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臨危受命

等到消息傳回來時,已是幾日之後。

寧王此平州一戰,大獲全勝,三十萬大軍斬的斬,殺的殺,一時間名聲大噪。

可百姓們仍舊兩頭摸不着頭腦,陛下說要平叛意圖篡位的寧王,而寧王說要清君側,掃平陛下身邊的奸佞之臣。到底誰說的是真話?

只是真話假話上層統治者又怎麽可能解釋給下層人民聽?

于是直到這場叔侄間的戰役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除卻戰争之地以外的州府壓根兒就沒有急迫之感,多的是看戲嗑瓜子兒的人。

但承安帝顯然不能自己吃自己的瓜,他面色難看,帶着隐忍的怒火,霍然一把将禦案上的奏折全都拂到了地上。

奏折應聲而落,滿地都是。

周老将軍進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他腳步微頓,跪地行了個禮:“老臣,參見陛下。”

承安帝收了收急促的呼吸,他揉了揉眉心,聲音沙啞道:“老将軍請起。”

不待周老将軍說話,他又問:“老将軍可是有什麽要事要請奏?”

何公公心中嘆了口氣,只希望周老将軍別在這時候說些什麽話了,眼見着陛下也心煩着。

“陛下。”周老将軍笑了笑,溫聲說:“昔年先皇曾說過,大燕很好,于是老臣便以為這輩子就能安享晚年了。享樂了這些年,如今也已經有了不能享樂的理由。”

周老将軍平靜地一字一句道:“老臣身單力薄,兩鬓斑白,卻想着那些年裏金戈鐵馬,将敵人斬落刀下的過去。”

“陛下。”

周老将軍屈膝跪地,雙目堅定沉重:“老臣,願再次領兵征戰。”

早些時候周老将軍覺得折騰就折騰吧,年輕帝王有什麽心思他也懶得動彈,懶得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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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到了這種時候,心中卻還是覺得,人還沒死,還能再提刀上馬,還能再戰一戰。

何公公不知如何鼻尖一酸,他趕快垂下頭去,偷偷用袖口揩了揩眼角的淚。

很早以前,他也是聖祖皇帝身邊的一名小将。

後來,他成了他身邊的總管太監。

成了這宮裏誰也不敢惹的何公公。

他們這些老一輩的人,看着大燕一步一步建造起來,一步一步的繁華,一步一步的海晏河清。

然後看着一個又一個的故人老去,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繼續。

何公公忍不住想,這大燕算得上年輕的政權,年輕又如何呢?沒有哪一個政權不是無數人的血骨堆積起來的。只是誰又知道聖祖皇帝夜裏燭火透亮做下的生死攸關的決定,誰又記得數萬将士長埋于青山河畔。

就快沒有人知道了,也沒有人記得了。

他們這一輩子算是就到這兒了,也不能可能再走多遠了。

周老将軍說是享樂,又享了多少年呢。直到如今,他還是披上戰袍,毅然決然要替他們共同打下來的江山再盡這最後一份力。

就如徐國公一樣,這條命早已經交給了大燕。

何公公心頭酸澀,又止不住地欣慰。挺好,挺好了,還有舊人維護着先皇的一切。

就在他晃神間,承安帝已經鄭重扶起了周老将軍,他眉間帶着敬意,沉聲道:“老将軍。”

周老将軍順勢站起,嘆了口氣道:“老臣勉強也算得上陛下的叔伯輩,陛下若是不信老臣,又還要再信誰呢?”

承安帝握了握拳,往臺階上走去,卻見他倏然轉身,大袖一揮道:“周将軍聽令。”

“老臣聽令。”周老将軍面色肅然。

“朕封你為鎮國大将軍,領兵五十萬,親自平叛寧王之亂。”

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裏,像是厚重肅穆的鐘鼓聲,重重敲擊在人心上。

周老将軍低頭:“臣,領旨。”

***

十日之後大軍已經集結完畢,周老将軍準備出發。

街道裏湧上了黑壓壓的人群,城牆上無數人注視着他的身影。

周從凜亦是立于城牆之上,他身邊站着悄然落淚的周夫人。天光破曉,金燦燦的光芒照耀在周老将軍身上。

周夫人凝望着周老将軍,臉色發白道:“知不知道為什麽你祖父最後只有你爹一個兒子?”

周從凜搖搖頭,這件事沒有人知道,但所有人都曉得,他祖父是有過好幾個孩子的。

“聖祖皇帝建朝時你爹尚且還是八歲的年紀,他上頭本有兩個哥哥,下頭還有一個妹妹。”周夫人笑着,眼淚又滑落下來:“打仗打得厲害,聖祖皇帝又屢次獲勝,敵軍十分痛恨你祖父。為了報複他,殺害了你爹的大哥和二哥。”

“後來生小妹的時候,你祖母——”

周夫人攥緊了手中繡帕,身子都顫抖了起來:“你祖母大出血而亡。”

微風輕揚着,本是風和日麗的天,周從凜卻硬生生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網上竄,仿佛整個人都被凍住了。

“你祖母之前中過箭,毒素尚在,連胎兒都受了影響。”

周夫人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靠身後的丫鬟支撐着她,才不至于倒下。

她說:“那個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氣了。”

這些事周老将軍不說,外人也根本不知道。便是連這些年,身為周老将軍親孫子的周從凜,也未曾聽他說過一字半句。

“我是你祖父撿來的。”周夫人攥得那樣緊,似乎是用盡了畢生力氣。她聲音已經沙啞得不成樣子,繼續說道:“你爹五歲時,我被抱了回來。也就是那一年,你祖父剛剛失去了你祖母,還有那個沒來得及睜眼看看這世間的小妹。”

“你祖父善待我,看成了自己的孩子,自建朝後,還送我去念書。按理,我也得稱呼你爹為一聲兄長。”

“只是後來——”

周夫人微微一笑:“後來我就同你爹成婚了。”

“你祖父這一輩子,過得太累了。”周夫人垂眸,淚痕被風吹過,帶來一股涼意,她道:“年輕時候為了聖祖皇帝拼殺,差點連個後代都沒有。等到終于建朝,他能歇一歇了,我們也成婚了,只是這麽些年,也只有你一個孩子。”

“所以他害怕,我也害怕。”周夫人收回視線,看向周從凜道:“從前一直不同意你參軍,也是因為這個。”

“娘。”周從凜唇角已經抿成了一條線,他忍不住雙手握拳。

百姓們歡呼着,叫着周老将軍。周夫人往下看去,周老将軍騎坐在馬背上,他已年近七十,風采卻依舊不減當年。

長.槍在陽光下泛着清寒冷冽的光,筆直地斜斜落入人眼中,那樣尖銳,那樣冷厲。

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周老将軍仰頭看過來,周夫人靜靜回望着,輕聲說:“你同你祖父生得很像。”

是很像,不笑時冷冽嚴肅,棱角分明的臉透着不可直視的威嚴,笑時那劍眉輕揚,便不自覺帶了些桀骜不馴,明朗恣意。

只是周老将軍老了,臉上已滿是皺紋,久經風霜的面容,帶着這數年來的滄桑。

他收回了目光,往站得更高更遠的承安帝看去。

承安帝親自來送他,尊榮可見一斑。

“待君凱旋。”承安帝無聲說着,身影在高厚的城牆上顯得有些單薄。只是二十幾的年紀,撐起這個國家,再單薄,也藏着無盡的力量。

周老将軍亦是無聲颔首,他頓了頓,再度将視線落在了周從凜身上。

“我幼時覺得大将軍很厲害。”周夫人順着周老将軍看向了周從凜,笑了笑說:“就像你祖父,在戰火硝煙中将我抱起,然後給了我一份人生。”

“他們身上,是黎民百姓和君王的寄托,是這個國家的希望。”

她忽然眼神一變,變得有些悲涼:“可是大将軍也是人,他們也會受傷,也會死。”

“從凜,你知道嗎?”周夫人直視着他雙眼,語氣平靜卻又像暗含着嘆息。

周從凜和周老将軍隔着這遠遠地距離,隔着這重重人海對視着。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答道:“兒子知道。”

號角吹響,到了啓程的時刻。

周老将軍扯着缰繩掉頭,挺得筆直的脊背像是一道不倒的城牆,堅韌有力,以厚重的身軀,無聲撐起了一片天地。

大軍終于在他身後出發,他們朝西而去,以決然的姿态向京城告別。

“祖父。”周從凜喃喃。

***

回到周府時周從凜收到了盛炳的來信,連同晚霁做的那身衣裳。

“窈窈的歸處,盛某還是希望能是周公子。”

周從凜看得忍不住發笑,連帶着周老将軍征戰的心情都稍微平複了一些。

“只是仍舊想提醒周公子一句,大燕如今局勢不穩,寧王一旦壓城,周公子怕就不在是周公子了。”

周從凜面色有些凝重了起來,盛炳說得不無道理。寧王一旦獲勝,與他對抗的周家勢必不為他所容。

“周公子既然許諾了一年之約,盛某也期待着相見那一日。”

信中最後是告訴他有一份大禮。

周從凜有些疑惑,打開了包裹,裏面赫然是晚霁為他做的衣裳。

是一件玄色衣衫,大小正正合适,連花樣都挑的是他喜歡的。周從凜摸了又摸,恍惚間竟是還能嗅着晚霁身上那股子梨香似的。

他放柔了目光,心中被歡喜包裹着,除了傻笑,倒也露不出別的表情來了。

餘安候在一旁,心中也忍不住唏噓,到底是情深意重,少男少女間,相思難解啊。

他還在感嘆呢,周從凜忽然小心翼翼放下衣裳,連走帶跨的,一下子到了案桌跟前。

他瞟了餘安一眼,不滿意道:“愣着做什麽?過來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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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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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從凜:你能不能有點眼力見?沒看見我現在都樂得螺旋升天了嗎?

餘安:我就真是一工具人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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