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這是祁之義大婚之日的畫面。
程墨池看着畫面裏面色繃緊,雖緊張卻能看出明顯喜意的青年,忽然懂了些什麽。
祁之義還是那張臉,眉眼間依舊帶着傲氣,只不過此刻面對端坐在榻上,蓋着大紅蓋頭盛裝出席的新娘子,他眼底還有些不易察覺的羞澀。
他輕吐出口氣,慢慢朝新娘走過去。待走到新娘身前兩步處時,他便擡起手裏的喜稱,輕輕掀起了蓋頭。
随着蓋頭掀開,新娘也終于露出真容。
這女子面如粉黛,眉如遠山,一雙含情目自下而上地看了祁之義一眼,随後立刻含羞帶怯地移開。
祁之義似是被這美貌震撼,瞳孔微微放大,竟是看呆了。
可下一刻,他便慌亂地向後退了兩步,擡手指向女子,不可思議道:“你,你是淩素!”
這語氣,任誰聽了都知道,他方才不是被美貌震撼,而是單純震驚于蓋頭下的人竟是淩素而已。
淩素被他的語氣吓得渾身一顫,下意識擡頭看回去。
“不可能。”祁之義喃喃着,視線死盯着淩素看,“我怎麽會認錯,不會的......”
忽的,他疾步向前跨了兩步,雙手死死扣住淩素的肩,咬牙道:“你快給我變回來!快!”
淩素一頭釵環雜亂地碰撞着,她絲毫不能反抗,只能驚恐地望着祁之義,顫聲道:“你,你怎麽了?你讓我變什麽?”
祁之義怒吼道:“閉嘴!再不聽話我就殺了阿嗤!”
淩素一介凡人,又被家裏人從小養尊處優地供着,何時受過這委屈,于是現在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相公,你到底在說什麽!”淩素崩潰地哭道。
Advertisement
祁之義眼眶充血,一口牙都快被他自己咬碎。他狠狠甩開淩素,将人抛在了榻上。
大婚之夜,他沒管泣不成聲的妻子,而是轉頭踹翻房門,氣勢洶洶地走出院門。
他直直朝着祁府最偏僻的院落走去,手裏不知何時已經提着自己的佩劍,森冷的劍光在月色下越發顯得肅殺。
一路上不少下人都見着了他,可別說攔着了,他們就是多看一眼都不敢,全都遠遠地繞開,有幾個已經疾步朝着主院奔去,準備去禀告家主。
祁之義知道他們的小動作,可現在卻一點都不想管,只快步走向目的地。他眼眶發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委屈的。
他一路走,便見周圍越荒涼,偌大的祁府,卻好像和這片區域隔離開了,荒涼無人煙,一座座的矮房和宏偉的祁府完全不搭調,這裏是祁府最下等的奴仆所居之處。
一盞盞紅燈籠高高挂着,質量上乘的紅綢帶在這些矮房和書上飄着,更顯得此處寂寥。
又走了一陣兒,直到了最深處,祁之義才在一處小院前停下。
這座小院不大,只有一個主室和一個耳房,但裝得卻和周圍格格不入,很是漂亮精致,倒是和祁府其他處的房屋相得益彰。
此刻已經是半夜,這座院門大開着,可主室內卻沒有亮燈,只有院子裏挂着的紅燈籠亮着凄美的光。
祁之義在院門前頓住腳步,他握着劍柄的手微微發顫。
他一路上都想着如何教訓人,可到了現在,他卻似乎沒有勇氣走進去。
“給你個機會。”祁之義紅着眼瞪着主室的方向,啞聲道,“自己出來給我解釋清楚,我就不和你生氣。”
可話已出口,屋內卻沒有絲毫回應,安靜的像是從來沒有人住在這裏過。
祁之義眼眶漸漸濕潤,可依舊強撐着自己的驕傲,不肯低頭說一句軟話:“你不想嫁可以直接告訴我,我又不是非你不要,你又何必這般戲弄我。”
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祁之義心底有了答案,可卻總覺得,只要他不走進去,那個人就還在。
“黑玄,你再不出來,我就殺了你的狗。”祁之義的視線已經模糊起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話起了效果,屋內隐約傳來一點動靜,是一聲極其微弱的狗叫聲。
祁之義呼吸一窒,随後立刻跑進院裏,砰地一聲踹開了主室的門。
他直直掠過屏風,走進卧房。迎接他的,不是那個溫柔如水的人,而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大黃狗。
大黃狗趴在床榻旁的地上,四肢無力地癱着,頸部有一道極深的割裂傷,流出的血漬已經幹涸在地上。
“阿嗤......”祁之義急忙走上前,蹲到大黃狗身前,珍愛的佩劍被他随意地扔在一旁。
聽到人來,阿嗤有氣無力地睜眼看向他,嘴巴張了張,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響,可見方才那一聲已經是它回光返照的效果。
祁之義六神無主,腦子裏紛亂不堪,可卻有一個念頭在告訴他,絕對不能讓阿嗤出事,如果它出了事兒,黑玄一定會很難過。
“別怕,別怕。”祁之義一手輕撫阿嗤的頭,一手從懷裏掏出随身攜帶的保命丹藥。
他把丹藥捏碎一粒,灑在了阿嗤脖頸的傷口上,之後又給它喂了一顆。仙君廢了百日才熬成的兩粒丹藥,就被他這麽喂給了一只要死的狗。
祁之義平日裏對這只狗很看不上,覺得它又土又醜,最重要的是總黏着黑玄,很煩人。
可現在,他卻用自己僅有的一點溫和,輕輕撫着它的頭,輕聲道:“沒事了,一會兒就好。”
忽的,他聽見院外傳來一些腳步聲,至少有十多人,實力都在祁之義之上。而其中走在最前方的實力最強,正是祁家家主,也就是祁之義的父親祁曜。
這些人很快逼近小院,等到了院門口,卻都停下來,只有祁曜一人走進來。
祁之義把阿嗤抱起來放到榻上,即便它身上的髒污都染上了自己的衣擺,他也不在意。
“一只畜生,也值得你廢了兩顆保命丹?”祁曜站在屏風外,沉聲道,“你知道我拿到那些丹藥廢了多大勁兒嗎!”
祁之義站直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衣襟,随後擡起手,倒在地上的佩劍便自動飛進了他手裏。
那些丹藥,不過是仙君為了結交他才給的,和祁曜還真沒什麽關系。
雖然這麽說有些自誇的成分,但現下只要是長了眼睛的,都知道祁之義是絕對的天才,他生來就是要成神的。
所以,即便他現在境界不高,但衆生誰不想和他扯上些關系,就連天上那些神官都不免俗。
因為他們都清楚,祁之義不是常規意義上的修士,他不必經受漫長的修煉過程,他也不需要經受那麽多的天劫,他是天道的寵兒,只要機緣到了,他便能成仙。
而這機緣,早在他出生時就有預兆,那就是他在十六歲時,便能遇到那份機緣。
即便他把握不住,天道依舊會在接下來的許多年裏,不斷給他創造飛升的機會,只因為他是懷着天道的力量而生的,算是天道的半個兒子。
他不僅修煉速度遠超常人,還有一個令衆生豔羨的能力,那就是他擁有肢體再生的能力和不死之身。
于是,無論是誰,即便是現在的天帝,也不敢和他生出什麽嫌隙,畢竟,一個永生之人如果打起拉鋸戰,輸的必定是沒有無限生命的那一方。
祁之義早知道這些,他早在十三四歲的時候,便有飛升機會,可那時他自認為無法護住身為普通人的黑玄,便沒有帶着他飛升,而是選擇留在人間繼續修煉。
之後又過了兩年,他才知道自己對黑玄的感情,也知道黑玄對他并不一般,只是礙于身份和實力差距,不敢逾矩。
他享受着黑玄對他無底線的包容和寵愛,也努力提升着實力,想着等時機成熟,便帶着黑玄飛升。
可中間卻突然出現了一個淩家,所有人都逼着他娶淩素,但他不想,便想着立刻帶着黑玄離開。
但沒等他離開,祁曜就聲稱不再逼他,還說讓他娶了黑玄,算是他這個父親最後為他做的事兒,這之後,他便可以飛升成仙,之後和祁家的關系也就斷了。
祁之義心性單純,便信了。他迫不及待地找到黑玄,不知道黑玄信沒信,但他答應了。
可等他們熱熱鬧鬧籌備婚禮時,祁曜卻又說娶一個男子不像話,還從妖族借了個易容丹藥,說是服用後,人可以保持十個時辰的假象,他想讓黑玄裝作女子。
祁之義雖然不樂意,但到底是想和黑玄成親的心占了上風,他便答應了。
可就這一日時間,他想娶的人不見了,新娘子成了那個招人煩的淩素。
而眼下的情形也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祁曜的詭計,黑玄的下落現在只有祁曜知道。
“一個下人罷了,不過是因為你們一起長大,你才覺得他不同。”祁曜倒也沒追究那些丹藥的事兒,而是轉口道,“你現在已經娶了素素,就當起責任,別讓外人看了笑話。”
祁之義沒說話,他平靜下來,腦子少有地活絡起來。
他淡聲道:“出去說。”
言罷,他手裏握着劍,悠閑地邁步轉過屏風,看都沒看祁曜一眼,邊往外走邊道:“別碰那只狗,不然我可說不準會做什麽事兒。”
祁曜朝屏風內瞥了一眼,随後跟上祁之義,道:“一只畜生,留着便留着。”
祁之義沒答話,直到走出小院,又走了許久,他才緩緩停下腳步。
他背對着衆人,卻依舊感覺到祁曜和他帶來的那些高手,都在瞬間警惕起來。
明明他們比祁之義境界高得多,加起來完全可以輕松制服他,可他們卻依舊不敢小觑祁之義,就因為他有不死之身。
祁之義輕嗤一聲,緩緩轉過身看向祁曜,墨黑的雙瞳直勾勾盯着他看,問道:“他在哪兒?”
祁曜沉聲道:“放心,他還活着。等你帶着淩素飛升,我就把他放出來,到時候你想帶他去哪兒就去哪兒。”
“最後問你一遍。”祁之義面無表情,但卻依舊令人膽寒,“他在哪兒?”
祁曜背在身後的手攥起拳,他斟酌着語氣,答道:“不要問,如果你再問下去,說不定他就哪兒都不在了。”
祁之義咬緊牙關,下一刻,他擡起手臂,狠狠一揮,劍芒帶着淩厲的殺氣直沖祁曜面門。
這一劍他使了最大力,但對于祁曜而言,是完全可以輕松接下來的。
不過,這一劍也挑明了祁之義的态度,他容不得黑玄受傷。
祁之義知道,這是一場交易,只要他帶着淩素飛升,他就能找回黑玄。
雖然他有天才之名,但是現在的修仙界,依舊是祁曜做主,他如果想把黑玄藏在哪兒,祁之義還真找不到。
只不過,他相信祁曜不敢真的把黑玄怎麽樣,因為黑玄一但出了事兒,祁之義必然會使出全力,令祁曜永生不得安寧。
可即便如此,祁之義明知淩素可能是無辜的,但他依舊把她當做了仇人,從不給她好臉色看。
祁之義的機緣一直未到,就這麽過了小半年,淩素“活寡婦”的名聲已經傳了出去。
自小被寵愛的大小姐不僅要每日看着夫君的臭臉,還要忍受衆生對她的指指點點。
祁之義等不來機緣,便找不到黑玄,他這小半年翻遍了人間,也沒有找到黑玄的下落,于是情緒便日益暴躁,這暴躁全都發洩在淩素身上,他對她不是視若罔聞,就是冷嘲熱諷。
淩素其實是知道自己鵲巢鸠占的,但成仙的渴望戰勝了她的羞恥心,所以她依舊佯裝不知地嫁到了祁家,嫁給了英俊的祁之義。
或許她對他是有感情的,畢竟閨閣女兒自小都聽着周圍人談論祁之義,知道他和衆人不同,是天道的寵兒。
明明是和她們一般大的年紀,可祁之義卻早就超越了所有人,她們崇拜他,覺得能得到他的青睐該是何等榮耀。
但過了這小半年,淩素便再不這般想了,當初僥幸覺得祁之義或許會喜歡上她的心思,早就在他一日日的嘲諷中消失。
就在她煎熬等待祁之義的機緣時,一個名為古傾宇的男人出現了。
他是個很普通的戲子,沒有家世背景,沒有靈脈和拳腳功夫,就是個簡簡單單的人。
可他卻給淩素帶來了期盼已久的歡樂,他總能逗她開心,還會給她帶各種小禮物,借着進府唱戲的名頭送給她。
時間長了,淩素便對他産生了些不可言說的心思。
但偏偏古傾宇卻當做不知道,只說淩素像他妹妹一樣,他日複一日地寵愛她,卻不接受她的心思。
直到有一日,古傾宇在淩素房內喝多了酒,二人借着酒勁兒,竟做出了出格之事。
第二日醒來,古傾宇并沒有矢口否認,而是和淩素認真道了歉,還說願意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說自己願意陪着她。
但等淩素說想離開祁之義,想和他私奔時,他卻又說舍不得身嬌體弱的淩素和他受苦,說希望她能成仙,這樣他才不會覺得是自己害了淩素。
淩素感動極了,對他的喜愛越發深重。
可有一日,她卻在古傾宇的袖間,發現了一個暗袋。打開之後,發現其中居然是祁之義的畫像,而作畫之人便是古傾宇。
原來古傾宇接近淩素,只是為了找機會進祁家,他心有所屬的,一直都是祁之義。
淩素心裏認為的救贖,卻把她推進了嫉妒的深淵。
她開始嫉恨起祁之義,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她竟隐隐有了入魔的征兆。
這時,一個不知名的大魔出現在她身邊,告訴她,只要生吃了祁之義的心,她就能長生。
既能報了這些年的屈辱和奪愛之恨,又能和愛人長相厮守,何樂而不為?
淩素被心魔帶偏了本心,性情大變,她開始着手準備自己的計劃。她做了一種慢性毒藥,這種藥只需放在食物裏,便能靠着飄出來的絲絲香氣,令人神智混沌。
時間長了,便能靠着另一種名為菩提的花粉,使得中毒之人瞬間失去力氣,神志清醒着,但身上卻會無力。
因為自成婚後,祁之義便一直宿在先前黑玄的住所,所以淩素便每日将這毒藥拌在阿嗤的吃食裏,讓陪在它身邊的祁之義也聞見這毒藥。
又過了小半年,淩素便在一日晚,偷偷靠近了祁之義的住所。
她将古傾宇迷暈,一并帶到了那裏,因為她要和自己的愛人長相厮守。
之後,便是她當着祁之義的面虐/殺了阿嗤,又活生生剖出了祁之義的心,自己吞了一半,又将另一半喂給了古傾宇。
古傾宇看到了死屍般躺在一旁的祁之義,痛苦地閉上眼。他想掙紮,卻被淩素死死按着,幹嘔着吃了那半心髒。
淩素本以為吃了這心便可成仙,可一顆玲珑心只吃了一半,效用便不行了,她和古傾宇居然雙雙成了獨立于衆生之外的新生物,鬼族。
她們變化的過程極其痛苦,但淩素為了防止祁之義身上的藥效失效後找他們算賬,便硬撐着威脅了古傾宇,說不把祁之義關押起來,他們就一定會被殺死。
古傾宇推拒了一番,最後還是沒抗住死亡的威脅,和淩素一起,将祁之義神不知鬼不覺地帶離祁家,又尋到無間煉獄的入口,将他扔了下去,又設了重重法咒将他封印起來。
但淩素不知道的是,那張将她徹底逼上絕路的畫作,是古傾宇特意給她看的,目的就是逼瘋她。
他接近她的目的,也根本不是因為祁之義,而是為了祁之義的心,為了長生不老。
他早早和大魔勾結,且随着大魔的指引,一步步将淩素引上了絕路。
一直到後來他們二人一同創立了鬼界,古傾宇開始四處拈花惹草,淩素才知道自己一開始就被騙了,她親手毀了自己和祁之義的未來。
但她喜歡古傾宇是真的,即便他騙的她這麽苦。為了逃避,她毀了自己的容貌,防止古傾宇時不時找她調笑,之後遠離酆都,定居在了奈何橋邊。
就這時,沒了天才祁之義的祁家,因為作威作福許久,便被其他衆世家仙門絞殺。
可疑的是,祁之義受了那麽重的傷,卻完全沒見天道出來為他做主,就那麽任由他被封在煉獄火海,終日受着炙烤。
古傾宇和淩素當然樂見祁家衰落,這樣他們便不用再擔心被找麻煩。
不僅如此,古傾宇還将他們的故事做了改編,将自己說成無辜者,将祁之義說成了怪物,還徹底抹殺了黑玄的存在。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黑玄當初被祁曜藏起來的地方,正是煉獄。
身為普通人的黑玄,卻意外地有修魔的天分,他在煉獄裏,憑着一個“少爺正在等他”的執念,居然修成了大魔。
一個足以掙脫煉獄折磨的大魔。
可他卻在離開前,見到了失了心已經瘋魔的祁之義。
他震驚,痛惜,卻不得不打起精神,陪着他尋找生路。
祁之義能無限再生肢體,可他卻沒辦法長出心髒,不僅如此,天道給予他的恩賜似乎已經收回,他根本已經沒了再生的能力,又過了許多年,也沒新的成仙的機緣。
可他們沒放棄,黑玄日日用精血護着祁之義的心脈,保證他神思清明。
就這麽過了幾百年,祁之義內裏已經修成了大魔,表面卻和常人無異,只是偶爾也會突然發瘋。
他們漸漸可以在煉獄裏自在生活,可淩素他們設下的符咒陣法,卻根本不能從裏打破。
直到程墨池重生,一場魔霧,将陣法破壞了個徹底,才将這兩個大魔放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為河南同胞祈福,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