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幾人憑着宋吟的易容術,完全改頭換面。
一路上,幽冥扮着無常,帶着他們幾個“新鬼”向前走着,完全沒人察覺出不對。
因為在路上,除了他們,還有不少這樣由無常帶領的小隊,都準備排隊去孟婆那兒領湯,随後轉世投胎。
無常收魂的時間是每日午夜到天色清明前,這之後的時間裏,便都很清閑。
而程墨池他們這回,似乎是正好趕上了熱鬧,許多無常都在此刻做着任務。
但即便面對面了,他們也都不互相打招呼,只一味地沉默着,倒是給程墨池他們省了不少事兒。
他們幾人一路上也都沒說話,沉默着走了許久,一直走到了城郊。
走出熙攘的街口後,周圍景致便越來越荒涼,四周漆黑一片,除了無常鬼們手中的鬼火燈籠外,就沒有什麽可以照亮的。
而走在這條路上的,新魂占了大半,這些新魂都保持着臨死時的模樣,各個猙獰可怖。
又走了半個時辰,才有隐隐約約的亮光從遠處打來,那裏便是孟婆的居處。
孟婆的居所雖算不上奢華,但也算是地府中的富貴窩,兩層古樸樓閣伫立在黑夜中,散着唯一的光。
在樓閣之後,便是靜水深流的忘川河,上面橫着一彎奈何橋。
走在最前方的幽冥放慢腳步,讓周圍其他無常率先朝着孟婆處走去。
他們一路上走得慢,其他趕着交工的無常卻都不慢,因而現下,他們身後已經沒了其他當值的無常,他們是最後一批。
等到前面那一隊無常都離開後,幽冥才帶着幾人加快腳步,超孟婆的住所走去。
離得很遠時,程墨池就已經看到了孟婆,但為了不引起他人懷疑,他沒敢真仔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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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直到了現在,面對面之後,程墨池才發現,孟婆看着就是個七旬老太。
她腰背佝偻,滿臉皺紋,雙眼渾濁地打量着來人。
她身上的衣服首飾之類的都是極好的材質,一身墨袍顯得她氣質疏離,仔細打量時,依稀能辨出她年輕時的模樣,應當是個絕色美人。
送走了前一批鬼魂,孟婆便轉首看向程墨池等人。
她的視線在衆人臉上一一劃過,不帶絲毫情緒,就好像在看什麽冰冷的死物,雖然在她眼裏,他們确實算是死物,但那視線依舊讓人有些脊背發涼。
“喝吧。”孟婆蒼老喑啞的嗓音低低地響起,她雙手顫巍巍地舉起來,捧着一碗清水般的液體,但這絕不是水,而是能讓人忘記前世今生的孟婆湯。
幽冥立于一側,而程墨池站在最前面。
他垂眼看着那杯湯,沒動。孟婆頓了頓,繼續催促道:“喝吧,喝完了好上路。”
程墨池擡手接過湯,然後擡眼看向孟婆,他佯裝難過,嗓音顫抖地問道:“婆婆,我喝了這個,是不是就記不得我家娘子了?”
“是。”孟婆似乎對這類問題習以為常,很自然地回答道,“喝了吧,你家娘子說不定已經準備嫁給別人了。”
“不會的!”程墨池急道,“我和我娘子在一起好幾輩子了,他會一直記得我!他不會和別人好!”
似乎是被他的話笑到,孟婆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牽動了臉上細密的皺紋也跟着動了動。
她語氣低沉,帶着些嘲弄的意味道:“你怎麽知道你和你娘子在一起好幾輩子?感情這東西,最靠不住。”
“是嗎?”程墨池喃喃道,“可他連自己的心都可以給我,怎麽可能不要我?”
孟婆倏地瞪大眼,渾濁的雙眼中帶出明顯的恐懼神情,她踉跄着後退了好幾步,才死死盯着程墨池,咬牙問道:“你,你是誰!”
程墨池看着她,溫和一笑,道:“你不記得我了嗎?”
“閉嘴!”孟婆尖聲大吼,“騙子!你撒謊!你想幹什麽!想幹什麽!”
方才還呆滞的老婦人,此刻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瘋癫之态。
褚師洛等人都防備起來,程墨池卻沖她笑道:“開個玩笑,婆婆怎麽這麽害怕?”
孟婆單手撐在屋門邊,才勉強站穩,她絲毫沒有因為程墨池這句話放下戒備,依舊像是有些瘋魔。
“你到底是誰!是不是他派你來的?他要拿回去了是不是!”
程墨池也沒和她多說,直接了當地點頭道:“是啊。确實有人請我來,讓我從你這兒拿走屬于他的東西。”
“是他,果然是他,他回來了......”孟婆喃喃着,忽的,她又狂笑起來。
蒼老喑啞的嗓音此刻聽着頗有些尖戾,她的神情看起來也極為怪異,總之不像正常人,更像個瘋子。
程墨池側頭看向褚師洛,褚師洛眉心輕蹙,低聲道:“你手裏的碗,是不是就是孟婆熬湯用的‘鍋’?”
程墨池愣了下,之後舉起手裏的湯碗放到眼前看了看。
這一看,他還真發現了不對勁。這碗看着是純白玉質地,但在碗壁上,刻着一個小型的聚火陣。
這聚火陣是煉丹師們常用的手法,他們通常将此陣或畫或刻在丹爐上,只要給點靈氣,就能自動加熱熬丹。
眼下這個盛着湯的碗,就是這樣一個構造。
世人總說孟婆湯,又說前塵鏡位于湯鍋之下,他們便先入為主地認為孟婆熬湯的工具,另有一個。
可看了半日的程墨池發現,孟婆都是直接将此碗遞給轉生者,從沒有盛湯這一環節。
每個轉生者都需要喝一整碗的湯,但碗裏的湯卻依舊保持着滿盈的狀态。
由此可見,孟婆熬湯都是直接在碗裏熬的,而世人所說的前塵鏡,或許就在這個小碗底部。
程墨池急于求證,便直接把碗裏的湯倒了出去。他沒管不遠處痛苦地自言自語的孟婆,倒完湯後迫不及待地将碗底朝向自己。
可沒等他看清,褚師洛就已經伸手握住他的手,朝着反方向一推,碗底就直直面向了孟婆。
程墨池愣了下,沒等他問,褚師洛就已經低聲解釋道:“還不知道裏面有什麽,先躲一躲的好。”
知道他是擔心自己後,程墨池便忍不住笑了。忽的,被碗底照着的孟婆開始劇烈顫抖起來,她痛苦地捂着頭,似乎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與此同時,程墨池手裏的碗化作一灘玉色的水,流淌到地上,之後又緩緩流向了孟婆。
孟婆見到水流順着過來時,驚恐地向後退去,不小心拌在門階上向後摔去。
幽冥轉眼間便到了她身後,攙住她的胳膊,沒讓她摔下去,可就這耽誤的時間內,水流已經碰到了孟婆的腳尖。
孟婆神志不清,看到水流發出幽幽白光時,便絕望地閉上了眼,她佝偻着背,順着門框慢慢坐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地上的水流白光更甚,程墨池等人微眯上眼才能看清。
忽的,那水流如蛇般靈巧地動了動,随後化作了一灘池水,水波輕蕩。等水紋再平靜下來時,水面上出現了一個身着大紅喜袍的男人。
那不是別人,正是祁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