,朝對面牢裏扔了過去。
對面那人被砸醒,卻也沒什麽脾氣,只眨着眼看向宋吟,眼裏絲毫沒有被迷霧迷暈的怔愣,想來他方才也只是單純睡覺,祁之義的迷霧根本沒對他起什麽作用。
程墨池哄好了褚師洛,便想回身去找宋吟了解情況,可他眼角卻瞥見了一個身影。
那人一身赤紅色的探花郎喜服,帽子戴得一絲不茍。他五官銳利深邃,可偏偏眉眼間帶着常年化不開的溫柔之意,讓他看起來溫和的多。
程墨池只覺得渾身血液似在倒流,一口氣被堵在胸口,出不來進不去,險些讓他喘不上氣。
他眼底漸漸溢出血色,視線緊緊盯着對面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半晌,他才開了口。嗓音是從未有過的粗啞低沉,像是極力忍着什麽痛苦,他道:“大哥。”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來了!一家人終于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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